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爐要冷卻還需要有一段時間,但汽機那邊部分管道已經可以開工了,老孫的工隊終于有了再次發威的機會,上次被鞭策過后,他們是真想干活,但能干的都干得差不多了,這個表現能力,表現自己掙得起這份錢的機會他們可不會放過。
只是…萬事俱備,只欠新管道。
三號機組汽機有部分管道溫度超標,懷疑是管道老化造成的,長度較短,也用不著返修排查問題了,工作組早早就確立計劃直接更換。可負責采購調配材料的牛小壯,卻遲遲沒有搞來,如今突然性停機來臨,他急得是焦頭爛額。
這本就是沒有嚴格限時的活兒,外加牛小壯本身也很忙,除此之外他還頂著廠長公子的帽子,張逸夫也不好多說,李偉峰他說得起,牛小壯可找不到切入點了,這家伙已經很拼了,就是在統籌和記性上差點意思。
會后,沒等張逸夫說,牛小壯反是主動拉住了他。
“逸夫,這事兒是我耽誤了,馬上就去搞。”牛小壯握著車鑰匙,又是急,又是自責,說是馬上搞,但這又不是買個玻璃做個門,專業設備怎么也得調配個兩三天。
“不怪你,本來檢修怎么也得過一個月呢。”張逸夫見他毫不拿架子護面子,本來心里那微弱的不忿也便散了,拍著兄弟的肩膀笑道,“最近太累了,難免有照顧不到的地方。”
“哎…”牛小壯搖頭苦笑道。“到頭來,是我這邊拖后腿了啊。”
“哪說的上,咱們現在更注重安全。都說了達標進度要壓一壓。”
“行了,也別安慰我了。”牛小壯轉而笑道,“逸夫,下次這種情況,公開會上,你就直接批評我就成了,那還舒服點。”
牛小壯見張逸夫啞口。跟著笑道:“我知道大家怎么想的,我爹是廠長。沒人敢管我么,那些主任、科長見到我都客客氣氣的。我其實也不想這樣,就是實事求是,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咱們以后開會的時候,你不用顧及這個,做個表率,也算幫我做個表率,我牛小壯聽得進話。”
想是牛小壯聽褒揚聽慣了,走到哪里別人都畢恭畢敬,反倒摸不清真正的事情和自己的到底做得好不好了,在會上明明是自己這邊耽誤了進程。卻沒人敢說什么,弄得他渾身不自在。
“成!”張逸夫不禁又摟住了這位好兄弟,“那咱們都實事求是。我這邊有不對的地方,你也大膽說。”
“那肯定的!”牛小壯隨即攤臂道,“可惜了,一起這么久,我他娘的真是半點兒挑不出來你的不是。”
“人孰無過啊,總沒人挑我的毛病。時間長了我也該懈怠了。”張逸夫說到此,又轉念道。“不過留個心眼,小事兒咱們可以當眾互相批評,關鍵問題和大事千萬別這樣,私下商量即可。”
“那是,你當我傻啊!”牛小壯傻笑道。
別說,就心眼兒方面,張逸夫還真沒當他多聰明。
下午二時,牛大猛一行領導回廠,沒等這邊歷經現場磨難的人匯報,辦公室的碎嘴們在第一時間便將停機的事告知廠長。
當然,這個碎嘴九成九是甄甜無誤了。
牛大猛知道這事同樣是驚出了一身冷汗,立刻將黃宏斌與張逸夫召集到辦公室,細細問了個清楚,而后才算踏實下來。
老牛喝了口茶,這才敢點上煙,口中罵道:“我去他媽的,去兄弟單位溜達一圈,鬧出了這種事來,就不該去!”
罵過之后,它才追問道:“你們確定,趙局長說的是提前安排檢修?”
“千真萬確,整個值班室的人都聽見了。”黃宏斌立刻湊上前答道,“廠長,逸夫跟趙局長可真是鐵,生生能把故障停機變成檢修,神了,神了。”
黃宏斌也真是口不擇言,張逸夫與趙文遠之間隔著那么遠,現在又是與牛大猛對話,怎能用“鐵”字形容…
不過牛大猛也不是什么細人,更知道黃宏斌的脾氣,倒也不怪罪,只是心里鬧明白了,將來爭張逸夫的人,八成又多了一個。在行業中,張逸夫這種怪物,跟下金蛋的母雞一個意思,跟搖錢樹一個意思,好像他腦子里的技術與點子是無窮無盡的,用不盡的。
事已至此,牛大猛也不知該說什么。
夸他?牛大猛自己都膩味了。
賞他?肯定得賞,可那得等到年終,電廠不是自己家的,要是自己家的他直接發一萬給張逸夫了。
“行了,我了解了。”牛大猛最后沉了口氣,沖黃宏斌道,“宏斌你繼續主持鍋爐那邊的事情吧,開爐檢查后,務必第一時間把情況匯報過來。”
“那一定,三號鍋爐那邊的改造也就要展開了,我得盯著。”黃宏斌就此起身,掐滅了煙頭,“那廠長我去了。”
“嗯,辛苦。”
黃宏斌出了辦公室,心才踏實下來,說到底這次是鍋爐發生的意外,從往常看,牛大猛知道以后指定得罵一頓,可這次最后竟然是和藹地說了句“辛苦”,真的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謝天謝地謝張逸夫。
沒走兩步,八卦女王探出頭來:“黃主任,廠長沒生氣吧?”
“哦?小甄啊。”黃宏斌擺了擺手笑道,“沒事兒,廠長可踏實了。”
“那就好。”甄甜眼珠一轉接著問道,“話說,這次出事的時候,張逸夫也在場?”
“嗯,他剛坐下沒多久就來了這事兒。”黃宏斌想了想說道,“跟上次電氣值班室,趕上豐州出事那次差不多。”
“真是張逸夫走到哪,事故就跟到哪啊。”
“你這么一說…”黃宏斌琢磨了一圈,自顧自嘟囔道,“下次約張逸夫談事,還是別在廠房了…”
“呵呵,這可是你說的,不是我說的。”
“等等…小甄你給我挖坑啊?!”
冥冥之中,冀北電廠的新怪談在這樣的對話中衍生。
某逸夫,事故之神的化身,只要一接近廠區,設備就會失靈,生產就會停止,輕則故障,重則跳閘。
因此,再沒有人敢輕易約他去車間。
辦公室內,張逸夫過于突出的表現,已經讓廠長產生了深深的迷茫,他極其誠懇地說道:“逸夫,趙局長作風很嚴謹,這是我頭一次聽說他如此法外開恩,怕是我求他,也很難達到這個局面。”
張逸夫撓頭道:“我當時就是著急,就怕出事故,也沒多想,趙局長這么向著咱們,是該想辦法感謝一下。”
“逸夫,這不是關鍵。”牛大猛長舒了一口氣,平靜地說道,“部里的領導,局里的領導都如此器重你,我就想知道…”
“廠長,不達標我是不會走的。”
“不不,我完全不懷疑你的堅定。”牛大猛連忙擺了擺手,“我的意思是,你有你自己的計劃,我完全不會干擾,你為廠里做了這么多,有可能的話,我反倒應該給你更多的機會。我想問的是,你到底是想去部里還是局里,或者還是就在電廠發展。”
三級單位三種概念,雖然牛大猛這么問有些出格,但他真的是誠懇的,張逸夫留是留不住的,現在作為廠長,幫他鋪一鋪路才是最好的選擇,才是對張逸夫和自己來說都有意義的選擇。
“廠長,說真的,這個我也沒拿準,要看機會。”張逸夫也同樣真誠地答道,“這些事,還是等達標后再說吧。”
牛大猛思索片刻,而后嘆道:“事到如今,我也坦白說吧,上午其實還有一件事,只是我出于私心,沒有說,現在看來是我自己多想了。”
話罷,他點了點桌子正色道:“下周,有一個全國電力系統技術大賽,分成好多個專業,包括電廠運維、繼電保護,電網調度等等…咱們這邊去參賽的名單本來早早確定好了,讓你去,但我一直沒說,最近反倒猶豫起來…”
“比賽啊。”張逸夫立刻笑道,“廠長你多慮了,我不用去的,現在達標要緊,那種虛名我無所謂的。”
若是張逸夫沒出名,他一百個要去,這種手到擒來拔尖露臉的機會豈能錯過,但現在不同了,自己已經露足了臉,這種錦上添花的機會還是讓給別人吧。老牛能如此誠懇表示他怕張逸夫再露臉,怕再有領導來要人,便不打算讓張逸夫去,這已經是誠懇實在之至,張逸夫自然順了這個意思,毫無怨言。
“呵呵,并非如此。”牛大猛搖頭笑道,“拿到專業個人第一名,你知道表彰獎勵是什么么?”
“啥?”
“兩個。”牛大猛掰開手指道,“先說大頭——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由能源化學工會向中華全國總工會推薦,基本沒的跑。”
“五一勞模?有啥用?”張逸夫驚嘆一句。
但也只是驚嘆,他也搞不清楚混個勞模有個吊用,至少在自己那個時代,這玩意兒已經徹底不吃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