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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飛鶯劍氣亂桃花

  漫天落花中,柳淡煙變色此道:誰?

  只聽那強猛的喊聲道:是誰在哭…是誰在哭…說到最后一字,已有一條高大的人影穿林而來,人還未到,風聲已至,風聲未到,呼聲已至,呼道:絲絲,是你在哭么?眾人抬眼望處,只見此人板肋虬髯,廣頰深目,滿面惶急之色,目光四掃,一把扳過杜鵑的肩頭,看了一眼,怒道:你不是絲絲…隨手將杜鵑推倒在地。杜鵑大哭道:爹爹,他們都欺負我…都欺負我…翻身躍起,悲嘶著奔出林去!

  展夢白大驚道:杜姑娘!放足追去,蕭飛雨亦自展動身形,道:不要走…那知那虬髯老人都橫手一掠,雙臂箕張,擋住了他們的去路,厲聲道:我的絲絲在那里,你們看到了么?蕭飛雨大怒道:誰看到你的絲絲,你瘋了么?她不知是否今日時辰不好,來的人竟全都像是瘋子。

  虬髯老人目光一掃,望到展夢白,暴喝一聲,道:好小子,你也在這里,絲絲必定是被你騙走了!展夢白厲聲道:出鞘刀,我雖然尊你一聲前輩,但你若是含血噴人,卻莫怪展某也要出口惡言了!蕭飛雨雙目一張,道:你便是出鞘刀吳七么?出鞘刀吳七大聲道:不錯,老夫便是吳七,這便是展夢白,你們可認得他,金面天王李冠英的妻子,便是被這騙了!展夢白怒道:你…你…他當真氣得語不成聲!

  吳七道:你還想賴么?老夫若不是尋找絲絲,也不會知道此事,快說,你將絲絲騙到那里去了?展夢白滿身顫抖,目光盡赤,蕭飛雨見了展夢白的神態,心下不覺微微狐疑,道:他那里騙了你的絲絲?出鞘刀吳七道:不是他騙的是誰騙的,即使沒有此事,老夫今日也要代李冠英將這淫賊除去!他若知道那金面天王正與他的絲絲共枕而眠,真該跪下對展夢白磕頭才是。

  展夢白仰天長嘶一聲,似乎要將心中的悲憤冤屈之氣向天控訴,嘶聲未了,狂笑道:

  不錯,世上的淫夫蕩婦全是被我展夢白騙的,出鞘刀,你只管過來動手便是!笑聲凄厲,有如猿啼。

  出鞘刀吳七道:你先將懷里的孩子放下來!展夢白霍然轉身,將官伶伶放在桃花樹下,他看到宮伶伶那毫無血色的面容,暗暗道:

  孩子,你雖然命苦,但叔叔也是個苦命的人,與其活著受盡世人冤屈,倒不如死了乾凈,叔叔只恨不能看你長大成人…思念未完,淚珠已忍不住奪眶而出,簌然落下。

  清冷的淚珠,恰巧滴在宮伶伶面上,展夢白一抹淚痕,方待轉身,宮伶伶卻已悠然醒來,低喚道:叔叔…你不要走!展夢白慘然一笑,道:孩子,你好生躺著,叔叔…叔叔就要去找…去找你的爺爺了。宮伶伶張開雙手,道:伶伶也要去…

  展夢白道:那地方很遠,又很冷,小孩子…小孩子不能去的!強忍著淚珠,不讓它流下。

  宮伶伶道:伶伶不怕,伶伶也要…叔叔,你…你怎么哭了,伶伶也想哭…一把抱住展夢白的膝蓋,放聲痛哭起來,四面的粉衣小鬟,一齊轉過頭去,不忍再看。

  柳淡煙嘴角卻帶著冷笑,道:你放心去死吧,這孩子我會照顧她。蕭飛雨雙目圓睜,木然不動。

  出鞘刀吳七道:裝模作樣,你當我就會可憐你么?展夢白悲嘶一聲,轉身一拳擊出,吳七道:來得好!五指齊張,直抓展夢白手腕。

  宮伶伶慘呼道:叔叔是好人,你們為什么都要害他?伶伶的身子,掙扎站起,同吳七撲了過來。

  吳七閃身一讓,怒叱道:小鬼,你找死么?宮伶伶大聲道:你要殺叔叔,就先把我殺死!她雖然重傷,但此刻竟掙扎著站起,擋在展夢白身前,這苦命的可憐女孩子,竟以她殘存的生命,伶仃的弱質,拚命來保護展夢白。

  展夢白雙拳緊握,顫聲道:伶…伶…

  吳七道:快叫這小鬼閃開,否則…

  突聽蕭飛雨大喝一聲:滾!一步掠到吳七面前,道:不管姓展的是否是淫賊,不管他有沒有騙你的絲絲,你今日先給我滾出去,滾…出…去…話說一半,淚珠已流下面頰。

  吳七怔了一怔,怒道:你是什么東西,竟敢如此對待老夫。他實未想到世上居然會有人如此對他,一時之間,竟忘了出手,柳淡煙輕輕一拉蕭飛雨衣袂,道:蕭姐姐,你何必管那種人的事?蕭飛雨嘆道:但是那孩子…

  柳淡煙微微一笑,走到宮伶伶面前,道:好孩子,不要管別人的事,快跟姑姑一齊走。宮伶伶又驚又怒,抬起頭來,那知柳淡煙的手掌在她面上輕輕一摸后,她面上的驚怒之色,立刻變成一片癡迷,乖乖地跟在柳淡煙身后走了開去,再也不看展夢白一眼,展夢白道:伶伶?她也似沒有聽到。

  展夢白茫然一愣,宮伶伶竟也背叛了他,那么這世上他豈非再無親人,遭人冤屈的憤怒,再加上被人遺棄的悲哀,他此刻當真是有說不出的寂寞、孤獨、悲憤、愁苦,仰天狂笑道:好!好!出手一拳,向吳七擊去。

  出鞘刀濃眉一挑,道:你要先來送死,老夫只得成全了你!反腕一掌,橫切展夢白脈門。

  蕭飛雨面色倏青倏白,心中暗問自己:是救他不救?柳淡煙見了她的面色,冷冷道:這種人早些死了,世上的良家婦女當真要不知平安多少。蕭飛雨一腳方自踏出,聽到這句話,便不禁立刻頓住腳步,心念微轉間,展夢白已更是不支。

  突聽桃花林外大喝一聲:住手!

  出鞘刀厲聲道:誰敢叫老夫住手,老夫偏要打殺此人!突地一掌自拳風中破出,刁住展夢白手腕。

  展夢白右臂一麻,左拳全力擊出,吳七掌勢一引,立刻又將他左腕刁住,厲聲笑道:

  姓展的,你還有…

  語聲未了,只聽身后一個嬌柔的聲音顫聲道:哥哥,你…你快些…住手好嗎?出鞘刀吳七身子一震,倏地甩下展夢白的雙掌,轉身大呼道:絲絲,可是你么?只見一個面如淡金的頎長大漢,一手反擰著一個絕色碧衣少女的手腕,一手反拿著一柄尖刀,抵住她的后心,自桃林外緩步而入,赫然竟是那金面大王李冠英及吳七的愛妾孟如絲。

  吳七見了愛妾如此模樣,真是心痛如割,狂呼一聲:絲絲…雙臂一振,便待撲上。

  李冠英面沉如冰,冷冷道:你若是還想要孟如絲性命,就快些站在那里,莫要動上一動!吳七大怒道:你竟敢命令老夫!但身子卻仍然停了下來,接口道:李冠英,快放下絲絲…李冠英道:你要我放她不難,卻先要發誓答應自今而后,永不傷害展公子,還要向展公子陪禮!眾人齊都一愣,展夢白更是大奇:數日前他還定要殺我才能甘心,今日卻又怎地變成如此?出鞘刀吳七怒罵道:姓李的,你莫非瘋了么?展夢白奸了你的妻子,你還要替他…李冠英厲聲道:放屁!展公子是何等人物,我那賤人便是要為他執疆牽蹬,展公子也不會要,我李冠英有眼無珠,交友不慎,日前誤會了展公子,實在該死,是以今日我便是要向展公子陪罪來了。吳七呆了一呆,吶吶道:真的么?

  李冠英道:自是真的,快向展公子磕頭陪禮!出鞘刀面色一變,狂笑道:你竟敢要老夫磕頭陪禮?李冠英道:不錯!

  刀尖一送,直刺進去,孟如絲哀呼一聲,道:哥哥,你就答應了吧!難道你忍心看我死嗎?語聲嬌柔凄慘,直聽得出鞘刀肝腸寸斷,連聲道:絲絲,絲絲…突地抬起頭來,大聲道:我若依你,你便立即放開她么?李冠英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吳七面如死灰,大聲道:好!霍然轉過頭去,道:展…展公子,我…向…你…陪禮了。展夢白見了他這般情況,心中又是不忍,連忙出手相扶,吳七自也乘勢站起身子,未曾真個跪下。

  李冠英道:你今日雖已向展公子陪禮,日后卻難保不尋展公子出氣,所以么,你還要…吳七咬一咬牙,道:吳七日后若有傷害展公子之心,定必不得好死!語聲一頓,便要向孟如絲走去。

  李冠英道:且慢!

  吳七變色道:你還不放她?

  李冠英冷笑一聲,道:你對我早已恨之入骨此刻我若是將她放了,只怕再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吳七道:依你之見,又該如何?

  李冠英道:你站在此地莫動,等我遠離此間,自然會將她放來見你,你若妄想追來,她便沒命了。吳七長嘆一聲,目光凝注著孟如絲,黯然點了點頭,他一世英雄,幾曾受過別人如此挾制,但如今為了他心愛的女子,這老人竟然威風盡失,有幾個粉衣丫鬟不禁在偷偷地思忖:

  若是有人對我像他對這女子一樣,就是老些丑些,我也會覺得很高興很滿足了。只見李冠英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吳七顫聲道:絲絲,等到他一放開你,你就趕快到這里來,我一直在這里等你,絕對不會離開的。孟如絲滿臉淚珠,不住頷首道:知道了…知道了…突地身子一挺,掙脫了李冠英的掌握。

  李冠英大驚,吳七大喜,狂呼一聲,迎了上去一把抱起孟如絲的身子,展夢白心中卻是又驚又喜,喜的是他兩人會相逢,驚的是生怕李冠英為了救自己,到此刻無法逃脫出鞘刀的毒手。

  那知孟如絲方自撲入出鞘刀吳七懷里,突地雙手齊出,連點了吳七身上十數處穴道。

  出鞘刀吳七變色慘呼道:絲絲,你…呼聲方了,身子搖了兩搖,噗地倒了下去。

  這一下當真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出鞘刀吳七更是做夢也不會想到孟如絲會對他驟下毒手,是以全身一無戒備,上下空門大露,否則像他這樣的絕世武功高手,又怎會被人點中穴道。

  孟如絲柳腰一挺,眼波四掃,咯咯嬌笑道:各位,妹子這出戲演得還不錯吧?腳尖一踢吳七的身子,接道:姓吳的,你總是要我叫你哥哥,是么?只因為你想年輕些呢,是么?那么我就讓你索性再年輕些,以后我就叫你孫子好了。一面說話,一面笑的有如花枝亂顫。

  眾人見了吳七方才對她那般真情,那般愛護,為了她可說已受盡千般屈辱,萬種委曲,而她此刻卻對吳七如此,都不覺暗暗為之心寒,只覺這女子雖然貌美如花,心腸卻有如蛇一般狠毒。

  李冠英就咳一聲,走到展夢白身前,長揖到地,道:李冠英以前一時糊涂,但望展公子恕罪。展夢白道:那本也怪不得李兄,何況…黯然一笑,接口道:反正展某早已被人冤枉慣了。李冠英長嘆一聲,蕭飛雨愧然一笑,道:方才我也錯怪了你…你也不要怪我好么?展夢白冷冷道:我那里敢怪姑娘。

  孟加絲一手挽起李冠英的臂膀,呢聲道:冠英,你說應該將那姓吳的老頭子如何打發才好?李冠英手掌一撐,道:走開些,你想如何打發便如何打發好了。孟如絲也不生氣,反而嬌笑道:那么,我就將他身上的筋脈全都挑斷,讓他以后永遠再不能憑著武功來霸占年輕的女孩子。展夢白心頭一寒,只見孟如絲果然俯下身去,不禁喝道:住手!身形一閃,擋在孟如絲面前。

  孟如絲雙掌叉腰,圓睜杏目,道:你要做什么?李冠英厲聲道:展公子叫你住手,你便要住手,知道么?伸手一堆孟如絲,叱道:

  走開些!

  孟如絲緩緩垂下了頭,面上不禁露出幽怨之色,柳淡煙悄悄走了過去,輕輕道:妹子,他對你這樣,你還理他作什么?不如住在姐姐我這里…孟如絲手掌一甩,道:關你屁事,走開些,他打我罵我,我都心甘情愿,要你跑到我面前來羅嗦什么?柳淡煙呆了一呆,冷笑暗罵:好賤的女人!展夢白望著地上雙睛突出,動彈不得的出鞘刀吳七,緩緩道:李兄,在下但有一事相求…李冠英微微一笑,道:公子可是要解開他的穴道?展夢白道:在下正是此意,此人總是個前輩英雄,一生并無大惡,不知李兄意下如何?李冠英道:他與我本無仇恨,只因見到他要傷害公子,在下才暗中掩來,公子既要解開此人穴道,在下自然從命。要知他自從聽了杜云天之言,心中已對展夢白大起愧對之心,是以方才路經此處,在林外聽到展夢白的悲嘶之聲,便立刻趕來,又見出鞘刀吳七,知道不可力敵,使與孟如絲悄悄商議,串演了那一幕活劇,那時眾人心情俱都十分悲激緊張,是以也未發現他兩人的蹤跡。

  孟如絲眼波一轉,道:他穴道解開后,我們還有命么?李冠英一怔,卻仍然叱道:不要你來多口。孟如絲瞪住展夢白,冷笑道:我救了你,你反倒去救他,難道我們的命就沒有你們的值錢么?展夢白亦不禁一愣,李冠英道:公子不知可否等在下遠離之后,再解開吳老前輩的穴道,那時…孟如絲冷笑截口道:那時他醒轉之后,便是上天入地,也要尋著我們,我們救了別人,反害了自己。李冠英喝道:叫你不要多口,你莫非未曾聽到?孟如絲幽幽長嘆一聲,垂首道:你既要如此,我當然依你…展夢白見到這刁蠻的女子,竟然對李冠英如此千依百順,自不禁暗中大奇,當下謝了李冠英的好意,李冠英四下一揖,便與孟如絲如飛掠去,展夢白望著他背影消逝,喃喃道:

  此人倒也是條漢子…

  柳淡煙道:只可惜他已是有家歸不得了。

  展夢白暗嘆一聲,只覺夜色滿桃林,桃花變成了淺紫顏色,天上的星群,卻已漸漸疏落了。

  柳淡煙手掌一揮,兩個粉衣丫鬟,便抱起宮伶伶走入庭園,柳淡煙道:這孩子又聰明、又聽話,我想將她留在這里,也免得她流落江湖,受那巔沛困苦,展公子,你說好么?展夢白沉吟半晌,抱拳道:多謝姑娘。他雖覺柳淡煙此人有些不妥,但想到自己孤身流浪,又怎能將宮伶伶帶在身邊,只得應了,柳淡煙輕輕一笑,道:夜深露重,展公子你也該歇息了。蕭飛雨展顏笑道:你方才不是很討厭他么?他死了你都不管,現在為什么又對他這樣關心,竟怕他著了涼了。柳淡煙面頰一紅,垂首道:我方才錯疑了他,心里也難受的很,誰像你,做錯了事,也不陪禮?蕭飛雨哈哈笑道:你若要我陪禮,你便代我陪禮好了,我卻不知該如何去向別人陪禮。柳淡煙無可奈何地搖首輕嘆道:好狂的人,你若不改脾氣,將來誰敢要你做妻子?蕭飛雨大笑道:改一改脾氣…

  柳淡煙道:看你笑起來的樣子,有時我真分不出你是個男子還是女子。蕭飛雨道:我是個男孩子,你難道不知道么?攬過柳淡煙的肩頭,在她頰上嘖地親了一下。

  柳淡煙笑罵道:你這個鬼…

  蕭飛雨卻已咯咯輕笑著跑了進去,邊跑邊笑道:展夢白,你要在這里挨苦受冷,我可不陪你,但是你卻不要偷偷跑走,我還有事要問你哩!方巨木等地躬身退去。

  展夢白雙眉一皺,柳淡煙道:唉!這位姑娘,真的從來不會為別人想想,展公子,我代她向你陪禮好么?果然扭動腰肢,向展夢白斂衽一禮。

  展夢白閃身還禮,道:姑娘也該進去了。

  柳淡煙道:你為什么還不將他穴道解開?

  展夢白道:多拖延一刻,李冠英便安全一分。柳淡煙嬌笑一聲,道:那么我就在這里陪你。展夢白眼觀鼻,鼻觀心,也不說話,也不望她一眼,柳淡煙道:你真該勸勸蕭飛雨姐姐改改脾氣。展夢白道:嗯!

  過了半晌,柳淡煙又道:女孩子的脾氣,本該溫柔一些,你說是么?展夢白道:嗯!

  柳淡煙笑道:但男孩子的脾氣,卻要像你一樣。展夢白道:嗯!

  柳淡煙嬌滇道:你嗯什么?怎么不說話呀?展夢白的面色一沉,道:夜已頗深,姑娘還是入房去吧!輕輕抱起出鞘刀吳七,大步走回房中。

  柳淡煙望著他的身影,冷冷哼了一聲,神情間的嬌柔,立刻變為冷狠,只見一個粉衣小鬟依舊等候在路邊,柳淡煙道:那姓宮的小女孩可曾醒過來了?粉衣小鬟垂首道:還未醒來!

  柳淡煙道:她迷藥若是醒了,你就將那失神丸再她一粒。粉衣小鬟垂首應了,柳淡煙走上回廊,突又停下腳步,道:那姓吳的虬髯老兒一走,便趕緊來通知我。她極快地穿過迥廊,走入一間偏廳,回手帶上了房門,四望一眼,突然一步竄到墻角,伸手在雕花窗欞上輕輕一按,只見那平滑的墻壁上,便平空露出一面暗門,她閃身而入,暗門立闔,一片粉紅色的燈光,自地道兩壁間透出,卻看不出這片燈光自何而來。

  穿過這條暗道,又是一重暗門,輕輕滑開,立刻便有一陣悠揚靡蕩的樂聲,自這重暗門中飄出,其中竟然還夾雜著呢喃的細語,輕輕的嬌笑。

  步入暗門,珠深垂,被燈光一映,絡纓繽紛。

  珠隱約間,只見這彌漫著樂聲,彌漫著香氣的密室中,竟有著七、八個身材窈窕的美艷少女,有的在調弄琴弦,有的在曼聲低唱,身上卻僅披著一縷輕紗,朦朧地掩著一些妙處,一眼望去,但見玉腿酥胸,粉光微致,令人見了,當真要心旌搖搖,不能自主。

  屋角一張貴妃榻上,斜倚著一個華服男子,手持金杯,正在等著一個輕紗裸女為他添酒。

  柳淡煙掀起珠,緩步而入,笑道:外面臨時發生一些變故,倒教你在這里久候了。那華服男子立刻長身而起,垂首謙謝,柳淡煙道:你這次匆匆趕來,可是有什么事么?華服男子微一抬頭,多采的燈光中,只見他面白無須,目光閃閃,赫然竟是那天巧星孫玉佛。

  他目光四掃一眼,沉吟道:這個…

  柳淡煙雙掌一拍,那些輕紗裸女立即嚶嚀一聲,自四壁的暗門中退了出去,只留下一陣陣少女的幽香。

  孫玉佛乾咳一聲,道:自從仁義四俠去世后,杭州城里又興起了一個集團,此集團以九連環林軟紅為首,為的是要保護那神醫秦瘦翁,那林軟紅卻是為了要親近秦瘦翁的女兒秦琪。柳淡煙雙眉微皺,道:此事我早已知道。

  孫玉佛道:林軟紅交游廣闊,遂將這集團弄得有聲有色,四面八方,都有人來加入,反正那西湖龍王呂長樂家財鉅萬,用些銀子也不在乎,但在下卻從這些人口里,聽到幾件重要的消息。柳淡煙微微變色,道:什么消息?

  孫玉佛沉吟道:自從華山七鶯中那玉鶯莫小靜,被…柳淡煙冷冷道:不錯,是姑娘我,又怎樣了?孫玉佛陪笑道:據說華山七鶯已尋出了線索,可能會尋到這里也未可知,還有那塞上大俠樂朝陽…柳淡煙截口笑道:這些事俱都無妨,到時我最多將此地放棄而已,反正這地方我早已住得膩了,正想換換口味,不過你既已來了,便不妨在這里好好享受幾天,這里的女孩子,你只管隨意選擇就是了。孫玉佛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卻要告辭了。柳淡煙笑道:我也知道你對這些女孩子無甚興趣,喝酒也適可而止,是以家師才肯將那等大事托付給你。孫玉佛笑容突地一斂,道:還有一事,在下險些忘了,聞道江湖中,已有人以情人箭作為幌子,在外面收斂錢財…柳淡煙道:這地無妨,反正家師制出這情人箭的用意,便是要在江湖中惹起風波,風波越大,自然越好,只不過…你若非已將對方的底細與用意調查清楚,切切不可直接將情人箭售出。孫玉佛道:這個在下知道,到這日為止,在下只不過售出七對情人箭而已,余下的…柳淡煙道:你余下的情人箭收藏在何處,連我也不必告訴,最好普天下只有你一人知道。孫玉佛點了點頭,忽又說道:在下唯有一件遺憾之事,便是直到今日為止,不但還未見到令師一面,便連他老人家是誰都不知道,只能在暗中猜想,他老人家必定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數十年來,武林之中,又有誰能有他老人家這樣的武功,這樣的神通呢?柳淡煙面色一沉,冷冷道:你為何如此著急地想知道他老人家是誰?難道你…孫玉佛只見他目光森寒,一如利刃,惶聲道:姑娘切莫誤會,在下只不過是隨意問問而已。柳淡煙凝注半晌,方自展顏笑道:時候到了,你自然就會見到他老人家,到那時武林便是你我的天下了。語聲方了,突聽一陣鈴聲自壁間傳來,柳淡煙雙掌一拍,長身而起,那群輕紗裸女便又奔入。

  柳淡煙道:你無妨在此少作歇息,但你若定要走了,便還是從后門出去。話未說完,人已走出門外,走出暗道,人了偏廳,先前那粉衣小鬟,立在門口,輕輕道:

  那姓吳的老頭子醒來之后,一言未發,便掠窗走了,身形閃了一閃,就立刻消失不見了。柳淡煙眼波一轉,突然反手撕去自己肩頭的一片衣衫,露出里面瑩白的肌膚,道:快,在我肩上重重捏一把。粉衣小鬢,微一遲疑,道:捏…一…把?柳淡煙皺眉道:快,越重越好。

  粉衣小鬟咬了咬牙,果然在她肩上捏了一把,瑩白的肌膚上,立刻現出五道烏青的指印。

  柳淡煙看了一眼,突又將粉衣小鬟一把摟在懷里,道:快用嘴在我臉上親幾下,重重的。粉衣小鬟滿面通紅,只得在柳淡煙面上親了起來,只親得柳淡煙面上脂粉狼籍,云鬢蓬亂,她自己的小臉更紅,芳心也在徘徊不住,柳淡煙卻一把推開了她,道:站在這里,數到三十,便奔到蕭姑娘的房間,說不好了,展公子,他…他…就是這幾個字,知道了么,但要說得十分驚慌的樣子。兩指一捻那粉衣小鬢的面頰,嗖地掠了出去。

  展夢白本想為李冠英勸解幾句,那知出鞘刀一言不發,便越窗走了,展夢白望著滿窗的夜色,心里方在暗暗嘆息,突聽窗外哀呼一聲,一條人影,自花林間一掠而來,竟是柳淡煙。

  只見她云鬢蓬亂,神情驚慌,身上也彷佛負了傷似的,口中顫聲道:展公子,救…救我…展夢白驚道:柳姑娘怎地了?

  柳淡煙道:那吳七,他…語聲末了,一個嬌怯怯的身子,突地暈倒在展夢白懷里。

  展夢白軟玉溫香,抱了滿懷,心里卻全無溫柔滋味,一手扳過她肩頭,見到那五條指印,也看不出是什么掌力留下來的,心中方自慌亂一團,全無主意,突聽蕭飛雨遙遙喚道:

  什么事,什么事?

  呼聲未了,人影已至,展夢白不禁大喜,那知柳淡煙突地輕輕掙扎起來,一面顫聲道:

  你…你…放開我…不要…不要…竟掙扎著滾到地上,不住嬌喘呻吟。

  展夢白又驚又愕,木立當地,蕭飛雨一掠而入,恰巧看到這番情況,面色不禁氣得鐵青,戳指道:姓展的,你…柳淡煙竟撲入蕭飛雨懷里,大哭道:蕭姐姐,他…他欺負我…蕭飛雨恨聲道:沒關系,我替你出氣。

  放開柳淡煙,一掌向展夢白拍去,展夢白擦身一躍,心中也已明白了這是怎么回事,直氣得心頭滴血,大聲道:你怎地不弄清楚就胡亂動手?柳淡煙哭得更是悲切,道:蕭姐姐,你看,他欺負了我,還要…嗚嗚,還要這樣…嗚嗚…蕭飛雨大罵道:還要怎么樣才算清楚,想不到你竟是個這樣的衣冠禽獸,滾,快滾!展夢白又怨又恨,道:你…你說什么?怎么聽一面之詞…他本不善巧言,此刻滿腔怒火,更是言語不清。

  蕭飛雨怒罵道:我看在三阿姨面上,饒你一命,你還不快滾,去想想你可對得起你母親?展夢白怒火上涌,一陣熱血,沖上心頭,怒吼一聲,一掠而出,身子落到窗外,便不禁張口噴出一口鮮血。

  柳淡煙見到蕭飛雨竟然放過了展夢白,目中不禁微微露出失望之色,但口中仍哭個不住。

  蕭飛雨樓著她的肩頭,嘆道:好妹子,不要哭,都怪姐姐不好,將那惡人帶來這里。她語氣中也滿含恫悵失望,她為什么失望,為什么不忍對展夢白下手?卻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柳淡煙筒在蕭飛雨胸前,低泣道:我只當他受了冤屈,才來安慰他,那知…蕭姐姐,你不知道,我真怕死了。蕭飛雨道:不要怕,他已走了,好好睡去…柳淡煙跺腳道:我不要睡,不要睡,我害怕。她緊緊勾住了蕭飛雨的脖子,蕭飛雨道:傻孩子,不睡怎么行,姐姐陪你好不好?柳淡煙破涕為笑,點頭道:蕭姐姐陪我睡,我就睡。蕭飛雨安慰著她,扶著她走回自己房間,在淺紫色的床褥上輕輕放下了她,替她蓋上被子,自己也脫去外衣,鉆入被里。

  燈光柔和,蕭飛雨望著柳淡煙紅紅的面頰,明媚的眼波,竟忍不住輕笑道:真美,我若是男子,也忍不住要親親你。柳淡煙脫下那件撕破的外衣,嬌嗔著道:不來了,你瞧你,人家吃了虧,你還要笑人家。蕭飛雨笑道:其實你就…

  柳淡煙伸出雙手,伸到蕭飛雨的脅下,笑道:你還要說,再說我就變成男的來欺負你。蕭飛雨咯咯笑道:不要,不要…我怕癢…柳淡煙兩只手更不停了,前后左右…蕭飛雨嬌軀扭動,嬌笑道:不要…我要是男的…一定…柳淡煙道:我才不怕呢…蕭姐姐,你的皮膚好嫩喲…蕭飛雨道:小…小鬼,你…你怎么脫我的衣服?她笑得渾身無力,不住嬌喘。

  柳淡煙道:我要…蕭姐姐,我要看看你的皮膚…臉也貼到蕭飛雨臉上,蕭飛雨只覺她的臉像是火一樣,灼熱的臉,灼熱的手,灼熱的呼吸,竟一直燙入蕭飛雨的心里。

  蕭飛雨不由自主地嬌喘越急,全身更是無力,一顆心,也飄湯了起來,飄飄湯湯的,像是在云里,霧里…

  她輕輕嬌笑著,輕輕細語著:小鬼,你…的手,嗯…你怎么這樣子,難怪展夢白…唉喲,小鬼,你…你敢,你敢…聲音漸漸微弱,突地驚呼一聲:你…你…你是個男人?柳淡煙喘息著道:蕭姐姐,你就把我當女人好了!我…喜歡你…求求你,讓我…蕭飛雨拚盡全身氣力,雙掌齊揚,將柳淡煙震得自床上直飛出去,顫聲道:你…你真是男的!柳淡煙再也想不到蕭飛雨此時此刻,還能施出真力,原來他竟是男扮女裝,又有一身媚術,就這樣壞在他手上的少女,已不知有多少,幸好他自認手段高超,蕭飛雨絕對要屈服在他雙手之下,是以才沒有施出迷藥,否則蕭飛雨縱有天大武功,只怕也逃不過他的魔掌了。

  他翻身跪到床邊,柔聲道:蕭姐姐,你為什么這樣忍心,你不是很喜歡我的么?蕭飛雨又羞又怒,一手掩著衣襟,道:你…你好!突地一掌劈出,直劈柳淡煙天靈。

  柳淡煙大驚之下,和身一滾,蕭飛雨已躍下床來,怒喝道:拿命來!倏然拍出三掌,掌勢精奧,竟是武林罕見,柳淡煙見她已動了殺機,肩頭一聳,嗖地掠出窗外,蕭飛雨方待追出,卻見自己衣襟又散開了。

  柳淡煙行跡已露,膽顫心虛,一掠出窗,翻身掠上檐頭,突見眼前人影一花,一個妙齡道姑,一個黑衣女子,一個白衣婦人,并肩擋住了他的去路,三人手中三柄長劍,劍光森寒,有如厲電。

  白衣婦人長劍一展,道:你是誰?那柳…柳淡煙目光一轉,故意惶聲道:三位姐姐救我,有個男扮女裝的人妖,要…他已追來了。三人對望一眼,白衣婦人道:果然不錯!

  黑衣女子道:不要怕,你快逃,讓我們對付他。柳淡煙心中大喜,口中仍顫聲道:謝謝姐姐!自屋后如飛逃去,見到四下無人,嗖地掠入偏廳,遁入地道。

  蕭飛雨心頭怒極,極快地穿好外衣,飛掠出窗,那知她身形方自掠出窗外,檐頭已有一道劍光劈下。

  劍光有如匹練,來勢迅快絕倫,蕭飛雨臨危不亂,纖腰微扭,嗖地自劍底穿出,只聽長劍破風聲又自身后襲來,她身還未轉,便已反手一指彈出,只聽叮的一聲,指尖竟將劍尖彈開一尺。

  蕭飛雨身形一轉,只見一個滿身黑衣的衣子,面帶煞氣,手持長劍,立在她面前,厲聲道:你果然有幾分功夫…語聲未了,那妙齡道姑,白衣婦人也已趕來,三柄長劍,將蕭飛雨圍在中間。

  蕭飛雨大怒道:你們是什么人?為何對咱家暗算?白衣婦人冷冷道:你不認得我們么?我那妹子莫小靜你總認得吧?我們就是為她討帳來了。蕭飛雨大聲道:誰是莫小靜?誰欠了她的債,你們快些閃開…她一心要將柳淡煙斃在掌下。卻不知這三個女子亦是為尋柳淡煙而來,這白衣婦人便是華山七鶯中的石鶯石靈筠,黑衣女子是鐵鶯鐵飛瓊,妙齡道姑卻是銀鶯歐陽妙。

  原來華山七鶯中的玉鶯莫小靜,被柳淡煙沾污失身,華山七鶯大怒之下,一齊下山,終于探出了柳淡煙的巢穴,卻不想又被柳淡煙騙過,石鶯石靈筠冷笑一聲,道:你不要賴了,我姐妹這次下山,也不想立刻取你性命,只要你跟我上山去見小靜妹子一面…蕭飛雨怒道:誰認得你那小靜妹子?

  石靈筠一怔,道:莫非你不是…

  鐵鶯鐵飛瓊厲聲道:此人說話神態打扮,俱是男不男,女不女的,不是他還有誰?喝聲中又是一劍,刺向蕭飛雨前胸。

  銀鶯歐陽妙道:五妹,莫要傷他性命,只要他跟我們回山好好與七妹成婚,從此洗心革面…蕭飛雨怒道:你認錯人了,那柳淡煙…

  鐵飛瓊道:柳淡煙就是你!

  她三人見了蕭飛雨的打扮神情,一心認為蕭飛雨便是那人妖柳淡煙,當下蕭飛雨憤憤道:我就是柳淡煙又當怎樣?赤手空拳,搶入劍光之中,她如今自己也受到冤屈,才知道破人冤枉的滋味,心念一轉,想起了那常常被人冤屈,又被自己冤枉了的展夢白來,不禁又是后悔,又是慚愧,恨不得立時尋到展夢白,向他陪禮。

  百靈筠道:這竟然還敢動手,三妹,先找不要緊的地方給他幾劍,卻不要將他殺死,免得七妹傷心。蕭飛雨一掌切向百靈筠持劍的手腕,順勢一個肘拳,撞向歐陽妙的脅下,左掌卻掃向鐵飛瓊的曲池大穴,目光四掃,只見柳淡煙早已逃得無影無蹤,心中更是急怒,招式也更是狠辣。

  華山三鶯三劍連環,一劍跟著一劍,一招按著一招,三劍幾乎變為一劍,配合得當真是天衣無縫。

  華山劍法中一招,天河會本有三武,靈鵲搭橋、青牛凌虛、飛渡長空,這三武連環旋出,變幻奇妙,已是劍法高招,此刻鐵飛瓊長劍一副,漫天劍花錯落,有如一道天綿長橋,懸天而落,石靈筠立刻跟著一劍青牛凌虛,被風而出,蕭飛雨連閃兩招,但歐陽妙匹練般的劍光已斜斜劃到,宛如一道經天青虹,飛波長空,她三人三劍合擊,同時施出一招,劍式變化間,毫無間隙,更比一人施出時快了一倍。

  蕭飛雨不禁暗暗心驚,中原武林中,果有高手!她卻不知道華山三鶯心中的驚奇,更較她為勝。

  她赤手空拳,周旋在這三柄名劍之中,竟絲毫不現敗象,只見她漫天劍氣中桃花繽紛亂落,而她的身形,亦有如花一般,在漫天劍氣中盤旋飛舞,天邊星群漸落,夜已將盡了。

  數十招霎眼便過,蕭飛雨身手雖仍未稍懈,芳心卻是紊亂如麻,只恨這三人竟不分青白,便將她困住,那柳淡煙卻乘隙跑了,她今日受到這樣的屈侮,若不洗雪,怎么做人?但天地茫茫,柳淡煙已杳如黃鶴,今后卻要去何處尋他?可想到跟隨自己而來的那些從人,以及那可憐的女孩子宮伶伶,此刻為何都一無動靜,莫非她倒也生出什么變故?再想到展夢白,滿身冤屈,滿心創痛,此刻含冤負氣走了,也走得不知去向,自己怎么對得住他?

  她不禁暗中長嘆一聲,突見眼前青芒一閃,歐陽妙掌中的劍鋒,竟乘她心情慌亂之間,將她頭上青絲削去一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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