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三娃不會無緣無故請自己吃飯,無非是為了體育館土地的事情,金澤滔并不認為這是個鴻門宴,他能進能退,主動權一直在自己手里。
金局長果然依約前來,還帶著他身份顯赫的未婚妻何悅,呂總努力挺直腰板,但長久以來,習慣見人就彎腰的脊柱早已變形固定。
金澤滔連忙扶起呂總,說:“呂總,你太客氣了。”
呂三娃不用他扶,都是這副佝僂模樣,他牽扯著嘴角,努力想擠出一絲笑容,卻是比哭難看。
金澤滔一眼就看到在大院里面等候的陳副總,連忙扔了呂總,大步進去,呂總一貫地穿著色彩鮮艷,光彩奪目的外套,跟在后面亦步亦趨,駝背苦臉,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老農模樣。
何悅白了金澤滔一眼,金澤滔對到處吸貸的永記貿易向無好感,有機會自然也不會給呂三娃好顏色堊 陳副總老遠迎了上去,大聲招呼:“金局長,又見面了,真是幸會。”
金澤滔邁進吃飯包廂,卻差點沒扭頭就走,除了陳副總外,還有陳喜貴和葉家幺女,這兩人也就罷了,呂大偉及楊樂,這兩人卻陰魂不散地坐在里面最角落。
金澤滔皺起眉頭,或許是出門忘了看黃歷,今天怎么看到的都是這些歪瓜裂棗。
呂大偉似乎也忘記了沒多久前,在財稅局被柳鑫的一頓暴揍,對著金澤滔說:“金局長,何主任,兩位能夠光臨,真是榮幸。”
金澤滔笑吟吟地看著眾人,眼光越過呂大偉,扭頭對呂總說:“呂總,真是太客氣了,不就吃頓飯嗎,還讓這些永州精英,商界才俊都趕來相陪,這如何當得,隨便找幾個人陪不就行了?”
呂三娃一口氣沒接上,差點岔著氣了,呂總走南闖北,見多識廣,還從來沒見過自我感覺這么好的官員。
金澤滔正準備找地方坐下,有人自門外進來:“小金局長,不如我來隨便陪你吧。”
陳鐵虎書堊記半開玩笑半調侃地說著大步進來,金澤滔連忙站了起來:“陳書堊記好”
陸續地,“隨便”地來了葉寶玲書堊記,分管工業財貿的葛敏松副市長,組織部秦銘副部長,這些人,基本由呂大偉和陳喜貴出面在大院門口相候,金澤滔這才知道,呂總剛才能在包院門口相迎,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而且,他發現,這些人進來的時候,首先總會將目光落在他身旁一言不發的何悅身上,然后,第一聲問候,總會送給何悅主任。
何悅因為南邊走私案中,在徐法靈和楊俊生的配合和幫助下,發現和抓獲了關鍵性的三個嫌疑人,也為全案的順利告案立下汗馬功勞,三人還因此分別被記一等功一次。
地委已經研究決定任命何悅同志為地區紀委常委、副書堊記,正式任命文件不日就會正式印發。
再過兩天小何主任就要變成了何副書堊記,何副書堊記雖然只是副處級別,可這身份一變,除了副廳以上干部,小何主任可以說是見官大一級。
當呂總迎回最后一位“隨便”請來的嘉賓時,金澤滔心里終于找回一點平衡,讓呂總親自出迎的是地委副書堊記趙江山。
隨著趙江山書堊記的到來,晚宴終于可以開始,等大家坐定后,金澤滔才發現,自己和陳喜貴、呂大偉這些“永州精英”處在同一個檔次。
楊樂作為臺灣楊基的繼承人,永記貿易的合伙人,也堂而皇之地坐于上首。
呂三娃理所當然坐在主位這個眾星捧月的位置,左右分別坐著趙江山和陳鐵虎兩位書堊記。
晚宴很豐盛,即便金澤滔這個酒店的主人也看得咋舌,上來的菜品幾乎都是酒店中價位最高的,老燒換作了茅臺,看樣子,呂總是直接按菜譜中價格最貴的點菜。
在金澤滔的印象中,呂三娃就是一個把自己裝在套中的爆發戶,彎了一輩子的腰,在終于應該直起來的時候,卻在精神上駝背了。
但此刻,杯觥交錯中,金澤滔有些恍惚,呂三娃就象變了一個人,此刻的他,才是永州商海中呼風喚雨,左右逢源的永記貿易的呂總。
因為坐著,或許呂三娃感覺自己不再低人一頭,身體上的平等,讓他精神的腰桿堅挺起來,呂總滿面皺紋,在他舉起酒杯的時候,在他面對眾多高官的時候,每一道皺紋都洋溢成自信和驕傲的笑紋。
再去看座席中的其他人,忽然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這些人中,除了趙江山和呂三娃,好象都曾經和他發生過不愉快,比如葉寶玲和秦銘,比如楊樂和陳喜貴,比如陳副總和呂大偉。
他從來沒有正視過他們,甚至很多時候,他是鄙視他們的,但此刻,看他們在酒場中揮灑自如,談笑風生,卻忽然覺得,他們何尚不是在他們自己的人生路上,也是長袖善舞,一路高歌的。
別以為自己就是精神上的巨人,金澤滔寧愿相信,此時,呂三娃,陳喜貴他們,在老營村酒店的二號院這個最尊貴的包院,享受著最昂貴的美食,喝著最醇美的佳釀,他們也都是各自領域的巨人,有著驕人的成就和輝煌的建樹。
如果說這些人都是呂三娃無意中湊到一塊的,誰又能信呢,如果這些人都是呂三娃他苦心孤詣請來的,就這份能耐和心思,都讓金澤滔悚然心驚。
他聯想起在處置體育館問題上,杜建學一方面全權委托自己接待西州市政工程公司談判,一方面在永記貿易的收購體育館地塊上態度曖昧。
永記貿易,或許在光鮮的外套下面有著不能大白于陽光下的陰暗,但無論是杜建學市長,還是自己,都沒有和他直面碰撞的力量。
趙江山書堊記就是自己目前無法逾越的一道障礙,呂三娃,這個活在套中的佝僂人,此刻卻要自己抬頭仰視,傳言中,呂總手眼通天,或許不是傳言。
杜建學放手自己和西州市政工程公司溝通,最后推著自己和呂三娃的永記貿易接觸,也是從一個側面告訴他,只要處理好,西州市政工程公司不是洪水,永記貿易也不是猛獸。
與曲向東相比,杜建學用心也許沒有那么純粹,但他同樣精于琢磨人心,打磨人才。
金澤滔在眾人杯來盞往的時候,就象個局外人,沒人來敬自己,更多的人圍著何悅敬酒。
何悅擔憂地看著金澤滔,今天的聚宴氣氛有些詭異,她不清楚呂三娃為什么要宴請金澤滔,也不知道呂三娃把這些和金澤滔有過沖突的人聚在一塊,是在示威,還是下馬威?
楊樂很風度地舉杯向何悅示意,自他登門被老何轟走后,就沒再糾纏過何悅,此時再出現永州,已經和呂三娃的永記貿易成功達成合作協議。
楊基機電很少對除電子產品外的項目感興趣,但對越海的市場卻是垂涎已久,永記貿易奇怪而又綽有成效的經營模式,讓楊基的當家人當即拍板投資合作。
金澤滔歉然地對何悅笑了笑,站了起來:“歡迎楊先生來南門投資辦廠,作為財稅局長,對所有能增加我們稅收收入的納稅人,我們一貫歡迎并尊重,先干為敬吧!”
這是金澤滔第一次對楊樂表達了善意,盡管這個善意是有限度的,呂三娃眼睛一亮,趙江山書堊記哈哈大笑,道:“永記貿易是永州同類企業的代表和龍頭,有了楊基機電的支持,我想,永記貿易騰飛指日可待,為了稅收,為了永記,干杯!”
趙書堊記這一提議,全桌酒杯都高舉于頂,一聲杯盞交錯聲,餐桌上的氣氛才真正熱烈起來。
楊樂也暫時地忘卻了何悅,臉色有些漲紅,如果說,他在永州安營扎寨開始還有何悅的因素,但回到臺灣后,也不知父親從哪得知的,他受到父親的嚴厲警告。
如果因為何悅的事情,壞了楊基機電進軍大陸的大計,不用老爺子出面,他就可以暫停甚至撤消楊樂的繼承人資格。
此次來永州,愛情被他悄悄暫時冷藏,家族利益高于一切,對于自己來說,他更需要在永州收獲人望和業績。
所以,對金澤滔的示好,他很熱烈地給予回應,一對冤家仇人,卻很友好地連干了三杯。
陳副總在灑過三巡后,忽然對金澤滔說:“金局長,今天所有當事人都在,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到底貴市如何處理西州市政工程公司的債務問題,如何處置體育館的資產問題,我們很希望在這里能得到明確答復。”
因為金澤滔之前還沒有和市政府取得一致意見,對體育館地塊賣與不賣,對西州市政工程的債務賠還是不賠,都沒有明確意見。
他笑說:“陳總還是焦急了,我們的態度一直很明朗,該我們負責的一定負責,前提是要厘清債務,分清責任,至于體育館地塊處置,改變土地用途,這還涉及到城市規劃修改的問題,所以,之前一直沒有給予答復。”
趙江山書堊記說:“特殊情況特殊處理,技術性問題,它不是原則性問題,他們提出的債務置換地塊,這個思路很活躍,一舉兩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