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嘆了口氣:“要不是我提醒你,所有人都要看見你睡著的樣子了,你不怕丟人,你們廠還害怕丟人呢。我會告訴你,小說的是眼.快么?”
“呵呵。”張逸夫拿起本子,隨著夏雪匯入人流,朝外走去,他想找牛大猛和段有為,但這當口真的沒處找。
“下面什么安排”他問道。
“吃飯啊,去電力招待所。”夏雪抱著本子,簡直無法理解張逸夫的行為,“你們廠怎么就選你來了…來旅游的么…”
“呵呵,走運吧。”
“下午你在哪個分組會場?”夏雪有一搭無一搭地問道。
張逸夫拿起參會證,在背面仔細一看:“應該是第三分組會場。”
“啊?不應該啊。”夏雪輕哼一聲,不解道,“你們電廠的人應該在事故處置的會場,你怎么跑技術研討那邊的會場了。”
“不知道,領導安排的吧。”
“可惜了,我在第二分組會場,調度專業,都是電管局、電力局的人。”夏雪搖了搖頭,頗覺惋惜,“你沒機會見到我出色的演講了。”
“講個鬼…”張逸夫啼笑皆非,我們的夏大小姐,工作了這么久,依然是這幅德性,真不知道她們領導看上她哪點,“喂,我第一次參加這種會,下午有什么要注意的么?”
“嗯…你們這個會場應該是專業技術人員交流的地方,這次主題是針對上半年的幾次事故,從技術方面分析改進措施,你就老老實實聽專家講,聽他們吵就是了。”
“那我能發言么?”
夏雪聞言一滯,哼笑道:“你能唬住劉建網是沒問題,要忽悠他們?還是算了吧。哪個不是干了幾十年了,光看你歲數就懶得聽你說話。”
“這樣啊…”
“不過這次,應該很有趣。”夏雪隨即又說道,“部里新來了一位大牌工程師,美國回來的,暫時還沒有安排職位,只是掛著‘顧問’頭銜,也不知道將來是去計劃司,還是基建局,或者還是直接當領導,總之我感覺有資歷的那幫老頭兒都不怎么喜歡他,你們會場,搞不好會出現舌戰群儒。”
“哦?”張逸夫聽到這事,也是瞬間來了興趣,“那人叫什么,我記下來。”
“華長青,有機會見到他叫華工就好了,很有氣質,我覺得是部里領導最有氣質的了,不愧是美國回來的。”
“你夠了…我還覺得我們廠長有氣質呢,打架的時候拉著三車人就沖上去干,警察看著都不敢管。”
“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氣質…”
“你根本不懂我們廠長。”
人流就這樣涌出了電力部大院,穿過馬路來到招待所,由于招待所同時兼顧著“培訓中心”的重任,內部設有許多小會議室以及培訓室,因此下午的分組會場就設在此處。
由于沒找到自己廠子的大哥,張逸夫只得勉為其難地與夏雪共同用餐,其間碰到了幾個部里面認識夏雪的人,互相打過招呼后,也沒有邀請同桌,大家自行走路。
張逸夫也只是莞爾一笑,這氣氛他太懂了。
夏雪這種角色,在機關里絕對不受待見,她若是真清高,真遠離俗世做自己那點活兒,倒也沒事,可偏偏他們調度局的領導很賞識她,委以重任,這無疑將她推上了風口浪尖,底下人少不了排擠與猜忌。
好在,她是夏雪,她目空一切,那些廢話對她造成不了絲毫的傷害。
總之,到最后,只有張逸夫與她同桌吃飯,鄭道行身為辦公廳的人根本沒空吃飯,正在準備下午分組開會七七八八的事情。
“你真的無所謂啊?”張逸夫邊吃邊抬頭問道,“這人際關系處的,我都不知道如何評價了。”
“無非羨慕嫉妒罷了,平凡的人都會自主湊在一起,孤立我這種人。”夏雪情緒毫無起伏,只淡笑道,“我從幼兒園開始就習慣了。”
張逸夫一陣惡寒…
這尼瑪已經不是三觀問題了,是心理問題,如若不是自己知道鋼鐵俠,怕是她對自己也要自閉了吧。
倒不是說張逸夫有什么私心或者閑心,他只是覺得,這么下去太可惜了,就像段有為看見張逸夫的工作成果,控制不住自己強行推薦一樣,張逸夫也控制不住自己,他不想看著如此出色的人才被世俗與流言所淹沒,孤獨地飄向大洋彼岸。
因為張逸夫比誰都清楚,那個大洋彼岸,只會讓她更孤獨。
他緩緩放下筷子,輕聲問道:“所以,你才想去美國吧。”
“嗯?”夏雪不解地抬了抬頭。
“你在這里,總是被孤立,總是不合群,跟其它人不一樣,所以你才想去美國吧,你認為那里能接受你,都是和你一樣的人,對吧?”
夏雪聞言呆滯良久,木木看著張逸夫。
人生導師張逸夫,再次運用深邃的哲學理念,抓住了事物的關鍵。
“哈哈…”夏雪看了半天,終是控制不住笑了起來,“咱們才說過幾句話,你以為自己很了解我了?”
“談不上,幾十年來,你這樣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張逸夫笑著搖了搖頭,“天才、尖子什么的,見過不少,他們也許也會被孤立,但遲早會找到自己的群體,自己的圈子,自己的朋友,可你不一樣,好像是骨子里的問題…部里這么多人,總有才華能與你相當的人存在,可你依然這樣,我真的無法理解了。”
“誰用你理解了?”夏雪也放下筷子,平和地說道,“下次,咱們還是談工作吧,別談這些。”
“得,得,我錯了。”張逸夫莞爾一笑,他知道這家伙的逆反心理又上來了,臉上悄無聲色,搞不好心理已經驚濤駭浪了,“只能祝你下次托福滿分了,出國之前務必讓我跟道行給你踐行,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
“借你吉言,滿分不易,考到第一就夠了,我不信簽證再卡我。”
又是一陣寒意,這家伙真的認為自己是舉世無二的天才么。
下午一點出頭,張逸夫終于在第三分組會場找到了老段,找到了組織。
此時會議還未開始,段有為正在與幾位熟識者湊在一起聊天,見張逸夫來了,連忙揮手召他過來介紹。
“這就是我跟你們提起的張逸夫。”段有為笑著將張逸夫擁到身側,“基礎很扎實,在自動化方面有很深的見解。”
“段總過獎了。”張逸夫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在他面前的三人有兩位歲數與老段不相上下,另外一位雖然頭發烏黑,但臉上皺紋不少,想必是染的,在老前輩面前自己腦子里技術更為領先無可厚非,可千萬不能以技欺人,該尊重的時候就尊重。
幾位專家見張逸夫頗為謙遜,也紛紛夸獎,能讓段有為看上的年輕人,必有乾坤。
正往來客套間,一位穿著褐色西裝,沒打領帶的中年人信步入場,好似一股烈風刮來,整個會場的氣氛都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那人也不在乎旁人,徑自找到了擺著自己桌牌的位置坐下,拿出隨身攜帶的一本英文書籍品讀起來。
張逸夫看得清楚,那桌牌正是“華長青”三個字,再看那人,兩鬢微微斑白,他也不染,戴著金絲邊眼鏡,眉色頗為傲然,果然一副高端領域專家的樣子。
很快,會議室又回到了三三兩兩湊堆閑聊的情況。
張逸夫這一堆,那個最老的專家顯然憋不住了,沖那邊努著嘴道:“哼,就是他,一回來就神氣的要死,說咱們這也不是,那也不是。”
段有為瞇眼望去:“我不認識,哪里的?”
“你不知道?”老專家哼笑道,“美國鍍金回來的,號稱是參與了當世最先進電廠的工程,好像是外交部的人出面,介紹到咱們這邊來,部里領導只能給個面子,暫時掛個顧問,將來指不定怎么著。”
“最先進的電廠?蒙托爾么?”段有為朗然問道。
“是了,老段你也沒閑著啊。”老專家笑道,“200多萬的容量,三臺80萬的機組,確實很難以想象,但估計這位華長青,只是其中的一個小工程師而已,回了國就狂了起來,指東喝西,不知道哪來的自信。”
“他都說什么了?”
“說我們的戰略規劃不足,設計有缺陷,還有自動化太落后之類的,這不廢話么,我們已經努力做了這么多年了,才拉近這個差距,他有本事他干?”
旁邊一位中年專家也附和道:“老段你不知道,上次跟計劃司的領導開會,他信口開河亂吹,說什么20年后年發電量超過五萬億度,百萬大廠普及,咱們部長聽得臉都綠了,哪有這么給自己下指標的?好在計劃司的領導也知輕重,權當個笑話聽了。”
張逸夫聽著他們的數落,也不好多說什么,可這幫人罵得越厲害,他心底就越佩服這位華長青,因為只有張逸夫自己知道,他說的都是對的,在90年做出如此預測的男人,是一位真正的人才。
一點半整,會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