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澤滔并不看重今天所謂臨時常委會的結果,但這樣的場合,正如他最初同意陳鐵虎召開臨時常委會的初衷,他也想知道市委常委中,最終都有誰支持他。
今天站隊中義無反顧支持他的,無疑將會是他可靠的政治盟友和伙伴,相反,他就要考慮修正彼此的關系。
就象之前的王燕君和之后的杜建學,有驚有喜,有收獲也有失落,分分合合,反反復復,這就是政治常態,再正常不過。
當初他應該是杜建學最堅定的支持者,此刻,卻因為溫重岳的政治取向,杜建學毫不猶豫地轉而支持陳鐵虎,不問對錯,不論是非。
反而王燕君一個女流之輩,一個性格乖張的組織部長,卻義無反顧地在自己身后華麗站隊。
她或許是政治投機,或許是政治賭博,但既然下注了,那他就欣然接納。
紀委書堊記年紀不過四十,但看上去卻老態龍鐘,平常在市委中不顯山不露水,和武裝部長一樣,是個獨來獨往的人,沒有明顯的政治傾向。
紀委書堊記姓張,名山,張山,名字和他的性格一樣,屬張三李四的路人角色,走在人海中,你看過一眼,轉頭就忘。
就是這樣長相普通,但從事的卻是不普通職業的人,此時卻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
一般情況,張山書堊記應該和人武部長一樣,最后棄權,那么,到現在,陳鐵虎已經穩操勝券。
心急的群眾開始大聲地吶喊:“金市長,金市長!”
最后慢慢地匯成廢墟上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金市長!金市長!”
張三木訥地走了出來。
看樣子,他并不打算棄權,他要開始選擇站隊對,就是站隊!
這個時候,不論你內心真正的想法,選擇即是站隊,這是個有著巨大政治風險,同樣,也可能有著超乎想象收獲的政治站隊。
就連金澤滔身后的沈向陽和王燕君,都忍不住暗暗握緊了拳頭。
嚴格說起來,自最近兩輪人事調整后南門的政治格局已經完全發生變化,新的政治核心正在悄悄誕生。
金澤滔還未正式到任,南門的政治格局就圍繞著他和陳鐵虎提前龍爭虎斗,今天的臨時常委會既是兩人的遭遇戰,也是今后南門市委大院里新政治中心的奠基之戰。
所以沈向陽也好王燕君也好,場內場外諸多親金挺金的干部群眾都將心提在半空。
紀委王山書堊記的選擇就成了全場的中心和焦點金澤滔平靜地看著王山書堊記,他和紀委一線工作上接觸不多,對王山的了解多數還是妻子何悅跟他不經意提起。
就是如此,當此刻他在注視著王山的時候,腦海里除了王山這個名字,竟然沒有一絲別的印象。
王山走了兩步兩手向兩側壓了壓掌,廢墟站成里一層,外一層的干部群眾頓時鴉雀無聲。
他看上去有些佝僂的身子陡然挺直,說:“民心所向即是黨風政風所向,我服從群眾意愿我反對對金市長提起調查,我不認為金市長重啟事故搜救是錯誤的決定。”
說罷,他大步伸手向金澤滔走去,全場干部群眾先是愣了一下,但隨即就大聲歡呼。
“好樣的!”“張書堊記是好官!”的聲音此起彼伏,這一刻,包括遇難者家屬,似乎都忘記了剛才的悲痛,大家都相互祝賀著,雖然不知道應該祝賀什么。
四比四,平手!
陳鐵虎的臉色瞬間從病態的嫣紅轉而漲成鐵青,他怒視著金澤滔說:“反對無效,我正式提請常委會要求你立即停止搜救,立即回去向市委作出書面解釋。”
陳鐵虎最終還是動用了黨委書堊記一把手的否決權,準備強行通過對金澤滔的追責和解除搜救。
現場的喧嘩瞬間寂靜,大家都面面相覷,不是都打成平手了,鐵老虎的提議應該無效,他怎么就霸道到公然宣布反對無效呢?不是都提倡民堊主集中制嗎?怎么只有集中,民堊主到哪去了?
中年師傅不知不覺從外圍走近了,嘴里念念有詞道:“我就知道這貨不安好心,真是鐵老虎啊,臉皮比鐵還堅硬,詞窮了,要表決,表決沒贏,就來橫的,太壞了,實在太壞了,都說許家人橫行霸道,那至少還講點理,這貨就不講理嘛。”
越想越是憤恨,抬手狠狠地往陳鐵虎方向一揮,只仿佛唯有如此,才能表達心中的不平和憤懣。
中年師傅卻是忘了,一開始罵著陳鐵虎的時候,他無意識撿了一塊腳底下的碎石塊在手中把玩,現在一沖動揮手出去,忘了手中還攥塊碎石。
然后,人們就看到還在大聲疾呼的陳鐵虎,他那高昂的頭顱忽然飆出一道血箭,然后聽到陳書堊記所有的慷慨陳詞全匯聚成一個高難度的海豚音慘叫:“啊唷!”
此時,章副書堊記離得陳鐵虎最近,他注視著正和張山書堊記熱情握手的金澤滔。
忽然聽得旁邊的陳鐵虎發出一聲慘絕人寰的慘叫,一扭頭,然后就有一股熱熱的,濕濕的液體噴在臉上。
章副書堊記往臉上一抹,嘴巴還無意識地咂了咂,滿口的血腥味,一看巴掌,全是殷紅的血,嚇得跳了起來,嘴里啊啊地尖叫著。
再扭頭一看,卻見一向風度翩翩的陳書堊記,額頭上開著一道嬰兒嘴巴大小的撕裂口,還咕咕地往外冒血。
章副書堊記膽子不大,剛才金澤滔抱著半大孩子的尸體過來,讓他到現在還心驚肉跳。
一想到腳底踩的可能就埋葬著尸體,就恨不得這個臨時常委會早點結束,他也好早些離開這個陰森鬼域。
現在看到這傷口,以及血披滿面的陳書堊記,比剛才那孩子的臉還讓人感覺恐怖,章副書堊記早嚇得面無人色。
陳書堊記被人砸破頭了!
反應最快的當屬一直密切注視著場中變化的公堊安局羅立新政委,他一個箭步從人群外躍進,伸手牽住搖搖欲墜的陳書堊記,一邊大聲疾呼:“醫生!醫生!”
幸好救護車在現場待命,兩手蒙著額頭的陳鐵虎此時竟然莫名地跳出這個念頭。
待命的醫生很快就趕了過來,陳鐵虎一邊被醫生清理著傷口,一邊瞪著被血蒙住視線的雙眼,朝羅立新怒喝:“還不馬上組織干警緝拿兇手,在這里挺尸啊!”
陳書堊記急怒攻心,連家鄉罵人的話都脫口而出。
中年師傅剛恨不得上去揍鐵老虎一頓,還真是心想事成,下一刻,鐵老虎就應聲倒地,不禁拍掌叫好:“好啊,打得好!”
站在中年師傅身前一排的人們都齊刷刷地回頭,盯著他還揚在半空的手,中年師傅愕然反問:“難道不大快人心嗎?”
群眾們馬上扭轉視線,有個老人卻偷偷向他豎了豎大拇指說:“有智,有勇,真男兒!”
中年師傅一攤開手掌,手心沾滿石屑,碎石塊呢?
中年師傅臉一白,馬上縮回手縮起頭,把自己掩藏在人群背后,兩眼穿過人群的縫隙,偷偷地打量著現場。
心里卻在狂呼,剛才這石頭是我砸的?我砸了市委書堊記?他會不會被砸死?警堊察馬上就要來抓我了?我家閨女怎么辦?會不會被判死刑?完了,坐牢是免不了了!
種種恐怖的念頭,讓他后背冷汗直透重衫,下意識地,他往金市長方向看去,正看到剛才那兩女記者正在給金市長看著攝像機。
還看到剛才采訪過自己的單純記者正往自己這邊一指,中年師傅頓時心喪若死。
完了,這下不但有目擊證人,還有攝像機忠實地記錄了他剛才的犯罪事實。
這下不死也要脫層皮了。
他又不死心地往那方向看去,此時,金澤滔正皺著眉頭,看著攝像機里的錄像帶又倒了回來,鏡頭里很清晰地看到那個中年師傅甩出石塊,然后,鏡頭一轉,就看到那石塊清晰的飛行軌跡,最后陳鐵虎額頭冒血。
金澤滔抬起頭,低聲說:“刪了它,可以看得出來,這位師傅扔出石塊也是無心之失。”
單純嘻笑著說:“讓你看這段帶子,就是讓你知道,南門的群眾都是好樣的,剛才我還采訪過他,你可是他心目中的好官哦。”
無論經歷了什么樣的挫折,單純性格中嫉惡如仇,路見不平都要吼一聲的俠女性情,還是讓金澤滔十分欣賞。
單純撇著嘴道:“這還差不多,剛才你要是敢把這位師傅給出賣了,我就直接把這鏡頭上新聞,讓全省人民群眾都來評評理。”
金澤滔哭笑不得道:“別胡鬧了,快點刪了吧,馬上公堊安局就會過來察看攝像機。”
金燕在旁邊笑道:“這就是民心所向,不管這位師傅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的舉動應該是在場絕大多數干部群眾想干而不敢干的。”
金澤滔嘟囔著走開:“兩個暴力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