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長痛苦地想,自己又要受夾板氣了。阿甘 局長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說:“你別再想上次那樣應付我,這事非同小可。”
——如果,上面要知道真相怎么辦?你能說老李不讓查嗎?你更不能說,因為聽了老李的指示,停止了追查,延誤了時機,那兩個小姐已經不知去向了?
——明明知道有疑點,你卻不弄清楚,這是你的失職!
——查清真相,與不執行李副書記或縣委書記的指示精神并沒有沖突,如果,縣委真要我們保守秘密,我們可以不向外公布,但案件必須查清楚,這是你的職責。
“同志,這是兩碼事啊!”
所長恍然大悟,這也是保護自己最好的辦法。
不查,局長馬上可以撤你的職。
查,必須查。查清案情上交給局長,他怎么處理怎么處理,與我什么關系,我只是在履行我的職責,李副書記也好,張書記也好,也怪不了我。
當然,要查就必須瞞著張書記的耳目。
局長接到的第二個電話是縣委書記打來的,要他控制好事件的外泄,縣委已經有了安排,已經決定把周鎮樹為典型,一切不利于他的消息必須嚴密封鎖。
局長比縣長的態度還堅定:“請書記放心,一定控制在最小范圍內。”
縣委書記很不滿意,問:“什么叫最小范圍內?”
“除了目前知道真相的人外,再不向外擴展。”局長說,“現在,我就趕去邊陲鎮,給他們打預防針。”
他找到了最好的借口,親自去邊陲鎮調查這個案子。正要想是不是該向縣長匯報此事?縣長的電話就打進來了。
“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縣長需要確鑿的證據。
“我正準備下去查呢!只要查到那兩個小姐,事件就能水落石出。”
“一定要查到那兩個小姐,一定要把她們抓起來,太不像話了,嫖娼引發心臟病,還要樹典型,要大家學習什么?學習嫖娼嗎?學習玩一箭雙雕嗎?這就是改革開放?就是沒條件,也要闖紅燈創造條件求發展?”
縣長又給文化局長電話,問他那個文章弄出來沒有?
“必須盡快!”
周鎮的材料很快就會見報,他要用這篇文章還擊,激起爭論的波瀾,那時候,老李肯定會組織反擊,把大家的眼球吸引過來,然后,再戳穿虛假典型。
郝書記并不知道老李到過邊陲鎮,更不知道周鎮死亡事件,方處長似乎被二少爺的畫吸引住了,原定下午離開,突然提出再留一個晚上。他說,要跟二少爺好好談畫展的事。
“既然,方處長要留,我們當然歡迎。”郝書記馬上吩咐何明安排房間。
她那里知道,方處長并非要無償給二少爺搞畫展。知名畫家多得是,有潛力的年青畫家大把,想靠畫展,沒錢能行嗎?文化部門這種窮地方,想錢想瘋了,交給方處長幾個展室,竟要他從畫家們的身上刮錢,每年向廳里交繳一定數額的承包款。
知名畫家比二少爺還清高,別想能刮到他們的家,但是,有錢人又未必喜歡畫畫,想用錢砸也砸不出個人畫展來,所以,他一見二少爺,眼睛都綠了。
只是二少爺那副清高讓他很不爽,便想在汪燕身上打主意。
“你們并不缺那幾個錢。二少爺又那么喜歡畫畫,你不想成就他嗎?你完全可以成就他。”方處長叫汪燕到他房間談,赤祼祼地提要求,“只要十萬,我保證二少爺能一炮打響。”
當時,郝書記也在場,眼睛都瞪大了。
汪燕卻很鎮定,一早就知道天上不會掉餡餅,“你也知道,我老公不會贊成這么做的。”
“你可以不讓他知道啊!”方處長說,“我可以請專家寫評論文章,可以在報紙上買版面,請記者來采訪,一個星期內,就讓他成為畫壇上,一顆耀眼的新星。其實,二少爺也達到了那個水平。”
這句話不知是真是假。
“現在,專家也好,記者也好,沒有錢,誰會甘為他人作嫁衣?”為了讓汪燕更相信,方處長又說:“我可以請省里最權威的畫家點點評他的畫,可以請知名記者采訪他。當然,不是所有的專家都鉆進錢眼里,但是,只要有人在乎錢,我就可以請來助陣。”
專家不能一個兩個,知名記者也不是一人兩人,清高的請不動,但在乎錢的總會有。
方處長的著眼點還不在這一次畫展,只要打通這條路,以后還會有合作,十萬對趙氏太小意思了。但幾次畫展下來,幾次全方位宣傳,二少爺就能在畫壇占領一席之地。年底評獎,你趙氏再出把力,一等獎都可以給二少爺。
方處長說:“這幾年評獎,一等獎都是空缺的,都說這幾年沒人能拿一等獎,二少爺拿了一等獎,這個宣傳效應全國都會轟動。”
汪燕并沒有馬上答應他。
這些年,她已經養成了一種習慣,凡是主動上門來的合作者,都不能讓對方太容易得手。
汪燕離開后,方處長跟郝書記一起在沙灘散步,郝書記說出自己的看法。
“文藝界也變得那么市儈了。”
方處長說:“市儈的是整個大環境,都在向錢看,不在乎錢,就是與社會脫節。其他行業都在弄錢,我們不弄錢,就只能靠那點工資過日子,報紙也一樣,專家記者也一樣?現在不是有星期天工程師嗎?說是工程師周末為其他廠做貢獻,其實,就是打工賺外快。”
“文化系統靠什么?只能發揮自己的資源,搞展覽,辦雜志,對外說是繁榮文化,實質卻是想額外弄點獎金。現在,大家都在為自己賺錢找理由。”
“我們這些人,為錢奔波,是一件很悲悲哀的事。”
方處長苦笑著說:“但我們不賺錢,搞經濟的人又說我們只會花他們賺的錢,所以,我們也要做出點姿態,以文養文。漸漸地,文人也不得不市儈了。”
“二少爺的水平真的有那么高嗎?”
“以前,對藝術家的評價是靠作品說話,現在,觀念要更新了,為文藝做出貢獻的人都是‘藝術家’,第一類是靠作品做出貢獻,第二類是二少爺這樣的,也有作品,但真正做出貢獻的還是錢。”方處長說,“跟他們合作就像談生意一樣。”
郝書記點點頭,說:“聽方處長這番話,對我啟動很大,以前,我們搞活動,靠的是財政撥款,人家說你不賺錢,只會花錢,所以,財政撥款總不足,總叫你想點辦法,比如,搞文藝晚會,錢不夠,就找贊助商,找一個也是找,找兩個也是找,所以,一場晚會,就有可能找幾個贊助商,錢多出來,可以發點獎金,這或許,就是你說的以文養文吧!”
方處長笑著說:“本來,是沒想要發獎金的,但這樣弄,不發點獎金似乎也對不起自己了。”
“是的,心理不平衡。”
“真不知是文藝在進步,還是在后退?文化人也采用生意手段發展文藝了。”
“我個人認為,是退步,心思都花在文藝之外了。沒有贊助,就搞不成晚會,就沒有文藝。所以,拉贊助比搞文藝更顯得重要,有時候…”郝書記猶豫了一下,說,“不得不為贊助商做出讓步。”
“你這種思想要不得,還是領導呢!”郝書記愣了一下,見方處長笑起來,知道他只是開玩笑,便也笑起來。
“這叫與時俱進!”
“對,對,與時俱進。”
郝書記笑得更響了,整個沙灘似乎都是她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