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慕河氣度寬宏,雅量高致,沉聲說:“金局長,你說,只要我知道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金澤滔問:“陳偉民你認識吧?”
王慕河心一沉,猶疑了一下,還是說:“認識,我本家表弟。”
金澤滔抖抖索索地從口袋里摸出一張紙,還是張煙殼里撕下的錫箔紙。
他看向王慕河,又看向許西,最后把目光對準劉儉局長,卻一言不發。
柳鑫心已經沉到底了,他霍地站了起來,看來,金澤滔所說的已經付了錢的說法只是安慰自己,如果真付了錢,王慕河還會在這里指證他嗎?
金澤滔卻對柳鑫招招手,說:“柳鑫局長,你是我信任的人,我有證據可以證明我是無辜的受害者,勞煩你把這張證據遞給劉儉局長過目。”
柳鑫心里一喜,就知道這小子不是那么好相與的,待接到那張所謂的證據一看,卻差點栽了個跟斗。
發黃的錫箔紙,還給折成好幾層,打開一看,上面扭扭歪歪地寫著一行字,茲收到金澤滔酒錢二萬元整,下面的簽名好象就是什么陳偉民。
金澤滔沒理柳鑫,卻對王慕河說:“陳偉民是你們酒廠銷售公司的副經理吧,我們財稅所食堂的料酒和醬醋都是你們酒廠提供的,我們有很悠久的合作歷史,他來我們財稅所結賬時,我把這兩件酒錢就順帶交他了,他就給我寫了這張紙條,不知道這有沒有法律效力。”
峰回路轉啊,會議室里人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杜建學縣長笑了,這才是金澤滔的作風剛才這小子入戲太過,連自己這個心理學專業出身的都差點被他蒙過也覺得他黔驢技窮。
每次參與這種和金澤滔有關的調查中,杜建學總有種身心俱憊的感覺,唯有曲向東在省局調查組調查金澤滔時,既不出面也不過問。
下午來參加這次通報會前,杜建學還特地打電話詢問有過他,他還是那副不急不緩的性子,說:“你要相信金澤滔,你給予他一分的信任,他給你二分的回報你如果足夠信任,他就給你創造奇跡。”
也不知道他這份信任哪來的,但話說回來,曲向東確實是打磨人的高手柳鑫和金澤滔都是他發掘出來的人才,分別被他敲打錘煉,如今,都已堪大用了。
說到左右人的情緒,柳鑫唯有自認確實不如金澤滔,在這短短半個多小時的短兵相接中,柳鑫的心情大起大落,沒一刻不提心吊膽的,在座的諸位領導,也莫不被他弄得跌宕起伏,欲仙欲死。
但此刻,柳鑫只有喜悅,他闊步上前,把金澤滔手中那張皺巴巴的煙殼紙遞給劉儉,劉儉面無表情,王慕河也沒了剛才的熙和笑容,面沉如水,不知道在琢磨著什么。
劉儉看過后,柳鑫又把煙殼紙遞于杜建學縣長和其他幾們縣領導過目。
此時,劉儉局長坐不住了,他瞥了眼王慕河,說:“金局長,先不論你這張煙殼紙的真實性,有幾個疑點要請教。
劉儉的語氣不知不覺客氣了許多,金澤滔也客氣地說:“劉局長,你說。”
劉儉說:“第一,為什么不是正式收據,而是要寫在煙殼紙上,你是財稅局剛局長,不要說你不懂財務;第二,為什么你不將酒錢交給酒廠,而要交給不相干的第三者:第三為什么之前不向調查組解釋;第四僅憑這張紙作為最后證據,似乎有些兒戲。”
劉儉一二三四說得好象條理很清楚,疑點很集中,但在杜建學等人聽來,卻只覺得是力弱氣短。
這一二三四能算問題嗎?把陳偉民叫來,不就一切真相大白了?
金澤滔微笑說:“我愿意回答劉局長的問題,不過順序得顛一下,第一,這張紙是不是兒戲我不知道,只要這張破紙可以還我清白那就是張好紙。第二,為什么不向調查組解釋?試問,我為什么要向調查組解釋?第三,我為什么不把錢交給王廠長,套用許西局長一句話,錢交給誰都一樣,法律后果是一樣一樣的。第四為什么不是正式收據,我還奇怪呢,為什么不給正式收據,或者酒廠一貫來都是這樣的?”
金澤滔的回答十分的犀利,令得劉儉的腮幫子肉一抖一抖的,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恐懼。
金澤滔沒有再理會劉儉局長,卻轉向了杜建學等縣領導,說:“杜縣長,韓書記,剛才劉儉局長也質問過,作為縣財稅局副局長,不要說我不懂財務,我交給陳偉民二萬元錢,他卻給我打了張白條,而且還是寫在煙殼紙的白條,劉局長很憤怒,我也很憤怒,不止如此,我讓諸位領導再看看。”
說罷,他舉手拍了拍掌,會議室大門立即打開!周云水和梁杉裊裊娜娜地捧著一疊憑證賬簿,向杜縣長他們走去,一本本被夾了書簽的憑證打開,都是一張張浜海酒廠的入賬白條。
金澤滔有些悲憤道:“這是我們食堂的憑證,是幾年來和酒廠銷售公司的業務往來,沒有一張正式發票,最體面的是收款收據,大部分都是白條子!連我們財稅部門都沒有開具正式發票,可想而知,一年下來,不知道有多少國家稅收流失。”
他轉而看向劉儉說:“劉局長,作為財稅部門,面對這種現象,我們應該怎么做?”
劉儉恨恨地瞪著王慕河,說:“查,徹底地查!對于故意偷逃國家稅款的行為,就要嚴厲打擊。”
金澤滔對杜建學說:“酒廠作為縣委縣政府的功勛企業,免檢查企業,稅務部門要組織稅務檢查,還需要縣政府同意,我們第二財稅所正式向縣政府提出要求,進入酒廠銷售公司實施納稅檢查,請杜縣長同意。”
杜建學慢條斯理地說:“既然省局領導都認為該查,他們是越海稅務最高業務主管部門,我們應該尊重省局領導意見,那就查吧,我同意。”
分管稅務工作的常務副縣長自然也投了贊成票。
金澤滔手一揮,余秋明進來了,拿著份檢查通知書,需要縣政府主要領導簽字同意。
趁著縣領導都在翻看憑證和簽字的當口,柳鑫悄悄地附耳過來,有些擔心地說:“你小子還是不死心,設了這么個大坑,就是為了查酒廠?”
金澤滔奇怪地看著他,說:“誰說我查酒廠,我現在是查它下屬的銷售公司。”
柳鑫傻著眼說:“不都一樣嗎?”
金澤滔卻說:“酒廠不但是浜海縣局的免檢企業,還是永州地區局的免檢企業,怎么會一樣。”
正在此時,地區局長說話了:“劉局長,我覺得作為地區功勛企業,免檢查單位,如果有必要,對酒廠實施稅務檢查,還是由地區局經地區行署同意后,由地區局組織實施比較妥當。”
柳鑫不禁大為佩服,這家伙就是別人肚子里的蛔蟲,這都能算計到?
劉儉局長沒有說話,杜建學縣長卻呵呵地笑了:“浜海酒廠下屬的銷售公司,我們浜海同意就行了,就不勞煩地區局了,檢查通知書也載明,稅務檢查對象為浜海酒廠銷售公司。”
地區局長只好對王慕河歉意地點點頭,杜建學縣長說得沒錯,銷售公司有浜海縣政府同意就夠了。
剛才還算沉靜的王慕河開始有些急躁了,他溫潤如玉的臉龐有些扭曲,說:“我不同意,杜縣長,這只是金澤滔局長一家之言,而且他現在提供的只是財稅所食堂賬的白條,白條誰都可以提供,這不能成為檢查的理由!”
其實這些白條上面除了載明主要事項外,還有經手人的簽字畫押,基本上可以認定事實,但王慕河既然那么說了,金澤滔給余秋明使了個眼色,說:“王廠長稍安勿躁,余所長,你將銷售公司的那份調查表及檢查草稿給各位領導看看。”
余秋明收了杜建學縣長的那份簽字后的檢查通知書,匆匆地出去了。
柳鑫又靠了上來,罵了一句:“麻麻的,我算是明白了,你小子把所有人都耍了一回,你就等著今天,王慕河碰到了你,真是倒了十八輩子的血霉。”
柳鑫是個精明人,金澤滔只能這樣評價,他在調查銷售公司的時候,就沒斷過要查稅的念想,當時他正處于風口浪尖中,無力動酒廠這個龐然大物。
他當初就想直書縣委縣政府,正式對酒廠實施稅務檢查,但后來,他還是冷靜了,面對酒廠,主動權一直在自己手里。
酒廠銷售公司存在著大量的稅務問題,問題就一直擺在那里,作為財稅所長,這就是他的主動權!他可以隨時啟動納稅檢查。
且待我揮動紅布,何須與你頂牛,而如今,他揮動著陳韓民寫給他的煙殼紙這塊紅布,就引得酒廠和省局調查組面無顏色。
今天,說不上鳥槍換炮,但在他的苦心經營下,終于是集合天時地利人和,就連省局調查組惱羞成怒之下,都會協助自己揮動解牛刀,此時,你為魚肉,我為刀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