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曄這么想著,再也沒心思和杜建學東拉西扯,趁著正好有人招呼杜建學,他拉著金澤滔走到角落。
張曄邊走邊說:“金局長,這次下來比較倉促,有很多問題想和你深談,可惜都沒有機會,對你剛才談的分稅制財政體制改革的見解,我很欽佩,你認為,我們預算處,應該如何應對這次改革。”
金澤滔暗暗吃了一驚,你們預算處如何應對財政體制改革,應該問計廳領導,跟我說這些不說問道于盲,可是也沒有實質性意義啊!
張曄見金澤滔一臉猶疑模樣,不知為什么,心里卻突然輕松起來,至少,金澤滔本人并沒有主動盯上自己的位置,短期內,對自己還沒有直接的威脅。
但是轉念一想,這或許不是什么壞事,如果金澤滔順利充實進廳預算處,哪怕預備接班處長的位置,只要自己和金澤滔互相配合,緊密合作,順利推進全省分稅制財政體制改革,事后論功,蘇廳長也應該會對自己有所考慮。
這么想著,又隱隱有些渴望金澤滔能來預算處,或許這對自己來說,也是個機會。
金澤滔的工作能力和水平是值得肯定的,也在一定程度上減輕自己的壓力,至少,在面對阻力時,他還能分散一部分的火力口 金澤滔看著張曄一臉期盼的目光,忽然聯想到章進輝之前跟自己的通話:蘇子厚靜極思動,巡禮八方,財政部近期要召開座談會,廳里可能會邀請自己參加。
這或許就是蘇子厚教授對自己的一次考察,而自己在今天閉門會議的表現,無疑打動了包括張曄在內的廳領導,莫非,老師早就有意調動自己到省廳預算處任職,不然,作為基層財稅局長,他有什么資格代表省財政廳參加部里的工作座談會。
只是張曄的熱情,讓他不由荒唐地想道,難道張曄他也希望我上調,他就不擔心臥榻之側,他人酣睡?
金澤滔正準備說話,會議室大門開了,蘇子厚和溫重岳兩位領導把臂同行,神情歡愉,想必談話很愉快,很融洽,也很有收獲。
張曄拍拍金澤滔的手臂,匆匆說:“有機會再詳談。”
說罷,連忙迎上前去,作為預算處長,本不用在一個副廳長身邊鞍前馬后的,但說話不多的張曄在這次永州之行中,做的比章進輝更象秘書。
當天晚上,地委舉行盛大的晚宴送別蘇子厚一行,地委主要領導悉數出席,連滯留永州辦理呂氏叔侄案件的省公安廳副廳長董明華,也應邀參加晚宴。
這幾天,金澤滔幾乎忙得腳不點地,睡不安枕,何悅比他更忙,金澤滔還知道困了回家睡覺,何悅就干脆不見人影,有時候半夜醒來的時候,才發現身邊多了個溫暖的人,等他第二天睜開眼的時候,又是芳蹤杳然。
呂氏叔侄在永州經營多年,涉案金額巨大,牽扯的人自然不在少數,原來還只是省公安廳、省紀委聯合刃‘案’后來,省高檢也介入進來,這個龐大的聯合辦案組攪得永州上下雞飛狗跳。
晚宴設在老營村酒店最大的一號院,這是個差不多可以和金澤滔老宅院媲美的院落,幾十號人散落在天井四周,熟悉和不熟悉的人都互相追逐著自己需要結識的對象 董明華副廳長一個人孤零零地坐著偌大的西廂房,永州上下對省聯合辦案組人員都不太待見,有事的你就算叩破頭也脫不了罪,無事的你要巴結著和他們親近,別人也當你有事了,所以,敬而遠之吧。
金澤滔見到一臉郁悶的董明華,招呼說:“董廳長,好悠閑啊,一個人躲清靜呢?”
董明華撇撇嘴道:“還真是咄咄怪事,呂家那一老一小禍害了多少人,壞事做盡,好事沒有,我們專案組查處呂家叔侄,這是為你們永州送瘟神,不給好臉色也就罷了,居然把我當瘟神躲著避著。”
金澤滔忍不住笑了:“董百長,你是省城下來的領導,跟他們一般見識,俗!”
董明華從部隊混到公安,混老了機關的人精,能不明白外面這些人的心思,也就是心里不平罷了,他感慨地說:“還是你小子仗義,我說,財稅局有什么好的,整天和逐臭商人打交道,要不我調你進公安,你說公安多威風。”
金澤滔撲地笑了:“董廳長,你說我這樣的文明人,能跟柳鑫這些個野蠻人一樣,動不動就掄拳頭罵娘!”
董明華笑罵:“你小子是不是連我也要罵上,就你這身細皮白肉,我還真看不上,不如柳鑫這個麻子臉好用。調金澤滔進公安,董明華也只是說說罷了,即使金澤滔同意,溫重岳也不會同意。
金澤滔笑笑沒有說話,就柳鑫這身板子,還真抗不住他三拳兩腿,柳鑫能震懾得住浜海公安這幫強盜,也就仗著他那張動不動就往下拉的麻子臉,看起來猙獰,砸上去也就綻幾顆麻子。
所以說,上帝給你一張臉,不管美丑胖瘦,你千萬不能嫌棄,總有它存在的深意。
不一刻,地區領導簇擁著蘇子厚等人進了宴會正大廳,地委辦公室接待辦的干部前來邀請董廳長及金澤滔入座。
幸好這個大廳夠大,這張桌子也夠圓,二十來人坐下來,也不顯得擁擠。
按級別,金澤滔連坐桌子角落的資格都沒有,但這次蘇廳長的永州之行,金澤滔成了當然的主角,他也有幸在高官滿座的大廳露臉。
地委馬速書記、行署葉春定專員,金澤滔都還第一次見到,連久未露面的趙江山書記也出面了,這樣的場合,沒有金澤滔說話的份,也輪不到他造次,他就一言不發地規規矩矩吃飯。
讓金澤滔意外的是,董明華廳長居然婉言謝絕白酒,喝起了白開水,酒過三巡,金澤滔也隨大流喝了幾杯,董明華坐不住了,跟他邊上的人換了個位置。
董明華罵罵咧咧低聲道:“溫重岳搞什么名堂,這種飯局居然也一定要我陪同,太受罪了。”
金澤滔卻盯著他的白開水,還懷疑地端起來聞了聞,說:“董廳長,對自己也太狠了吧,這白開水能是你喝的嗎?”
董明華愕然道:“不是你讓我戒酒的嗎?”
金澤滔瞪著眼睛說:“我勸你戒酒了嗎?你不喝酒都有幾天了?”
董明華扳著手指說:“從呂氏叔侄落網那晚起直到現在。”
金澤滔瞪圓眼睛說:“滴酒未沾?”
董明華重重地點頭,也不知道是自豪還是傷心。
金澤滔關心地問:“不難受嗎?”
董明華咧著嘴想笑,卻是比哭難看:“滿身子酒蟲子在爬,你說好受不好受。”
金澤滔敬拜道:“董大爺,對你的精神和毅力我真是敬佩得五體投地,酒都能戒掉,你還有什么做不到的,我得敬你一杯酒。”
難怪從看到董明華第一眼,就覺得他病懨懨地無精打采,原來都是戒酒鬧的。
董明華有氣無力道:“你就別刺激你董大爺了。”
董明華戒酒,還真是被金澤滔說動的,董明華出身酒世家,祖輩從事著跟酒有關的生意,到董明華這一代,正逢開天辟地大革命年代,他家是地富反壞右,人不可信了,就開始信命。
董明華自小受長輩耳儒目染,與人斗,他其樂無窮,與天斗,他敬而遠之,董明華信命,敬命,畏命,卻是他一個人埋在內心最深處的秘密。
金澤滔神叨叨的戒酒論,什么煙酒冥冥有定數,多喝多忌,少喝多壽,當時他還不以為然,等靜下心來,卻驟然發現家里的長輩,好象都死于跟酒有關的絕癥。
莫非真是天上有眼,煙酒有定,金澤滔不知道他的胡言亂語,不但嚇得柳鑫當場冷汗淋漓,還令得堂堂公安廳副廳長董明華事后毛骨悚然,自此,他一端起酒杯就總感覺有雙眼睛在看著他。
金澤滔說:“我不是還送你一件紅酒,難道是看著好玩?”邊說,邊招呼服務員上一瓶他存著的小拉菲。
董明華沒戒酒時,對酸不拉幾的紅酒是正眼都不瞧,當時金澤滔送他的那件紅酒直接給扔車后備箱里,再到后面,他一戒酒,早忘了這事。
現在酒還沒上,喉結已經上下著動,直到金澤滔都遞上酒杯,他還有些遲疑:“都戒了,真要喝啊?”
金澤滔看著董明華有些奇怪的眼神,說:“你要覺得戒酒挺幸福快樂的,那就戒了吧,紅酒適合你這樣的年紀喝,少喝點對身體有好處,我也沒讓你把酒戒絕嘛。”
董明華端起紅酒杯,奇怪地沒了前幾天的恐懼感,他死命地猛吸鼻翼,只覺得一股濃郁的酒香撲鼻而來,端起高腳波爾多葡萄酒杯,伸長舌頭沾了沾,只覺得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