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8章湮沒之于月隕(一百一十八)
十分鐘后，貝利被五花大綁，坐在研究室的沙發上。
＂對不起，我知道錯了啦＂小狐貍嘟著嘴道歉，但完全沒有在誠心道歉的樣子。
＂強扭的瓜不甜，小笨蛋。＂伊奧敲了一下貝利的頭：＂而且你也太過分了，難道你真的打算對伊萊恩大哥洗腦，把他變成你的寵物嗎？離譜哦！＂
＂我只是一時鬼迷心竅…我真的知道錯了啦，原諒我吧＂貝利繼續道歉。
不。要是伊奧沒來救場的話，伊萊恩絕對會被貝利永遠監禁在某個暗無天日的地下室里，被那孩子當作玩具，玩弄到死為止吧。
伊萊恩隱約覺得事情會演變成那樣——鑒于貝利的＂前科＂。
雖然很生氣，伊萊恩還是拿出對待孩子的耐心，盡量心平氣和地對小狐貍說：＂貝利，我再懇求你一次。請把我送回我原來的世界去。＂
＂不要。＂小狐貍卻撅著嘴拒絕道，甚至別過臉去，不愿正視伊萊恩。
＂你、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我做錯什么了嗎？＂
＂就在十年前，＂貝利帶著哀怨哼唧道：＂從大哥哥背棄我們，自己一人跑進那光之雨的時候起，你就失去了我們的信任。＂
他再次哭起來：＂你是個自私鬼。明明叫了你相信我們，相信我的。但你就是不相信，就是要獨自去解決問題。結果你就死了，永遠消失在那雨中。
——你知道我有多痛苦，有多恨你嗎？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死去也是一個人死去，一聲不吭就走了，完全沒有考慮過被留下的人的痛苦！
既然如此，我還不如干脆變得和你一樣自私，喜歡怎么做就怎么做！＂
＂你這是無理取鬧，貝利。＂伊奧打斷了小狐貍的抱怨：＂你該記恨的，是我們這個世界的伊萊恩大哥哥。而這個世界的大哥哥已經死了，十年前就不在了。這里的大哥哥是另一個平行世界的人，他還什么都沒有做。你不能怪罪一個還什么都沒有做、與此事無關的人。＂
＂一樣的！一樣的啦！＂貝利卻憤怒地反駁：＂不管是哪個世界，大哥哥依然是那個大哥哥，死性不改！你以為他就不會在他的平行世界里，做出同樣的事情，背棄他那個世界的貝利、以及其他人？歷史一定會重復！他就從來沒有學乖過，從來沒有成長過！＂
貝利轉頭看著伊萊恩，哭訴著：＂哪怕那個晚上我哭著勸你不要這樣做，你也沒有聽！不！從一開始你就沒有把我的話，聽進耳朵里去！我苦苦哀求你不要去亞特蘭提斯送死，你有聽從過嗎？還不是把大家都牽連進去，把大家帶進那個死亡陷阱里，最后把你自己的命也搭上！＂
伊萊恩無法反駁，貝利的哭訴撼動了他。
＂我、我很抱歉，貝利。我很抱歉。＂他無法反駁，只能道歉。
＂你跟我道歉有什么用！向你那個世界的貝利道歉啊！我這邊的世界的大哥哥已經死了啊，而你只是個冒牌貨啊！＂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伊萊恩除了道歉，什么都做不到。
貝利開始抽泣起來，泣不成聲沒法繼續說話，甚至哮喘病又犯了，無法呼吸。幸好伊奧在旁，他熟練地從一旁的柜子里找到一瓶治療哮喘的氣霧劑，塞到貝利口中。
＂我、我還是要回去原來的世界。＂伊萊恩繼續說：＂這一次我會試著相信和依賴同伴，我不會獨自去送死的。＂
＂你回去又有什么用。＂呼吸稍微放緩的貝利，有氣無力地說：＂你在那個世界，余命只剩一天！到頭來你還不是會死，會讓大家，讓那個世界的貝利傷心！＂
＂我、我會想盡辦法活下去，多一天、多一刻也好。＂伊萊恩卻說：＂如、如果我真的要死，我也不要孤獨地死去。我要在同伴們的、在貝利的擁抱下離世。我不會讓那孩子有被拋棄的痛苦經歷。哪怕我的死會讓他非常傷心，我也至少不要背棄他。
我、我不會讓他變成你這樣的人。＂
聽完伊萊恩的話，貝利又愣定了好久。
＂哇啊啊啊啊！＂然后小狐貍突然大哭起來，一邊玩命地哭一邊劇烈地哮喘。
＂嘿，嘿，嘿，沒事的，放松點。＂伊奧其實是個稱職的哥哥，他抱住貝利，安慰著那孩子，同時繼續給貝利使用氣霧劑來緩解哮喘。
時間在貝利的哭聲、哮喘聲和咳嗽聲之中漸漸流逝。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小狐貍才逐漸恢復過來。他因哭泣而紅腫的雙眼，總算是轉過來正視著伊萊恩。
＂我可以送你回去。＂他低聲說：＂快滾。這里不需要你了。＂
＂你、你以后還會從別的平行世界，綁架其他伊萊恩到這里來嗎？＂白熊人擔心地問。
＂天知道。看我心情而定。＂貝利答道。
＂喂——＂伊奧拖長語氣警告道。
＂開玩笑的啦。＂白狐人少年吐了吐舌頭。
＂我、我倒是有個提議。＂伊萊恩說：＂我、我知道某個平行世界的我，他做錯了一切的選擇，倒了一切能倒的霉。他到最后被世界遺忘，被困在一個幽暗的地下室的刑具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他的心智可能就只有小孩子的程度，他需要保護和拯救。你的時光機…或許不能拯救他的身體，但也許可以拯救他的靈魂？＂
伊萊恩還記得之前受到心靈勇士伽瑠達的精神攻擊時，體驗到的另一個自己的悲慘遭遇。據說那一切都是真的，正因為是真的，所以才有那么真切的體驗，才能對伊萊恩的心靈造成巨大的傷害。既然那是真的，也就是說另一個過得悲慘至極的伊萊恩，肯定存在于某個平行世界里咯？
＂不行。沒有[錨點]，就沒有辦法構建與那個世界的聯系，沒有辦法建造時空隧道。至少需要某種在多重平行宇宙里標記錨點的東西。＂
＂用、用我的記憶可以嗎？＂伊萊恩問：＂我有中了精神攻擊，意識被拖進那個平行世界里的記憶。＂
＂我不會保證什么，但是可以試試。＂貝利撅著嘴。
某年某月某日，某個時空。
白熊人在幽暗的地牢里，被鎖在滿是血跡和銹跡的鐵處女里，發出無聲的悲鳴。人們忘記了他的存在，過來折磨他或者扒他皮的人都已經不存在了。但當初留下的、最折磨人的刑具，卻依然發揮著當年的效果。
貫穿了他全身的刑具尖刺，給他身體帶來無盡痛楚。那刺穿他身體的尖刺幾乎已經和他的身體融合在一起，帶來的痛苦也永遠停駐，和孤獨、冰冷、地下室各種蟲子的啃咬一起，在蔓延、讓人發瘋般持續蔓延。
（誰來救救我…）
于是他總算明白了。世上真正的痛苦，并不是身體受到的折磨，并不是肉.體蒙受的侮辱。世上真正的痛苦，是孤獨。幾十，幾百，幾千，幾萬，幾億年，持續的孤獨。
（誰來殺了我！）
到底多少個千年、萬年過去了？他快要瘋掉，精神逐漸變得不正常。
就在這無盡的孤獨之中，一個聲音呼喚著他。
＂跟我來。逃離這里。＂
（是誰？）
＂我們不能拯救你的身體，但可以拯救你的靈魂。＂
（不，不管是誰——）
＂請相信我。＂
（只要能逃離這個境地就好。）
（畢竟，還有什么，能比這個境地更糟糕？）
一名白熊人從維生艙中慢慢爬起，從身到心都相當虛弱。
＂我…我在哪里？＂
＂你、你得救了。＂伊萊恩看著另一個自己，把對方扶了起來。
聽見這個之后，被救出的那名白熊人安心地閉上雙眼，暈倒過去。
＂這也是另一個世界的大哥哥嗎…＂伊奧看著那名暈倒的白熊人，悶哼：＂總覺得氛圍完全不一樣啊。＂
＂他、他在他的那個平行世界里，吃了很多苦頭。＂伊萊恩道：＂他很脆弱，所以請對他好些。＂
＂我什么都不保證。我是個壞孩子，說不定會再次把這個大哥哥監禁起來，當作寵物養。＂貝利賭氣道。
＂你、你不會的。＂伊萊恩過去給貝利松了綁，同時給小狐貍一個擁抱：＂我、我知道你本質上還是個好孩子。你只是迷失了而已。但你不會永遠這樣迷失，你還不至于如此不堪。＂
于是貝利又開始哭了，把頭埋在伊萊恩的懷里撒嬌哭鬧，小拳拳使勁捶打著白熊人的胸口。
＂貝利，是時候把大哥哥送回去原來的世界了。＂伊奧在旁催促道。
＂多留一晚都不行嗎…＂
＂多留一晚，你就會要求他多留第二晚，無窮無盡。差不多鬧夠了吧。＂紅狼青年嚴厲地說：＂而且這里不是還有另一個大哥哥嗎。他需要你照顧，他哪里都不會去。＂
貝利止住了哭，轉頭看著躺在沙發上的另一名白熊人。那來自另一個平行世界的伊萊恩仿佛剛從巨大的痛苦之中解脫，如今正在安然酣睡。
看到他那副模樣，貝利就覺得不能放著不管。
＂好吧…我來啟動時光機。＂
＂能、能精確地把我送回原來的那個世界嗎？不會出錯什么的吧？＂伊萊恩有點擔心。
＂不會，你那個世界的貝利還和我有著精神鏈接，我仍然可以打開通往那個世界的時空隧道。＂貝利答道：＂在他[對你死心]之前，你還是有機會回去。＂
伊萊恩沒有回話。他那個世界小狐貍貝利為什么從一開始會同意把伊萊恩送到這邊來，本來就是個謎。那邊的貝利按道理是不會這么狠心的…
＂總之，你進時光機的容器里躺著吧。這邊充能完畢之后，馬上就發動時光機。＂貝利哼道。
＂我、我這個身體會變成什么樣子？＂
＂不變成什么樣子。你借用的這個人造人身體會重新進入休眠狀態，成為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子而已。在低溫狀態下可以保存百年。＂貝利揉了揉紅腫的眼睛，＂備用的人造人身體還有好幾具，我說不定還會心血來潮地把其他平行世界里活得水深火熱的大哥哥傳送過來呢。＂
＂不要再搞綁架了，拜托。＂伊奧加插一句。
＂才不是綁架。對方要是不愿意留下…就把他送回去罷了。＂
伊萊恩沒有回應，他走進時光機里，躺在那個有著粘稠液體的容器之中。他馬上就要告別這個人暫借的身體，以及這個十年后的平行世界，回到原本所屬的世界去了。
至于這個世界里的貝利…那孩子應該已經解開心結了吧？也許會變得成熟一點，堅強一點，不會重復之前犯過的錯誤了吧？
反正伊萊恩管不了這么多。他不可能拯救世上每一個人，更加不可能拯救每一個平行世界里的每一個人。
＂充能率80，[平行世界干涉儀]預熱開始。＂小狐貍在操作著一系列復雜的裝置，他頭上也帶著一個能讀取記憶和意識的裝置——那個裝置可以讓他和另一個世界的貝利通訊，借此來定位時空。
＂貝利，還有伊奧。＂伊萊恩從容器里爬起來，加了一句：＂多保重。＂
啪滋——
一道電光在他眼前閃過，伊萊恩眼前一黑，他的意識被帶到九霄云外。
漂浮，漂浮，在浩瀚的宇宙中漂浮。
經歷過似乎短暫、又似是無限久遠的時間之后，伊萊恩的意識恢復過來。他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幽暗的空間里，他的身旁是丹尼爾。
這個幽暗的空間，是亞特蘭提斯地下迷宮的樓梯間。樓梯間之外，就是地下迷宮第十三層[雨之世界]。那仿佛在永恒地灑下的光之雨，還在持續。
另一個平行世界的貝利信守承諾，把伊萊恩送回原本的世界來了。
＂貝、貝利呢？＂伊萊恩低聲問。
＂和埃德蒙一起跑進迷宮里探索了。＂白銀騎士少年回道：＂現在不是擔心他們的時候。你剛穿過傳送門就暈倒了，大家都很擔心。＂
＂我、我沒事的。貝利呢？＂白獅人少年伊萊恩掙扎著爬起來。
＂我們回來啦，大哥哥！＂沒想到小狐貍的聲音從他們身后傳來。不是從[雨之世界]那個空間里走出，而是從布置在樓梯間里的傳送裝置的傳送門中走出。
＂嗯？＂丹尼爾發出悶哼，表示沒看懂是怎么回事。
＂探索比意料之中順利。我們直接找到了第十三層的出口，就順便把傳送裝置也布置在那邊了。＂埃德蒙答道，把抱著的小狐貍放到地上：＂已經不需要擔心這一層的[光之雨]了，王子殿下。我們用傳送門到另一邊的樓梯間去吧。＂
＂這、這么順利嗎…＂伊萊恩感到不可思議。同時他也定睛看著藍狐少年：＂貝利，你、你有什么想說的嗎？＂
＂有啊！我都說過了，大哥哥你可以相信我們的！偶爾依賴一下同伴不也挺好嗎？＂小狐貍笑著說。
＂只、只是這個而已？＂
＂嗯？＂貝利歪著頭，也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裝不知道伊萊恩曾被送到另一個世界去的那件事。
＂你、你個小機靈鬼。＂伊萊恩于是納悶道，＂以后別搞這種惡作劇了，知道嗎？＂
小狐貍于是露出一個頑皮的壞笑：＂都怪大哥哥不相信咱啦。所以就稍微捉弄了你一下而已，無傷大雅，嘻嘻。＂
伊萊恩已經決定了：回去之后，要找機會打貝利的屁.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