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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 人與話

  “嗨,我的情況畢竟跟你不一樣。”牛大猛喝了些酒,外加很快大家都要離開廠子了,此時倒也不避諱什么,“要知道,年齡是道坎呀,我這歲數,這一兩年要是沒機會上個臺階,有可能就得當一輩子廠長了。我這樣電廠出身的,能到這一步已經很滿足了。有機會的話,確實想往部里靠,但那太難了,能去局里,已經算是很好的歸宿了。你不一樣,年輕,肯干,能干,敢干,以后有的是機會隨你挑。”

  牛大猛說得老氣橫秋,其實他也才50左右罷了,也許是見了苗德林的事情,對后面的仕途不敢再有過分的妄想。

  “哪里的話,牛廠長的做事水平都是有目共睹的么。”張逸夫笑著干上一杯,“我看局里比部里好,相對單純一些。”

  “呵呵。”牛大猛微微一笑,“袁鐵志,你還打過交道了?”

  “打過了…”

  “哪里都一樣,眼下除了廠子,沒有單純的地方。”牛大猛輕輕拍了拍張逸夫道,“這話咱們關起門來說,就當是長輩的嘮叨吧,別忘心里去——永遠別以為趙文遠在局里就是穩的,也別以為穆志恒就是常青樹。”

  “這就是咱們不一樣的地方,你技術精,知識面廣,現在哪里都需要你,選擇更多一些。”牛大猛似有心似無意地說道,“將來去了華北局,那里面可是有不少干部子弟的。比如秦司長的女兒…”

  “廠長,我已經有對象了…”張逸夫想不到,介紹對象的魔爪已經伸到了牛大猛這邊。

  “我知道,小壯早跟我提過。”牛大猛正色道,“就是因為這樣,你將來去了華北局,更要謹言慎行。將來碰到的人會越來越多,要找到能幫上你的那個,難上加難;但撞上那個會難為你的那個,卻是太容易了。大有人在。而且難為你的理由可能都是光明正大的。”

  “受教了。”

  “別這么客氣,今后都是相互關照。”牛大猛說著望向了不遠處,“老段、老王、方浩他們都在那桌,你也過去聊聊吧。”

  從牛大猛的態度來看。這次貌似是“三頓飯合一”了。慶祝達標、牛小壯婚禮。以及為張逸夫牛大猛送行。

  由于現在電廠管理方面的人才資源是稀缺的,且這個崗位需要豐富的經驗和時間的打磨,因此廠領導多從內部提拔上來。也算是給一直努力的基層同志一個動力和機會。就像豐州一樣,苗德林調走了,副廠長代理,代著代著也許就成正式的了,緊接著車間主任們、科室頭頭們、班長組長門,就都有了挪動一下的機會。冀北電廠這邊很有可能同理,深藏功名的副廠長暫時代理,再從下面提一個副廠長上來。

  冀北的人都能看出來,這個人選無非兩個,一個是干了幾十年的王振華,另一個是少壯一些的方浩,一個管檢修,一個管電氣,一個經驗豐富一些,一個專科畢業,學歷上有優勢,這種時候全憑個人造化了。

  張逸夫無意再參與這一層的競爭,只過去跟幾位車間主任客氣了幾句,便混到了老段身旁,踏踏實實坐了下來。

  在這個風生水起的地方,段有為好像一尊雕像,永遠矗立在這里,沒有風浪去侵襲他,他也無意去做些什么。但不可否認,在張逸夫一系列的工作中,這位老一輩的工程師算是幫忙幫到家了。

  單有牛大猛的令牌,張逸夫是沒法做這么多的,資歷不夠,難以服眾,恰恰這種時候有個段有為主持大局,讓他人都沒什么可說的,什么事只要段有為簽了個字,就不得不做了。與此同時,段有為半分功名也不爭,對那些復雜資源更是毫無興趣,更多的時候他不像是一個領導,更像是一個純粹的導師,師長,默默扶著張逸夫步步前行。

  與牛大猛之間,更多的是利益交織。對老段,張逸夫則是純粹的敬重與拜服。

  這種時候,跟段有為論功談仕,顯然是俗了,張逸夫干脆就請教起將來的事情。

  “段總,煤耗的事情,在一個廠做易,在那么多地方推廣可就難了。”張逸夫碰過杯后,抱著討教的心態說道。

  “領導下指示,下任務,沒什么難事。”段有為毫不避諱地笑道,“攤子大了,事不難做,人難做。”

  這話倒著實讓張逸夫驚了一下。他本以為老段會在技術上談一談,指點指點,卻不想他的落腳點完全與牛大猛重合了,也許老段根本就不是不會做人,只是不屑于做那樣的人。

  這么說不準確,是不屑于做小人,不像張逸夫這樣,該公平正義的時候大義凜然,該混蛋的時候不留余地。

  段有為說著,也同樣拍了拍張逸夫,其中滿懷著希望:“身子骨,得硬起來!”

  隨后,他又輕輕拍了拍胸口:“心,要靜下來。”

  段有為簡短的兩句話,倒是給了張逸夫更深的啟發與震撼。

  可當局者迷,樹欲靜而風不止,張逸夫還沒到能靜下來的時候。

  段有為卻好像憋了很久,像是一個年邁的智者,好不容易抓到一個肯受教的人,開始不遺余力地傳經授道:“五年內,真正的大方向有三。”

  “其一,北漠特大火電廠,無論是國家還是部里,都急于建一個國際一流的先進電廠,為此將不遺余力。”

  “其二,超高壓電網,全國聯網,小網并入大網,把全國電網聯起來,這同樣是個里程碑級的全國工程。”

  “其三,三溪大壩,或早或晚,必將落成,這是不亞于長城的工程,名垂青史,功過難論。”

  張逸夫不得不深感拜服,自己作為一個過來人自然能看透這三點,但藏在小電廠的段有為能看到這些,頗有些茅廬中談天下的大略。

  壯士暮年,雄心不已啊!

  張逸夫遇到的最近一個這樣的人是夏濟民,只是那個人的遺憾更多地化為悲憤與不甘,而段有為卻將一切化為涓涓細流,默默哺育,用畢生的精力扛過了最艱苦的年代,到了開花結果的那一天,卻能悠然坐于樹下,不沾分毫。

  人格上,他已經勝利了。

  “你走吧,我能說的就這么多了。”段有為最后依然在微笑,“待你功成名就之時,如果愿意再和我談談,給我講講那人那事,就是對我最好的回饋。”

  張逸夫默默一笑,最終沖段有為點了點頭,沒多說一句話,他也才知道所謂的君子之交淡如水,正是這種味道。

  喧鬧之中,自有靜謐之人。

  傍晚,張逸夫回到宿舍,看著空空如也的隔床,他很清楚,自己真的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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