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書記沒有說話,待看到窗子底下的車子漸漸地駛離,才自言自語說:“八方風雨會南門啊,年輪人不簡單,竟是布云施雨的小龍王。”
矮瘦中年人舔了舔有些干澀的嘴唇,說:“就不知道小龍王施雨的火候如何,有沒有會錯老龍王的旨意?”
姜書記目光一閃:“老龍王都能放手讓他施為,我們沒理由去懷疑,再說,龍王犯錯,自有魏征斬龍。”
說到這里,姜書記施施然坐回客廳,揮揮手讓中年人出去,只是在中年人掩上門的時刻,姜書記喃喃自語了一句:“拭目以待吧。”
無意間被姜書記冠以小龍王美譽的金澤滔,此時正苦惱地瞪著天,恨不得化身龍王,驅散天上越積越厚的烏云。
春季多雨,春雷也已響過,這種天氣,誰也保不準什么時候就來一場春雨,想到明天的奠基儀式,他頭都大了。
金澤滔沒有離開酒店,而是在宴會結束后,于包院餐廳隔壁的廂房沖了壺綠茶,和喝得有點多的柳立海正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閑話。
過來添茶的朱小敏說:“收拾收拾早點回家,沒看到天上的黑云都快壓到頭頂了,不要等會兒還要淋雨出去。”
金澤滔此刻就站在院子天井,指天罵地地詛咒著滿天烏云,柳立海瞪圓雙眼。朱小敏則半掩著小嘴,兩人還都是頭一遭看到金澤滔居然會對天氣失態。
金澤滔今晚連續被鐵司令和姜書記兩位大佬驚嚇。直到現在都還心有余悸。
天上的烏云不可怕,還有屋宇可遮風擋雨,頭上的兩位真神才可怕,真要興風作雨,相信越海都沒有他存身的地方。
金澤滔心里對董明華召他過去道口,一直耿耿于懷,雖然他也知道這是祝海峰的授意,說到底。就是鐵司令的旨意。
前兩回偶遇貴人,都還有所斬獲,但這回,被兩老惦記上了,怕是霉運當頭。
只要溫重岳、董明華身后的范家,以及蘇子厚身后的宋家,他們的勢力在越海一有風吹草動。自己就要首當其沖,殃及池魚。
金澤滔還在柳立海和朱小敏擔憂的目光下自怨自艾時,門外忽聽到一聲破鑼大笑:“就知道你小子厚道,一定還在這里候著。”
金澤滔連忙捂上臉,恨不得趁著夜色,遠遠地逃離這是非之地。遠離這是非之人。
鐵司令有意借他的口,敲打敲打這些在越海亂伸手的外來勢力,金澤滔壓根就不想做這傳聲筒。
你鐵司令又沒有明白要我轉告,我悟性不夠,我政治敏感性不強。我傻還不行嗎?
這個泥坑,他實在不想涉足。更不想傻傻地等在原地,等著鐵司令喊一聲:“預備跳!”然后就義無反顧地跳進這苦海。
但鐵司令是誰,姜書記是誰,那都是成了妖的老人,自然一環扣一環,早挖好了坑埋好了地雷,就等著自己往里跳。
估計,蘇教授也會在合適的時候,通過合適的渠道,主動和自己提起這事。
害苦了,害慘了,果然領導的好處千萬不能隨便眼紅,就那幾個破字,一把破刀,外加一個破榮譽證書,將自己的前途命運就都給押上了。
董明華一聲招牌式的破鑼聲后,就見他背著手走了進來。
柳立海連忙站了起來,將他迎進屋內,手忙腳亂地給董廳長倒水,公安內部盛傳,董廳長即將接任廳長,那就是省委領導。
還沒等董廳長倒好水,溫重岳也走了進來,朱小敏幫忙一起倒水。
金澤滔耷拉著腦袋,就象綁赴刑場的死刑犯,跟在兩位領導后面,等進了屋,燈光一照,金澤滔那張灰不拉幾的臉讓董明華兩人嚇了一跳。
董明華關切地問:“怎么回事,才一忽功夫怎么臉色怎么難看,會不會得了什么急病?”
金澤滔還沒開口,柳立海說:“金市長這是為明天的奠基儀式擔心,看這爿天,不怎么安分,怕要下雨。”
溫重岳安慰說:“現在還不到梅雨季節,一般春雨,即便下了,也是誤不了明天的儀式,我了解過,天氣預報說明天會放晴。”
金澤滔勉勵地咧嘴笑笑,幾人閑聊了一會兒,董明華開始逐客,道:“我們跟金澤滔有點事要談,立海,你到門口看著,別讓閑人靠近。”
柳立海連忙立正敬禮,道:“保證完成任務!”
未來省委領導的命令,讓柳立海立刻打起精神,站門外放哨去了。
董明華嚴肅說:“鐵司令和姜書記回到賓館,就早早休息了,什么話也沒交代,想了解一下,剛才鐵司令留下什么話沒有?”
金澤滔使勁搖頭:“董廳長,你一路侍候著兩位首長,領導有話不會直接交代你嗎?就是今天沒交代,不是還有明天嗎?”
董明華眨巴著眼,自言自語道:“不會啊,明天儀式結束后,兩位首長就要回西州,更沒時間跟重岳他們談話,首長大老遠跑南門,不會沒事干,就為了坐車里來回顛簸幾百公里吧?”
金澤滔沒好氣說:“或許他們覺得這么顛簸一番,有益身體健康呢。”
董明華瞪眼道:“臭小子,跟你家董大爺抬上杠了是吧?”
這時候,溫重岳沉聲道:“澤滔,下午的時候,京城還特地打來電話,鐵司令這次南門之行,會有話交代。我原本還料想,今晚會找我們談話,但沒有,思來想去,鐵司令只跟你在這里單獨接觸過,應該是給你留了話。”
溫重岳沒有隱瞞什么,實話實說,面對董明華,金澤滔可以死皮賴臉,拒不認賬,但對溫專員的發問,他卻無法拒絕。
金澤滔苦笑著說:“溫專員,鐵司令確實跟我說了一番話,我不知道是不另有所指,”
金澤滔記性極佳,一字不增,一字不減,原原本本地將鐵司儀和他的的對話復述了一遍,而且還惟妙惟肖地學著他的語氣和腔調,力圖復原鐵司令當時的情緒。
溫重岳和董明華聽完后面面相覷,半晌沒有說話。
金澤滔忍不住插了一句:“兩位領導應該都聽到了,姜書記臨別時曾勉勵我,要做一個純粹的人。我想,做個純粹的人,一個純粹的越海人,不僅是鐵司令的告誡,同樣是姜書記的告誡。”
溫重岳說:“兩位首長選擇來永州,一是看到了這樣的苗頭,提醒我們身后的勢力不要插手越海的事情,特別是省委的人事安排。二是借此傳達一個信息,越海沒有這個幫那個派,大家都是為一個目的而來,那就是做好越海的事情。”
董明華嘆氣道:“其實,晚宴的時候,通過金澤滔的敬酒,兩位首長的開杯滿飲就已經在明白告誡大家,不要想太多亂七八糟的事情,原來什么規矩,現在什么規矩,沒有這個中心,那個中心。”
今晚宴會上,鐵司令和姜書記的座位也是別有深意,就如董明華所說的警醒大家,只是自己想明白這層意思,金澤滔還是有些后知后覺了。
董明華情緒有些低落,鐵司令這番敲打竟然是奔著自己的廳長位置來的,或者說,他是這次兩位首長南門之行的誘因。
哪怕最后這個事情成了,自己這個公安廳長在西州也寸步難行,沒有這兩位首長支持,自己將面臨什么樣的困局,可想而知。
溫重岳也無計可施,這事情也只能跟京城聯系后,由京城方面出面和西州協調,但最后協調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金澤滔笑瞇瞇地看著董明華愁得直揪頭發,只覺得今天一整天受的窩囊氣,加晚上受的驚嚇就全有回報了。
讓你把我當滅火器,讓你看到我被非難還袖手旁觀,讓你眼睜睜看著就要到手的廳長寶位就要溜走。
看到金澤滔幸災樂禍的神情,董明華氣急敗壞道:“你小子不仗義,沒良心,不同仇敵愾也罷了,還萁豆相煎,何其殘忍。”
金澤滔傻眼了,愣愣道:“你的遭遇我雖然同情,但還沒有難過到傷心欲絕的地步,再說,你要我同仇敵愾,敢問這是跟誰有仇?萁豆相煎就更可笑,誰是萁?誰是豆?”
董明華鼓著腮幫子說:“這些我不管,反正你今晚上不給出個主意,你就別出這個門。”
金澤滔跳了起來:“你有點君子風度好不好?不讓我出門,明天的奠基儀式搞砸了誰負責?”
董明華嘿嘿笑說:“反正都當不了廳長,你說我敢不敢,我擔心什么?”
溫重岳看這一老一小拌嘴,連忙插話說:“澤滔,有什么主意,不妨說出來參考參考。”
這個時候,門外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有風夾著雨飄灑進窗戶,落在臉上,清清涼涼的,透過重窗,老營村星羅棋布的路燈如豆。
雨點打在門前屋后的桃樹李樹上,悉索有聲,好象有人在樹下嘆息。
到了現在,金澤滔也想明白了,董廳長兩人漏夜來訪,應該也在鐵司令和姜書記他們的算計中,這其中就包括董明華的事情。
換言之,他們期待自己在其中的表現,或許,這也是另一種形式的考驗,風雨中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