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處是陰影。
沒有富麗堂皇的裝修氛圍但卻生生給人一種超現代化科技感的大廳空空蕩蕩。
晚八點,天色徹底淪落于黑暗。
不奢侈但卻足夠寬大空闊的大廳內沒有開燈,只是可有可無的亮著幾根蠟燭,搖曳的燭光照射出小半的光暈,將大廳內大半的面積都留給了黑暗。
陰影中,一人獨坐,很正規的坐姿,雙手放在膝蓋上面,腰板挺直,那張臉龐在昏暗中朦朦朧朧,模糊不清,可他的眼神卻光芒四射,璀璨而凌厲。
如果說有人在人前會刻意的保持正規坐姿是一種裝逼的話,那他正好相反,每一個動作,沒一個眼神,似乎都跟超現代化的機器人一樣,標準,但卻絕不呆板,有人喜歡用正經來偽裝自己,有人喜歡用懶散來掩飾自己,他絕對是屬于后者,只有在自己獨處和自己的心腹面前,才會露出原本的面目。
大廳內一片沉寂,沒有光,沒有風,沒有喧嘩,一片能把人生生憋瘋的環境中,男人不知道在這里做了多久,也沒人知道他還會繼續呆多久。
一陣極為細微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份詭異寧靜。
密不透風的一面墻壁突然向著兩邊分開,露出了一個三人并肩的寬度的縫隙,附近的燭光照耀在墻壁上,閃爍著一片明亮卻壓抑的金屬光澤。
縫隙后,一個帶著鴨舌帽刻意將帽檐壓低的人影走進大廳,來到陰影中依舊一動不動的男人面前,張了張嘴,似乎突然響起不能用之前自己習慣的稱呼來叫對方,一時間有些為難,最終撓了撓頭,干脆什么都不稱呼,嗓音渾厚道:“都辦妥了。”
聽聲音的話,這似乎是個青年人。
“人質怎么樣?”
陰暗中,坐著不動的男人淡然開口,語氣不慍不火,沒有半點情緒波動,同樣也判斷不出大概年紀,他輕輕抬了抬眼皮,掃了一眼面前的心腹之一,隨機將眼神移開,盯著地板,怔怔出神。
“有些鬧,不過已經被我敲暈了,今晚應該醒不了。”
青年輕聲道,他的身材很高大,起碼有一米八五,壯碩而不肥胖,整個人隨意站立,就能給人一種異常明顯的沖擊力,人體習武,很多時候大塊頭或許并不代表著什么,但卻不得不承認,這類人往往在力量上占據著相當大的優勢,他高大的身影站在大廳中,在詭異的氣氛下,原本似乎有些憨厚的嗓音也變得異常古怪。
陰影中,似乎是這次行動策劃者的男人眼神悄然凌厲了幾分,卻沒有多說什么,他明顯是個很謹慎的人,雖然身體不動如山,可聲音卻異常凝重:“確定沒有被人跟上?”
“放心,絕對沒有。”
高大青年再次撓撓頭,聲音也變得鄭重,可鄭重中,卻帶著一份難以掩飾的自傲。
“少給我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樣,華亭有多少jǐng力?好幾萬!這個概念你懂不懂?交jǐng,武jǐng,特jǐng,刑jǐng加起來幾乎封鎖了華亭的各個街道,葉薇身邊的那幾個,就算比你們差又能插到哪去?就算你們提前做好了撤退路線,如果在晚一會,被葉薇身邊的幾人給黏上,你認為會是什么后果?跑?怎么跑?現在回來就一副沾沾自喜的樣子,走了狗屎運而已!”
高大青年似乎又想撓頭,但陰影中的男子似乎極為看不慣他動不動就做些小動作的模樣,眼睛一瞪,怒道:“不許動,站好!”
“啪!”
青年條件反射般猛然站直了身體,胳膊微微顫抖,強忍住抬起來的yù望,憋了半天,終于憋出一個平rì里怎么都想不到的古怪稱呼,喊了一聲老大,嘿嘿笑道:“不管怎么說,他們也不可能找到這里,老大,結果是我們把人帶來了,這就足夠了。”
“足夠個屁。”
陰影中的男人罵了一聲,低著頭,若有所思,不再多說。
青年等了一會,看到對方沒反應,皺了皺眉,下意識的又叫了一句老大,突然發現這兩個字說出來非常順嘴。
“老大,那個孩子怎么辦?值多少錢?”
“值錢?”
陰影中,男人冷笑道:“我說她未來能值幾十萬上百萬億,還是美元,甚至是歐元,你信不信?”
天真的似乎對金錢數目天生不太感冒的青年終于忍不住,又撓了撓頭,傻乎乎道:“那得多少錢啊?”
“滾!”
陰影中的男人一陣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直接將身邊的一只茶杯甩了出去,怒道:“滾上去看著那個孩子,一有情況立即給我下來。”
青年再次站直了身體,說了聲是,轉身離開。
那道似乎完全是一整面墻壁不存在任何縫隙的古怪大門再次向兩邊分開,青年身影走了出去,在不斷閉合的大門外逐漸走遠。
他剛走。
陰影中就有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剛才雖然形象不好但起碼還有點人味的男人臉色立即變得古井不波,平靜的近乎麻木。
他任由手機來來回回響了三遍,終于在第三遍鈴聲即將結束的時候,才拿起電話,語氣沒有半點情緒欺負道:“你好。”
電話那頭的神秘人物顯然沒料到他會是這個反映,下意識的怔了一下,過了一會,蒼老的聲音才在電話那頭響起,平和而威嚴道:“都辦好了?”
“你交代下來的事情,這么多年來我有哪一件沒辦好過?!”
昏暗大廳中,男人的冷笑聲響起,盛氣凌人。
“你有情緒,我理解,但是…”
“我沒情緒!”
男人毫不客氣的打斷了電話那頭神秘老人的話,笑聲已經有些猙獰:“你交代下來的事情,我只管服從,沒有半點異議,只要你想好并且能承受得住那種后果。情緒?有用嗎?你跟我說人與人之間就是政治,就是江湖,身在江湖,就要用可以利用的任何籌碼去跟人爭斗,可你想過沒有,這個籌碼是不是你能承受得起的?女人,一直都是王復興的逆鱗!你太固執了!”
“固執的是你!”
神秘老人猛然提高了音調,狠狠一拍桌子,怒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男人冷笑連連,一言不發。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對方的聲音也軟了下來,嘆息道:“這幾年你跟我的分歧越來越大,我是真有些不放心了,有時間的話,我們好好談談,問題不能積壓下來,不然是會出亂子的。”
全身幾乎完全被黑暗包裹的男人呼吸一滯,沉默了半晌,才淡然道:“分歧雖然大,但目的總是一樣的,我只不過看不慣你的做事風格,難道你要跟那個瘋子一樣,走那種極端路線?”
“好了,這個時候,我不想跟你討論這個話題。”
電話中,神秘人的語氣驟然再次變得嚴厲:“人質怎么樣了?”
“人質!”
男人冷笑連連:“好一個人質!葉薇沒抓住,她的女兒我帶來了,一個今年剛剛五歲的孩子,你下得去手?別忘了她…”
“你鬧夠了沒有?!”
男人的話還沒說完,電話那頭一聲暴怒的咆哮猛然響起,猶如一頭猛虎,那種威勢即便透過電話,也讓人有些頭皮發麻。
男人臉色一變,卻毫不示弱,伸手抓住身旁的座椅扶手,冷笑道:“鬧?我什么時候跟你鬧過?你急什么?憑你的態度就能看得出來,你的心里也不是那么平靜,我胡鬧嗎?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有多危險?!一旦出去就有完全被發現的可能,到時候你給我收拾?那家伙已經放出話來,一旦抓到我們,殺家人,殺親戚,殺朋友,殺孩子,這是誅九族!我鬧?不應該嗎?!”
“家人?親戚?朋友?孩子?這些你有嗎?你們有嗎?!”
老人不甘示弱,剛剛有緩和跡象的關系再次沖突,瞬間升級,猶如炸翻了火藥桶。
陰影中的男人臉色猛然扭曲起來,臉龐上的痛苦一閃而逝,咬著牙,沉默不語。
空氣猶如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道過了多久,電話那頭才傳來一聲蒼老疲憊的對不起。
男人似乎也冷靜下來,深呼吸一口,淡然道:“沒關系,你說的都是事實,說吧,接下來你讓我怎么做?葉薇的女兒,怎么處置?”
電話那頭,老人壓低了聲音交代了一些什么,嗓音放的很低,似乎說話不方便,空曠沉寂的大廳中,只有一絲絲的音波在回蕩。
身在華亭某個角落中的男人皺著眉頭聽完,掛掉電話,沉默了良久,才又撥了一個號碼,等對方接通后,冷冷道:“把人質帶下來。”
電話那頭沒有任何反應,掛掉電話。
男人拿出一個小巧的變音裝置,撞在手機上面,看了看通訊錄中只發了一條短信甚至對方都沒回復的號碼,笑了笑,瞇著眼睛,再次將電話撥了過去。
將近九點。
浦東新區,希望幼兒園門口。
跟大群的人民公仆站在一起始終沒離開的王復興蹲在地上,正在等待消息。
一陣突兀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市委書記張國林已經在一個小時前離開。
現場由劉市長和陳書記指揮,市局局長林國棟發號施令,至于另外一位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卻很尷尬的被晾在了一邊,可他卻不敢有絲毫怨言,只能站在這里守著。
當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連一只臉色蒼白始終沒跟王復興說過一句話甚至看都沒看他一眼的陳畫樓都下意識的向前走了兩步。
現場除了她自己,只有劉衛國知道,那個被掠走的女孩,是她的干女兒。
王復興掏出手機,看著上面給自己發過一條短信但卻不能準確定位信號位置的古怪號碼,按下接聽鍵,將所有客套全部省略,淡淡道:“說。”
“王少,您找到我們了嗎?”
電話中,一道懶散到漫不經心的聲音響起,懶洋洋,輕飄飄,透過手機的擴音,直接傳到了在場每個人的耳朵。
這句挑釁,明顯比短信來的更為明顯!
王復興瞇起眼睛,冷冷掃了林國棟一眼,看到對方苦笑著搖頭,終于緩緩開口,一字一頓,似乎是在咬牙切齒,冰寒道:“你們藏的很好,屬老鼠的?”
“我屬鼠。”
電話中的男人笑道,聲音似乎加了變音器,語調古怪而僵直:“我們玩個游戲怎么樣?一個很公平的游戲。你要的人,在我手里,可你們年輕人是怎么說來著?長夜漫漫,寂寞無邊,不如王少過來陪我喝良杯,我就放過那個孩子,你說如何?”
果真是沖著自己來的?
王復興內心猛然一沉,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這種時候,顯然不適合思考對方的動機,確定菲兒的安全才是最主要的,他深呼吸一口,冷冷道:“起碼我要先確定人是不是真的在你手上。”
“可以。”
對方悠哉的說了一句,隨機在電話中吩咐了些什么,很快,菲兒稚嫩的嗓音就在王復興耳邊響起,去掉了變音器的聲音很逼真,帶著濃濃的無助和惶恐,驚惶道:“媽媽…媽媽救我。”
王復興內心一抽,隨即怒火愈發洶涌,死死咬著牙,強裝出一副溫柔語氣,勉強笑道:“菲兒別怕,我是王叔叔,叔叔馬上去接你好不好?明天帶你去游樂場,去看電影,你想做什么,叔叔都陪你去。”
“嗚嗚…叔叔,他們都是壞人,打菲兒,還捏菲兒的臉,好痛啊,菲兒不喜歡他們,叔叔救我。”
菲兒稚嫩的嗓音再次響起。
王復興臉龐已經徹底扭曲,眼神陰冷如毒蛇!
對方適時將電話拿過來,再次裝上變音器,輕聲笑道:“王少,可以確定了嗎?”
“地址。”
王復興臉色猙獰,但語氣卻出奇的平靜下來,沉悶而死寂。
無論電話那頭的人還是在場的其他人,內心都沒由來的一寒。
他們或許會對這個年輕人厭惡敬畏尊重,但卻沒有一個人能夠否認,他是個瘋子。
極端而偏執的戰爭狂!
“我并不是一個很大方的人,所以這里的美酒,恐怕不能招待太過貴客。”
對方輕聲道,薇兒的哭聲再次從電話中響了起來。
王復興怒極反笑,獰笑一聲,脫下身上的外套,直接摔在地上,大怒道:“地址。老子自己去!”
那一刻,在場包括陳畫樓在內少數的幾個女同胞,都沒由來的有些感動。
陳書記眼神恍惚,看著王復興,她很確定,這一刻她就算沒有愛上這個男人,也愛上了他的這個動作,他的這句話。
真的,很溫暖。
對方輕笑了一聲,并沒有jǐng告什么,似乎有恃無恐,說了句一會發短信給你,然后直接掛掉了電話。
王復興低著頭,沒人看得清他的表情,他向后伸出手,從皇甫靈犀手中拿過狂潮,嗓音低沉道:“你回去。”
皇甫靈犀yù言又止。
“滾!男人的事,娘們少參合,上次躺著還不夠啊?”
王復興瞪起眼睛看著皇甫靈犀怒道。
皇甫靈犀一動不動,抓著秋水,手臂微微顫抖,輕聲道:“危險。”
“危險你還跟著我?作死啊?”
王復興有些哭笑不得,狠狠揉了揉她的頭發,看著她堅定的眼神,內心沒由來的一軟,走過去扶住她的肩膀,輕聲道:“對方是什么水準的綁匪,你心里應該有數。加上對方早有準備,可以說有恃無恐,理論上來說,要帶人接近并不是不可能,但那也是經過周密計劃,需要各方面的人才,勘測地形,等等等等,但是很顯然,對方沒有給我們這個時間,而且我們手頭上也沒那樣的人才,我去又能如何?老子是打不死的小強,大不了躺兩年,我答應過葉薇,把她女兒帶出來,難道你希望你男人食言不成?”
“我不想看你去送死。”
皇甫靈犀緊緊咬著嘴唇,眼神倔強。
“扯淡!老子還沒給你開.苞,死個屁!”
王復興笑罵一聲。
話音剛落,幼兒園zhōngyāng的廣播就猛然響起,帶著一陣怪異的輕笑聲:“我欣賞王少的風流,請放心,我叫王少過去,只是喝酒,只要他可以繞過一些小困難來到我面前,我不會為難他。”
王復興霍然轉頭,死死盯著幼兒園zhōngyāng的廣播。
所有人內心狠狠一震,這自然不是有劫匪在幼兒園內,只能說明這附近有攝像頭,自始至終,在看著他們的一舉一動,甚至聽到了他們的每一句對話!
王復興神色平靜,轉過頭,捏了捏皇甫靈犀的柔嫩俏臉,彎腰,從地上拾起自己的外套,搭在肩膀上,單手持狂潮,大步走向自己的那輛A6L。
月色下。
男子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