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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五章 最大心病

  在京城的時候,金澤滔一般稱呼竺部長,和京城部委干部的嚴謹不同,地方干部習慣就高稱呼職務。

  但在大家都稱呼竺部長的時候,他卻別出心裁地稱呼竺副部長,這樣既不顯突兀,也是側面提醒竺副部長。

  果然,金澤滔這一招呼,剛剛還心不在焉的竺副部長馬上恍悟,說:“小金市長,雙料勞模,不錯,不錯,尚副總理都親自表揚的勞動模范。”

  金澤滔見他全身水淋淋的,南門的天氣也真是為難了這個北方人,說:“竺副部長,北人不耐熱,南人不耐寒,這種天氣,竺副部長是最受罪了,你請。”

  竺副部長只覺得這話都說到他的心窩里去了,邊揮著絹扇,邊擦試著額頭說:“我這人天生怕熱,一到夏天真恨不得扒層皮才涼快,還真是不太適應南門的炎熱。”

  說話間方建軍等人已經上了主席臺,金澤滔之后又和馬速等地委領導一一握手問好。

  只是在和溫重岳見面時,氣氛有些古怪,大家都目不轉睛地看著事故發生后兩人的第一次見面,不知道會發生什么樣的碰撞。

  讓人們失望的是,無論是溫重岳還是金澤滔,兩人都沒有失態,神態舉止都仿佛是久別重蓬的故友,金澤滔恭敬問候,溫重岳溫言問好,還比別人多說了幾句。

  開館儀式很快開始,金澤滔按慣例坐在臺下的前排位置。

  上面還有遮陽布擋著,下面明晃晃的日頭當頭,幸好出了學生這檔事,儀式很快結束,倒也沒有惹得下面干部群眾怨聲載道。

  等到一系列的議程差不多結束,金澤滔正準備覷個機會先行開溜,裘星德主任這回親自前來通知,方建軍一行還要到公安大樓倒塌現場看看,點名讓“人民好公仆”金澤滔陪同。

  到達公安大樓倒塌現場時,日已西斜,天氣也涼爽也許多,陪同人員除了地市主要領導外,沒有在英雄紀念館時的前呼后擁。

  公安大樓裙樓倒塌清理廢墟后,或許是不想睹物傷情,或許是不想舊地重游,金澤滔就沒有再踏足現場。

  公安大樓建筑工地處于府前大街西側,和市委大院、服裝城處于同一個街區,來往行人眾多,但人們路過時都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盡量靠著另一側行走。

  時隔三個月,公安大樓裙樓的慘死倒塌事故,并沒有從南門人的心理陰影里走出來,相反,曠日持久下,這里不但成了傷亡工人家屬永遠的痛,也似乎成了南門人揮不掉的傷。

  站在事故現場外圍還留存的公安局警戒標志面前,金澤滔的心里就隱隱作痛,方建軍的腳步也變得滯緩,神情開始嚴肅,連最怕熱的竺副部長都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柳立海帶領公安局班子早早等候在現場,大家站在簡陋的圍墻外,看著突兀在中央的十八層毛坯樓,是那么的孤單和丑陋,又是那樣的觸目驚心,仿佛還在呢喃著那一天的慘死事故。

  方建軍沉重地說:“這幢樓是南門的一個大傷疤,事故處理雖然結束,但傷口卻沒有痊愈,傷亡工人的善后事宜都處理好了沒有?群眾有沒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

  金澤滔低聲說:“都已經處理完畢,建筑公司賠償不足部分,由市財政補足,群眾是通情達理的,但方書記,人都沒了,再怎么補償,都是蒼白無力的。”

  說起賠償,金澤滔還打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口水官司,公安大樓幾個承包商,都是一些農民工程隊,資質和實力都不足以承攬這樣的工程,最后市財政還替公安局墊付了資金,優先賠付了傷亡工人的醫藥費和賠償金。

  方建軍長嘆說:“死者長已矣,存者且偷生,我們能做的也就這些,怎樣處理這幢樓,市里是什么意見?”

  金澤滔沒有說話,杜建學猶豫了一下說:“市委市政府討論過幾次,請專家評估,主樓雖然也存在偷工減料情況,但情況不是那么嚴重,經過技術性加固,應該還能使用,目前沒有最后結論。”

  方建軍皺著眉頭說:“應該還能使用?難道三個月時間還不夠得出一個確定的結論?哪位分管城建?”

  杜建學支吾說:“市政府分管城建的是剛提拔的王力群副市長,沒有到場。”

  金澤滔暗自搖了搖頭,如果說下午的開館儀式,市政府班子就王力群和謝凌未被邀請參加,還可以借口兩人的分管領域跟紀念館搭不上邊。

  那么,到公安大樓倒塌現場,早就應該預料到方建軍副書記會問及大樓的后續處置,應該事先知會相關領導,并要求到場等候。

  也不知杜建學今天這番做作,到底是想投溫重岳等領導之所好,還是想借此打壓金澤滔,反被方副書記問出了這么大的漏子。

  方建軍面無表情地看看簇擁在身邊的地市領導,又抬頭看著公安大樓,一言不發,裘星德還算機靈,見狀不好,拔腿就出去通知王力群。

  關于公安大樓的后續處置,連溫重岳等地委領導都插不上嘴,杜建學最后將求助的目光投向金澤滔。

  金澤滔此刻正隨著方建軍的目光,落在掩映在落日余暉中的公安大樓,透過尚未最后完工的大樓門窗,夕光灑落在人們的身上,沒有熱,只有黃昏血色的悲壯。

  金澤滔說:“方書記,從技術層面來說,經過一些加固處理,大樓還能使用,但從現實情況看,公安局顯然已經無力再負擔大樓的后續加固、維護和裝修費用。”

  金澤滔雖然沒有具體過問大樓的后續處理,但因為分管著公安局,他對大樓的基本情況還有些了解。

  旁邊的柳立海也苦著臉訴苦:“方書記,公安局因為建大樓,目前已經負債累累,實在無力再接手大樓后續處置,再說,公安局目前還沒到非建新辦公大樓的地步,我們意見,還是市委市政府接手大樓的后續處理為妥。”

  公安大樓成了羅立新政委和陳鐵虎書記政治生涯最大的敗筆,也成了市公安局最沉重的負擔。

  除此之外,這座埋葬了八個冤魂的辦公大樓也成了公安干警最大的心病。

  大樓還沒造好,就先死了八人,按目前大樓基礎質量,不能再加高,十八層樓將是這座大樓的最后樓層。

  搬進這樣的大樓辦公,即便是以打擊人間鬼蜮為己任的公安干警,心里也是有疙瘩的。

  柳立海上任第一樁事,就是處理公安局老干部集體上訪,他們不提待遇,不提要求,就一個意見,堅決反對公安局啟動大樓建設。

  當然,接訪會上,老干部們都不約而同地沒有提大樓死人的事,大家都站在減輕人民群眾負擔的高度,站在宏觀調控的高度,要求停建公安大樓。

  柳立海拍著胸脯向老同志保證,一定吸取教訓,絕不辜負老同志的期望,接訪會結束后,甫任新局長的柳立海還設宴款待仍關心公安事業的離退休老同志。

  酒酣飯飽后,老干部說了實話:“柳局長,一定不能掉以輕心啊,8個人,18層樓,你想一想,818象不象一對手銬,大家也是為你好啊。”

  柳立海出了一身白毛汗,當場驚醒了酒,老同志雖然說得神神秘秘,但從此這幢大樓也成了柳立海最大心病。

  此后,柳立海私底下曾多次向金澤滔提過要求,希望市政府能接手大樓后續處置,或賣或拆,他柳立海全無意見,就一條,公安局絕不能在這地方立衙。

  老干部反對還在其次,但老干部說的818就象一根刺扎進他的心里,到現在都不能讓他釋懷。

  柳立海短短幾年,從一個派出所長做到公安局長,正當是年富力強,壯志凌云的年華。

  他寧愿委曲自己,蝸居在老舊的辦公樓里,也不愿站在十八層樓俯瞰全城,委曲了自己的遠大政治抱負,他可不希望自己象羅立新一樣栽倒在一幢大樓里。

  每次柳立海提起這事,金澤滔都不置可否,但他心里清楚,再讓公安局處置這座大樓,已經不合事宜。

  “那南門準備怎么處置這座大樓?”方副書記盯著杜建學發問。

  剛剛站在這里還讓人心里發涼,此刻,杜建學又感覺熱汗吱吱地直往外冒,方建軍今天不象是興之所至,心血來潮才來這里,反倒象帶著某種政治意味。

  杜建學的市委書記職務還被擱置中,地委決定讓他臨時負責南門市委工作,他希望最終能轉正,而不是當個臨時掌柜,今天,方建軍分明就象個考官,來這里給他作最后的考評。

  公安大樓倒塌事故的前期處置已經讓市財政掏出了一大筆錢,這還不包括公安局前期背下的債務。

  繼續讓公安局處置這座樓,后續的加固維護費用還不知道怎樣處理才好,如果再象陳鐵虎時代讓公安自籌資金,杜建學都不敢想象,自己是否就是第二個陳鐵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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