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澤滔也是默然,第一次和羅石山結識,還是湯軍賢帶著的,當時只感覺羅石山喝酒會耍賴,還以為這樣的干部,和同事相處應該比較愉快口 但很快他就明白,羅石山為什么被人稱為羅石頭,那是喻他脾氣剛硬,不知道變通轉折,有意無意地成了某些領導的眼中刺。
以前他在湯軍賢手下任副職,方方面面關系還有湯軍賢把握,他在紀委人緣尚可,只是隨著湯軍賢和謝道明副書記陸續離開,他處境越來越艱難。
其實在金澤滔看來,按羅石山的性格,是最適合紀委工作的,原則性強,不講情面,敢于斗爭,勇于擔當,但就是這么奇怪,最適合紀委工作的,反而成了最不適合在紀委繼續盡職。
金澤滔拍拍羅石山的手,只能安慰道:“實在不適合,就調出來吧,按我說,你是最合格的紀檢干部!”
羅石山展顏一笑:…謝謝,說我是最合格的紀檢干部,你是第一個我想,這是我平生得到的最崇高榮譽!”
金澤滔搖了搖頭:…我就一個小副科,只是有感而發罷了,能稱得上榮譽嗎?”
正在此時,忽聽身后有服務員議論:“咦,這人不就是那個和紅鞋子女孩一起來我們酒店的人嗎?”
另一個人壓低聲音說:“小聲點,公安讓你辨認穿紅鞋子的女孩,你都不能確定是不是照片上的人,你還能準確認出她身邊的男人嗎?再說你來也沒多久,這么多客人進進出出,能記得清楚嗎?”
那女孩小聲辯解說:“誰耐煩打量女人,這男人又帥氣又高大,當然印象深刻嘍。”
另一個服務員低聲笑說:“你這是思春想找男人了,就是認清楚也不能說了,好不容易在酒店謀了份工作,看樣子,這人挺有身份的,誰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別壞了自己的工作。”
那女孩連忙稱是,卻伸手去搔另一個人的胳肢窩,兩人吵作一團,看樣子應該是司鄉,關系不錯 金澤滔霍然回頭,身后擺著臺供客人體息時觀看的電視機,正在播放前天汽配廠工人在工廠聚眾鬧事的鏡頭,畫面多次閃過王愛平的鏡頭。
金澤滔猛地站了起來,匆忙說:“去叫柳鑫和柳立海,王愛平自殺案有蹊蹺。”
誰也沒想到,在這無意間竟有紅鞋子新的線索,但這剛出現的線索,也隨著王愛平的自殺而又變成無頭案子,但無論如何,這個線索也為王愛平的自殺案調杳多了一條思路口 和王愛平一起的紅鞋子女孩,到底是不是馬意如?那天陪著王愛平和馬意如的還會有誰?這些念頭不但糾纏著金澤滔,也在折磨著柳鑫和柳立海。
柳鑫已經正式將馬意如的失蹤列為命案偵查,責成趙向紅調集精兵強將,重新全面梳理馬意如的社會關系口 接下來連續幾天,金澤滔就一心撲在新產品開發上,除參與開發新產品的管理層干部,全部打發到困難職工家庭訪貧問苦,沒有生產任務的產業工人,則集中起來騁請學校老師,開展“我愛我廠廠興我榮…”企業文化教育。
雖然汽配廠還未正式上馬新產品,但企業從里到外,都煥發出一股清風,讓人耳目一新,人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人人都有具體的目標,不再象以前一樣,有些人無所事事,有些人忙忙碌碌,閑得發慌的不知道該干什么,忙得罵娘的人不知道在干什么。
企業自從進入困境后,大部分機器就停止轉動,小部分開動的機器也是為了穩定工人情緒,鞏固逐漸萎縮的購銷渠道,其實做的都是虧本買賣。
過了幾天,金澤滔換了身干凈衣服,金廠長要親自走訪困難職工家庭。
蕪一站就是秦胡和秦時月家,兩人都在汽配廠上班,按說不再列入困難家庭,但金澤滔卻對秦時月說:“我得了解一下身邊人的家庭情況,再說,你才上班幾天,還沒有脫貧致富呢。”
廠長親自下職工家庭訪問,三個副廠長都丟了手頭工作,還特地邀請了電視臺金燕記者一起來了,陪著金廠長一路浩浩蕩蕩奔向秦時月家口 秦時月一路上都極為不安,一張小臉又急又不安,卻又不知該如何跟廠長分說,金澤滔安慰說:“家里破爛點沒什么關系,我們能理解,難道還不能讓人登門啊?”
秦時月連忙搖頭,金澤滔他們在秦時月的帶領下,在弄堂里七拐八彎地,才在弄堂的深處找到一間破瓦房,門甚至不能稱之為門,就是幾塊木片釘成的網絡狀的遮擋物,外面還加了把銹鎖,金澤滔相信,只要他稍微用力一踹,“門”就會應聲而倒。
進了門,就是一股濃重的霉餿味和便溺的惡臭,這種氣味混雜在一起,難以言表,極端挑戰人們的嗅覺神經。
秦時月已經無法去解說這種環境和氣味,只能臊紅著臉拉開電燈,然后屋內昏暗的情景就大白于眾人的眼皮底下。
這是一個只有不到十平米的地方,開了扇小窗戶,窗戶外面卻是人家的后墻,僅有半米左右的空隙,讓這扇窗戶形司虛設口 靠窗的地方放著煤餅爐子,墻上釘著幾塊平面木板,上面放置著醬米油鹽,和碗筷碟盆,這就是他們家簡陋的廚房。
煤餅爐子二米開外,靠墻邊放置著一張雙層疊床,上鋪干凈整潔,墻面上還張貼著女孩喜歡的招貼畫,另一邊,整整齊齊貼滿了三好學生的獎狀。雖然陳舊泛黑,但依然給擦得字跡清晰可辨。
下鋪,有些陰暗,被子還隨意地擱在床上,沒有折疊整理,大家都搖頭,估計,這是哥哥秦朗的床鋪了,果然不如女孩子細心整潔口 這屋里除此之外,就一張桌子,幾把凳子,電燈大概是屋里唯一的電器了。
金澤滔卻皺眉,不是家里還有個小弟弟嗎?接過廠辦主任的名單細細地湊著電燈,上面清晰地寫著秦朗家人,妹妹秦時月,除此之外,再無余人。
金澤滔上前掀開被子,一股濃重的腥臭,夾雜著大便的氣味撲鼻而來,床上還靜臥著一個男孩,大約四五歲大小,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一點也不怯生,好奇地打量著金澤滔等人。
他上身還穿著衣服,下身卻光著屁股,兩腿自膝蓋以下,細小如筷,皮包骨頭,象兩只骷髏腿口 小男孩見大家都瞧自己的腿,眼神有些慌張,有些害怕,一手支著床板,一手努力地側轉身子,伸手抓著被角想把自己重新包裹起來。
這一翻身,把他的屁股露了出來,人們看到,自腰背以下,特別屁股部位,生有褥瘡,雖然大概是秦時月平時翻身照顧及時,沒有深度糜爛口但入眼處,仍是觸目驚心,舊創面肉芽剛冒出來,新創面還有分泌物滲出,上面大概有涂過藥膏,流著黑黃交織的膿狀液體口 褥瘡之下,兩股之間,還沾著尚未擦盡的便漬,股下墊著一刀毛紙,濕糊糊的盡是屎尿。
秦時月撥開眾人,手忙腳亂地給男孩翻轉身體,擦拭屁股,端水清洗,清理干凈后,從床頭一疊堆得整齊的尿布片中翻出一條,麻利地夾在股間。
剛才還掩鼻皺眉的眾人,都放下了手,一時間也沒人幫得上,都默默地看著秦時刀照顧男孩口 不一刻,床上就給清理干干凈凈,那男孩給清洗了兩股間的便漬,感覺舒爽得多了,回過身來,對著眾人咧嘴笑了,露出白燦燦的牙齒,清脆地說:“叔叔好,阿姨好,我叫秦漢關。”
金澤滔只覺得一股說不出的情緒哽著喉嚨,這絕不是悲傷,也不是難過,他只覺得這樣的男孩,應該生活在太陽底下,受這普照人世的太陽光的照耀,而不是象只老鼠一樣,窩在陰暗潮濕的床上,苦苦掙扎度日口 他不知道男孩一個人呆在床上,都想些什么,或許是窗外那束斜照在墻上,卻永遠照不進小屋的陽光,或許是偶爾從旁邊經過的孩子們的大聲說笑聲,或許是他想象中的教室里朗朗讀書聲。
秦時月看著廠里的領導,以及正認真拍攝房間景象的金燕等人,只覺羞愧難當,低著頭跟小男孩說,:“小關,這是金廠長你叫金叔叔口…”
小漢關一雙清澈得令人心顫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起來如此的干凈,不帶絲毫的雜質,很難想象,在這個環境中生活的孩子,還會有這么一雙純凈的,甚至是快樂的眼睛口 他忽閃看著眼睫,定定地凝視著金澤滔,又是咧嘴笑了,露出讓人感覺會發光的牙齒:“金叔叔,謝謝你讓姐姐到廠里上班,姐姐說,她一定會努力工作,賺好多的錢,送小關到大城市治病,下一次叔叔阿姨來到家,我就能站在地上,給金叔叔開門了。”
站在地上,腳踏實地,就是這個孩子最偉大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