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問題?到飯店門口靜坐就能解決問題?”劉順發聞言指著老同志大罵道,“老白,有你的啊!丟咱們廠人還不夠,現在還丟到局里了,丟到社會上了!本來我已經在想辦法求局里妥善解決,至少增加一些生活補助的,可你這么一搞,我還怎么談?”
老白干笑道:“劉廠長,你說這話說了有一年了吧,有半點兒起色么?”
“有沒有的,我都在爭取,哪有你們這么幫倒忙的。”劉順發大臂一揮,像趕蒼蠅一樣說道,“都給我回去回去,回去談,別在這兒給領導添堵兒了。”
老白面色一沉,知道劉順發說話就是放屁,只盯著張逸夫道:“領導,我看你是個做事的人,希望剛剛我們說的情況,能真的反應上去。”
“我會盡己所能的。”張逸夫點了點頭,別的不說,這事兒自己會摻一腳,現在就是這一腳怎么玩的問題。但現在自己代表的畢竟是電力局,有立場在,不能隨便給這些人下承諾,不然電力局的領導會怪自己。
見張逸夫面色頗為誠懇,老白也只得嘆了口氣,起身道:“大家走吧,咱們該說的都說了,別影響局里聯歡了。”
領隊發話,大家也只得悻悻起身,滿臉充滿了悲哀的神色。
這樣鬧事顯然不是第一次了,但幾乎每次都是如此收場,實際上他們早就麻木了。每次出發的時候也許抱有一絲希望。但收隊的時候只有絕望,即便張逸夫如此信誓旦旦,但依然只有絕望。
見他們終于同意走了。劉順發這才松了口氣,沖左右道:“你們開著面包車,送他們回去,我在這邊再坐坐,一會兒還要去跟局長請罪。”
就此,兩位壯漢護著十幾人,就此遣散。
在走的時候。老白還看了幾次張逸夫,那神色中有一種悲哀。也有一種期盼,好像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張逸夫身上了。人活得時間長了,終究有種本能的眼力,能看出來誰想辦事。誰能辦事。
張逸夫感受到了這種期盼,但也無能為力。不能多說,尤其是當著人家廠長的面,不能多做表示。
待他們走了,劉順發才關上門,自己倒了一杯水,同張逸夫一起坐下,而后點了支軟中華,把煙盒推給張逸夫。胳膊一甩笑罵道:“小張,你別理他們,就他媽知道鬧。沒完沒了。現在哪里的廠子效益都不好,都有待業的,他們就想不通這一點,非給組織添麻煩。”
張逸夫強笑一聲,也喝了口熱水。
確實,大浪潮無可避免。但你身為一廠之長,如此之虧損。就沒有你的責任么?誠然,在時代與政策的大環境下,扭虧為盈很難,非凡人所能及,但至少至少,你要做出努力,你要有態度,你要因自己的無能而懺悔,你要因自己廠子的衰落而悲哀。
可從劉順發臉上的笑容來看,他對此一無所感。
公平這個詞,再一次響徹在張逸夫心間,讓這種人留著,讓這種人吃皇糧,就是不公。張逸夫寧可面對一個貪.污,但有能力讓一個廠子振興的干部,也不愿見到一個這樣無為無恥的干部。
無為,才是最大的腐.敗。
張逸夫若是官高三級,現在大可拍桌子就罵,抒發自己的憤慨,罵他個狗血淋頭,但現在唯有將一切化在心底,想辦法通過自身而改變,而非用權力所改變。
“呵呵,小張,以前就在報紙上見過你,看樣子真人精神很多啊!剛才王局長說你是咱們電力局的子弟,我還不信呢!”劉順發談笑間已經揮去了前面的事,進入了套近乎的節奏。
他殊不知,張逸夫心下已經煩透了他。
這也不怪劉順發不懂為人處世,只是在他的準則與認知中,張逸夫這種人該是不會在體制中存在的,大多數人該是像自己一樣,比如面對這些留職人員的態度,該是對待蒼蠅的態度,而非悲天憫人。
因此劉順發說這些讓張逸夫厭惡的話,只是為了投其所好,或者說是投機所好,拉個近乎罷了。
不管心里多煩,張逸夫現在的立場也不能亂表現,唯有賠笑道:“我好歹也是吃了電力局這么多年飯長起來的,不算電力局的人算哪的人?”
“哈哈哈!”劉順發不禁拍案大笑,又將煙盒向前推了推,“來來,新來的中華,嘗嘗。”
“不行,我抽不了好煙。”張逸夫客氣地擺了擺手,而后將面前的兩張紙推給劉順發,“劉廠長,這是我剛才談話的總結,你一會兒如果要跟局長匯報的話,可能用得上。”
“用什么用,記這玩意兒不就是糊弄他們的么,我懂我懂,不用給我,扔了吧。”劉順發又是大笑道,“小張同志你也真是實在,周局長哪有空聽我們廠子的那點兒破事兒?我去匯報還不夠煩他的呢,咱們就是先這么說,讓他們老實幾個月,拖著拖著就不鬧了,我有經驗。”
張逸夫苦笑一聲,這結果也早在他的預料之中,這種破事兒沒人愿意沾,就算是局長周進步也不會理的,所有官員都希望這件事拖下去,那些蘋果自己漸漸爛掉,爛透,爛到連臭味都再也散不出來。
身在當下,你會漸漸麻木,你會漸漸被改變。
而身在歷史,你則會看著他人在麻木,看著他人在改變。
總要做點什么吧,張逸夫這么想著。
劉順發見張逸夫神色比較糾結,想是他太年輕了,不怎么健談,心道這位王局長夸得那么飄的人物,在系統內這么出名的冠軍,也不過如此么,終究是個毛頭小子。
于是乎二人隨便客套了兩句,便共同回到了聯歡會場。劉順發借機加入了聯歡的行列,到處拿酒敬這位敬那位,再也只字不提廠里的事情。
回到自家桌子,老爹依然堅守陣地,不去四處敬酒,自得其樂。老娘已經不知道去了哪里,又跟哪位聊了起來。
本來人滿為患的桌子,此時只剩下父子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