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火電廠機組需要通過汽輪機內葉輪的不懈轉動才能產生電力,由于這個過程是持久的,做功是巨大的,其中必然產生無數的摩擦與極大的熱量,嚴重磨損軸承,甚至起火。就像汽車發動機需要加潤滑油一樣,電廠的汽輪機同樣需要加入一種叫做“透平油”的東西來減少摩擦與散熱,因為汽輪機永遠在運作,所以這個“加油”的過程亦是動態的,需要不斷加入新的透平油。
而用過的透平油,自然也不能白白浪費,他們將被濾油機過濾,除去其中摻入的機械雜質、氧化副產物、水分等等,將相對純凈的透平油重新納入循環。
這次的事故,就是廠里一個15萬千瓦機組濾油機的泄露事件,由于油管接口處脫開,一部分油泄露到了下方的熱管道上,造成著火。
萬幸的是,值班人員當時就發現了這一點,及時撲滅了火源,立刻通報上級,暫停這個機組的運行,緊急搶修,終于在3個小時內重新啟動機組,這才沒釀成大禍。
結果是好的,過程卻十分艱險,假設那個值班人員沒有及時發現,給那個火種幾分鐘的時間,也許就會造成整個機組的火災甚至爆炸,一個15萬千瓦的機組,在這個時代可是絕對昂貴的國有資產。拋開這個問題不談,如果這個機組停產,冀北電廠將直接損失15萬千瓦的發電能力,影響整個華北電網的運行,全廠子都會承擔生產責任,即便牛大猛,恐怕也要倒大霉。
想通前因后果后,張逸夫不禁點了點頭,牛大猛看上去粗糙,可還是有細心的,表面上這次事故只是隱患,并沒有產生嚴重后果,他這么搞有些小題大做,但在電廠,出事就是大事,這種安全問題再怎么大手筆也不為過,必須防患于未然。
同時,張逸夫也不禁想到了父親的話。
安全,安全第一。
“怎么?有什么想法么?”邱凌頗為不屑的聲音打破了張逸夫的遐想,“那幾個機器你見過么?要不要我解釋一下濾油機的原理?”
牛大猛見張逸夫半天沒說話,連忙打圓場道:“逸夫畢竟剛剛來,對電廠設施還沒有充分了解,這樣,邱凌你先帶著他四處看看吧,學習學習再談。”
“我就說么,他不可能懂這些的。”邱凌跟著搖了搖頭。
其余人也都稍微松了口氣,他們感覺是牛大猛太神話大學生了,大家都是人,都要工作了才有經驗,一個大學生不過是多在學校泡了幾年罷了,哪有那么神?
他們殊不知,張逸夫根本不是想不明白事故原理,而是在思考如何表達才能少得罪人。電廠事故,到頭來都是要有背鍋俠的…其中最有趣的地方在于,真理藏得很深,誰來背鍋這個問題,有的時候并不是取決于科學,而是取決于人。
不夸張的說,張逸夫憑著自己的一張嘴與腦子里的東西,在這些90年前輩面前顛倒黑白都不是什么難事。
他沉思再三,考慮到自己初來乍到,不宜樹敵,便干脆找了個最簡單的方法解決問題,皆大歡喜的方法。
“牛廠長,各位領導,我確實有個問題不太明白。”張逸夫默默起身,滿臉疑惑。
邱凌不耐煩地擺手道:“等下會了再問吧,別讓我們一幫人陪你聽課。”
“反正就一個問題,問就問吧。”牛大猛大臂一揮,決定給張逸夫一個機會。
張逸夫嗽了嗽嗓子,鎮然問道:“咱們的濾油機下面…難道沒有油盤么?”
這是一個很的問題,其主要之處不在于發問的人二,而是被質疑的人二。
比如你家水龍頭經常漏水,很自然地,就會放一個盆在下面,留住那些漏掉的水。所以為了預防你家濾油機漏油,提前放個盆在底下接油,貌似只要智商正常就會想到吧?
遺憾的是,冀北發電廠的同志們好像沒想過這個問題…當然,并不是因為他們笨,只是因為這類事故較少,還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沒有足夠的經驗,不像后來的電廠,濾油機下配備油盤已經成為基本的設計規范。
這么簡單的原理,連牛大猛這種看似沒文化的人都立刻琢磨明白了。
全場人楞了半天,牛大猛自己也楞了半天,直到他的煙頭燒到手了才如夢初醒。
牛大猛呆呆望向邱凌,木木問道:“咱們…沒油盤么?”
“這種東西…沒在技術規范里…作為電廠來說…我也是第一次聽說要配油盤。”邱凌咽了口吐沫,這才發現問題的核心。
“你們呢,聽說過油盤么?”牛大猛轉而望向其它人。
眾人紛紛搖頭。
此時,只有一位戴著厚眼鏡,穿著工服的中年男人舉手道:“旁邊的造紙廠,好像用到了一種油盤,我們可以過去問問。”
“問!現在就問!”牛大猛一拍桌子,雙目圓瞪,“我就說么!大學生既然能提出來,就絕對有這個東西!方浩,你立刻去問,必要的話,我可以親自出面,要幾個過來,趕緊把這個安全漏洞補上!搞定這件事,剛才處分的事情都作廢。”
一聽到“處分作廢”,大家立刻來了精神,一個個都趕緊起身,這便要擁著那位名為方浩的男子奔赴造紙廠。
會場的氣氛瞬間大逆轉,真是皆大歡喜的結局,張逸夫滿意地坐下,這樣自己就不用得罪誰了,反而可以幫他們避免處分,請叫我圣人張。
其實他自己也清楚,就像圣人不存在一樣,皆大歡喜這種事也是不存在的,就在他不遠處的某人,對他的敵意無形間又增加了不少。
身為技術科科長的邱凌,工作這么久,竟然沒有想到油盤這么的事情,反倒是一個毛頭小子一來便發現了這一點,面子上實在難堪,尤其是被廠長神話的大學生真的要成神了,這才是他真正詬病的。自己一直是廠子里技術最豐富的,學歷最高的人,極受牛大猛重視,而現在貌似出現一個家伙跟自己爭寵了。
最關鍵,也是邱凌最怕的是,自己不再是唯一,不再有在廠長面前牛逼的資本,不再有叫板談條件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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