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0章湮沒之于月隕 (五十)
由于伊萊恩被心理暗示所影響而不能動彈,他只能遠遠地觀察著貝利和伽瑠達的戰斗。
貝利變成各種怪物,并且召喚怪物大軍去蹂躪對手的場景,讓伊萊恩十分驚訝。但不知怎么的,他總覺得這情況是理所當然。
貝利本來就是想象力豐富,而且對物事觀察入微的孩子。他能在現實世界里變出各種各樣的幻象,那么他在精神世界里能召喚出這么夸張的怪物大軍,其實也沒什么好讓人吃驚的。
不過當貝利變身成白曜龍的時候,伊萊恩又吃驚了一次。他確實沒想到,貝利會不惜變成這種形態來模仿他。
那孩子一直都很仰慕他,是的。也許是這個原因吧,出現在精神世界中的白曜龍看上去比真正的白曜龍還要孔武,而且那個能夠連射,殺傷力又巨大的[皓白波動炮]就離譜。那龍息在現實中明明需要長時間蓄力才能發射的。
不管怎樣,在貝利連續發射了大概三十來發[皓白波動炮]之后,被一次又一次地打散的心靈勇士伽瑠達,好像沒有辦法順利再生了。
也許是靈魂碎散過頭了,也許是不斷地受創讓他逐漸屈服了,總之伽瑠達的動作慢了許多,身體也維持著破碎的狀態,以很慢的速度重生,幾乎看不到在重生。
而伊萊恩這邊似乎也能動彈了。心靈勇士伽瑠達對他施加的"不能動"的心理暗示似乎消除了。
"貝、貝利…"白獅人少年慢走著趕過去和小狐貍會合。
其時貝利又完虐了伽瑠達好幾次,把心靈勇士打得更加碎散。等伊萊恩到達的時候,貝利已經解除了白曜龍的變身,搖著尾巴迎接伊萊恩:"我打敗他了哦,大哥哥!我厲不厲害呢?快夸我快夸我!"
"厲、厲害啊。"伊萊恩摸了摸小狐貍的頭,同時把目光落在身體逐漸消散的伽瑠達身上。那家伙就像被吹散的沙塵一樣,湮滅在半空中。
"他、他死了嗎?"伊萊恩問。
"沒有,他以光魂的形態潛入你的內心,然后被我重創了多次,被挫敗之后就跑了。"小狐貍答道:"不過靈魂的受損會對肉.體帶來相當嚴重的影響,他的絕對領域肯定也在崩壞吧。即使他順利逃跑了,現實中的他肯定也不會好過就是了。"
"所、所以他的本體還潛伏在獅子座里?必、必須把他找出來…"伊萊恩說。
"那種事情,丹尼爾大哥哥他們肯定會替你做到的。"貝利哼笑道:"我趕跑心靈勇士伽瑠達的時候,讓他承受了相當劇烈的痛楚。他的魂體即使回到本體內,也肯定會忍不住疼得慘叫出來。然后其他人就能沿著那個慘叫聲找到藏起來的他。"
"原、原來如此。"看樣子是沒有問題了,伊萊恩松了一口氣。這次心靈勇士伽瑠達的襲擊還真的完全是靠貝利在應付,沒有貝利幫忙的話,獅子座上的船員們恐怕都得全滅了。
"我也差不多是時候要走了,而大哥哥過不久就會醒過來。"小狐貍繼續說,"這里是大哥哥你的深層潛意識,在你醒過來之后,這里發生的事情你會全部忘記吧。"
"怎、怎么可以——"
"沒事的,忘記了最好。"貝利微笑道:"伽瑠達讓你看到的那些噩夢一樣的幻覺,你也不會想要記起來對不對。"
伊萊恩皺了皺眉頭。
"你知道嗎,大哥哥?"小狐貍突然又說:"這里是你的潛意識。侵入這里的話,我甚至可以對你下命令。我能讓你以后死心塌地地愛著我,讓你對我言聽計從,讓你為我做我想做的一切哦。"
白獅人少年略帶驚恐地看著小狐貍。
"但我不會這樣做的。我早就知道大哥哥你很愛我了。所以我什么都不會對你做。真正的愛是更深層次的東西,是要通過爭取得來的,而不是靠一兩句作弊一樣的、廉價的命令來達成的東西。"
"貝、貝利…"
"不過我還是有一件事必須請求大哥哥去做。"小狐貍伸手摸著伊萊恩的臉,用兩只手指擠了擠伊萊恩的嘴角:"多笑笑好嗎,大哥哥?我想看大哥哥你的微笑。如果你真的感到快樂,請笑一下吧。不要總是愁眉苦臉的。至少在和我相處的時候,請沖我微笑吧。你不笑,我又怎么知道你是否快樂呢?"
"我…嗯…"伊萊恩想答應下來,但他終究是不知道該如何去微笑。那對于他來說是個過于遙遠的物事。
"現在要求你這樣做,還太勉強了嗎。"小狐貍湊到白獅人少年身旁,在伊萊恩的臉頰上親了親:"也罷,但是總有一天——"
貝利還沒有說完,伊萊恩突然就從夢中驚醒。
夢中發生過的細節,他幾乎記不起來了。但他清楚知道是心靈勇士伽瑠達對他發動了精神攻擊,讓他陷入一種很恐怖的噩夢里,噩夢的內容也隱約能記得一點。他也勉強能記起是貝利出現在他夢中,用想象力擊退了心靈勇士。然后貝利似乎對他說過,可是他沒能記起來,夢就這樣醒了。
那肯定都是真實,也就是說貝利曾經用某種手段進入過伊萊恩的潛意識中——一如伽瑠達所使用的手段那樣。那大概是一種幻術吧,畢竟小狐貍能夠使用的術法就只有幻術這一種。
也就是說,伽瑠達襲擊的時候,貝利是全程醒著的。用精神攻擊去對抗精神攻擊?也許是可能的。但伊萊恩認為事情并不是如此。貝利是靠著別的手段,在敵人的精神攻擊中保持著清醒,并且過來救伊萊恩的。
一想到貝利保持清醒的手段可能很極端,伊萊恩就覺得很不安。他爬起來,無視了不久之前才剛給自己動過手術這件事,試著往外走。
當然,動完手術的他感到體內又劇痛在蔓延,麻醉藥已經開始失效了。他動一動都痛得額頭冒汗,就用念動力讓自己升浮起來,盡可能不移動四肢地讓自己行動。
"麗莎娜,請、請打開手術室的門。"伊萊恩不帶感情地道。
"可是,光輝大人,你剛動完手術…"
"打開門。我、我必須馬上趕往貝利所在的地方。"伊萊恩堅持道。
沒有辦法之下,海之巫女把手術室的門打開了。
外面的細菌伴隨著空氣一同進入手術室內。如果這時伊萊恩身體上還存在有未能徹底縫合、愈合好的手術創口,情況將會是十分致命的。不過伊萊恩用法術把自己身體的外在封堵好了,至少不會讓細菌跑進他的腹腔里去。他沒有多想就飛往貝利所在的休息室,他只希望不會看到自己所擔心的事情。
"喂,喂,你振作些!"沒等伊萊恩接近休息室,他已經聽見了紅狼少年伊奧在叫喊。伽瑠達被擊退后,船上的人們也陸續從沉睡中醒過來了,所以伊奧才會在那里叫喊。聽到這個叫喊,伊萊恩知道自己擔心的事情已經變成了現實。
"貝、貝利?"白獅人少年急忙進入休息室,剛好看到伊奧一邊叫喚著,一邊對小狐貍大腿上的傷口進行包扎。
而貝利則鐵青著臉,奄奄一息地躺在沙發上。他流了許多血,處于大失血之后、休克前夕的狀態。
"讓、讓我來處理。"伊萊恩說,馬上飛奔到貝利身旁,迅速用念動力堵住血流,用光子的細線縫合傷口,再用微型的治療法術讓損傷愈合。
"大哥哥!我…這不是我做的!"伊奧一臉恐慌地看著伊萊恩。
"我、我知道。貝利自己用匕首捅了自己。"伊萊恩答道:"為、為了在敵人的精神攻擊中保持清醒。"
伊奧于是愣住。他似乎隱約明白了是貝利靠著劇痛讓自己保持清醒,然后在敵人的精神攻擊中做了某種干擾,才讓伊萊恩順利醒過來的。
"來、來幫我把貝利送去醫療室。"伊萊恩又說:"他流了這么多血,需要緊急輸血。我——"
伊萊恩本來想說他可以把自己的血輸給貝利的。但他想了想馬上又停住了。畢竟他現在體內也流著龍類的血液,那個血液對普通人而言可是劇毒,就這樣把他的血輸給貝利,后果恐怕會很嚴重。
"我可以輸血給他,我是o型血。只要他的血型不是十分特殊,我的血都通用。"伊奧似乎猜到了伊萊恩的顧慮,便答道。
"那、那就拜托你了。"伊萊恩只好說。
然后遠處一個陌生人的慘叫聲,打斷了伊萊恩和伊奧的對話。
"敵人還在這艘船上吧?"伊奧用[深紅披風]卷住貝利,讓狐人少年處于無重力狀態,便于搬運:"大哥哥你去對付敵人吧,我來救貝利就好。不要讓貝利的努力白費了。"
"…嗯,拜、拜托了。"伊萊恩于是說,拋下伊奧和貝利,去追逐那個慘叫聲的源頭。
他趕到的時候,只見丹尼爾和佩恩也來到了獅子座號的綠植區前,等著闖進去。很明顯他們之前也試著在這艘船里找伽瑠達,但伽瑠達藏得太好了,他們根本沒能找到。直到剛才那個慘叫聲暴露了伽瑠達的所在,這兩人才急匆匆地趕過來的。
"你醒了?"丹尼爾看到伊萊恩也趕來了,不禁驚訝:"催眠術解除了?"
"嗯,嗯。貝利干的。"伊萊恩答道。
"欸?那孩子挺厲害嘛。"佩恩稱贊道:"怎么做到的?用幻術對抗幻術?"
"用、用他的想象力。"伊萊恩模棱兩可地答道。
"啥?"對方自然是聽得一頭霧水。
"不、不要管那個了,先進去吧。"伊萊恩推開門,小心翼翼地闖入了綠植區,大概還擔心伽瑠達會有什么新的把戲。
可是他的擔心相當多余。伽瑠達就藏在綠植區一個角落里,被樹叢包圍著,藏得相當好。按道理他只要不暴露自身,就能藏很久,幾乎不可能被找到。不過現在的心靈勇士伽瑠達不僅因為一聲慘叫暴露了自身,如今他也還在低聲悲鳴著,仿佛他看到了什么極度恐怖的物事。
那極度恐怖的物事,自然是他的手。更準確地說,是他正在不斷溶解的右臂。
——液化病。
伊萊恩之前也經歷過,他差點就因為液化病而一命嗚呼,所以他知道這場面對患上這個病的人而言有多恐怖。
伽瑠達的手臂并不是被強酸或者毒液之類的東西影響而溶解的。他是因為自己的絕對領域正在崩壞,他的自我在毀滅,無法繼續維持自己本應擁有的形狀,他的手臂才會像這樣子不斷溶解的。
接下來是他的右腿,他的小腿突然就掉下來一截,而且膝蓋附近的斷口處開始液化,一點一點地化成某種粘糊糊的東西,從伽瑠達身上剝離。
原本就已經躺在地上不能移動,如今失去了一只手臂一條腿的伽瑠達,更加恐怖地在地面上打著滾,仿佛很痛苦。不過四肢的液化其實并不會疼——伊萊恩經歷過,他知道這不疼,有的只是絕望。
都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心靈勇士伽瑠達大概是必死無疑,已經救不回來了。他只會繼續液化,隨著他自身絕對領域的持續崩壞而不斷液化,最后全身變成一灘血水,凄慘地死去。
伊萊恩知道這是貝利做的好事。
因為貝利和伽瑠達曾經在伊萊恩的內心世界里決斗,貝利最終擊敗了伽瑠達。
貝利好像說過他是把伽瑠達的意識打退了,但他做的應該不僅是"打退"那么簡單。
人在精神世界里受到的損傷也會影響到現實世界中的身體,靈魂的受損即是絕對領域的受損,而絕對領域嚴重破損時,是能要人命的。
很明顯貝利不僅打退了伽瑠達,還對伽瑠達的意識造成嚴重的創傷,重創到了伽瑠達的絕對領域。于是這個狡猾又卑鄙、只知道躲起來用精神攻擊的心靈勇士,反而被別人用精神攻擊搞得半死不活了。
"嗚…!"伽瑠達的另一條腿也開始液化,場面越來越恐怖。他的絕對領域的崩壞已經處于無法遏制的狀態,他化成一灘血水只是時間問題了。
"看樣子,戰斗已經結束了。"佩恩掏出槍:"要我給你的腦袋來一發,讓你死得痛快點嗎?"
"嗚…可惡…可是…快!快殺了我!"心靈勇士還真的開始乞求死亡了。
"那么——"
"等等。"在佩恩開槍之前,伊萊恩打斷道:"我、我來處理。"
"喂喂,你該不會又想救你的敵人吧?當爛好人也該有個限度。"
"不、不是。"伊萊恩卻走近伽瑠達,冷眼看著那名半死不活的半魚人:"你、你知道嗎?貝利為了贏你,他必須保持清醒。為、為了保持清醒,他往自己的大腿上扎了一刀。在、在精神世界里和你戰斗的過程中,現實世界的他一直在大出血。雖、雖然這和你沒有直接關系,但貝利差一點就失血而死,這都怪你,挑這種時機來襲擊我們。
你、你想殺我,只對我出手就好,為什么要牽連其他人?
你牽連其他人也就算了,為什么要牽連到貝利?"
伊萊恩變身成白狐人形態。這是他極少使用的變身,而且這段時間里他其實是盡量避免使用其他變身的。
可是他實在氣不過,他要用這個變身,去做點什么。
"你會死的。但我不會讓你那么簡單地死去。"伊萊恩伸手捏住伽瑠達的額頭:"不要以為只有你一個能用幻術。你也來嘗嘗我的幻術吧!"
漆黑,瞬間籠罩了伽瑠達眼前的一切。
永恒不變的、無盡深邃的、無邊無際的黑暗,在心靈勇士眼前蔓延,鋪開,覆蓋一切。
那黑暗是如此之純粹,那就是什么都看不見、什么都聽不見、什么都感覺不到、連時間都無法感知的純粹黑暗世界。
[深邃黑暗幻想(deepdarkfantasy)]——伊萊恩綜合了[時間魔術]和[幻術],創造出來的恐怖幻象。
那個幻象就是——"什么都沒有"!
正因為"什么都沒有",它才是最恐怖的。這一點伊萊恩曾經親身體會過,他如今只是把曾經的體驗用在別人身上而已!
那幾乎永恒無盡的寂靜之中,響起唯一的、伊萊恩的聲音。
那聲音消逝,而且是永遠地消逝。
伽瑠達最初以為對方只是在開玩笑而已,但他很快就發現自己錯了。他卻是被困在這片黑暗之中,不能動彈,也分不清方向,而且即使他分得清,也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前進,才能逃離此地。
他吶喊,他哀求,他哭泣,但全都沒有用。沒有人聽得見,回應他的只是黑暗空寂。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伽瑠達發現自己在黑暗之中醒來。不知道曾經在黑暗中昏睡過去多少次,也不知道從昏睡狀態再醒過來了多少次,總之他對時間的概念逐漸模糊了,只是睡了醒醒了睡,在這片無盡延伸的黑暗靜寂之中。為了打發無聊,他在回憶著自己的人生。
不知道在多久之前罵過他的那個聲音,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見了。他甚至懷疑那個聲音的主人是否還在,也許那個聲音的主人已經不在這片黑暗之中,到往別出去了,而且它甚至不屑于回來。
又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伽瑠達忘記了什么是聲音,也忘記了什么是光明,就連自己為什么會在這種地方一個人待著,都不知道。依然是睡了醒醒了睡,在這片黑暗之中存在著的,只是他斷斷續續,而且無意義的思考。他忘記了自己是誰,也懶得去回憶過往了,他逐漸變得如同植物那樣,半死不活地存在著。
再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連思考都懶得去思考了。他停止了思考,僅剩下身體對這片黑暗寂靜的些微感受,僅知道自己是這片黑暗之中唯一的東西,而除了自己之外,這片黑暗之中沒有任何其他東西。
然后突然,他感到自己在瓦解,他感到終焉將至。他知道自己終于可以脫離這個鬼地方,擁有真正的死亡了,但他發現自己居然連高興都高興不起來,他甚至忘記了什么是高興。
說起來,他是誰?他為什么會在這里?
死?什么是生,什么又是死?
現實世界里,在對伽瑠達施加幻術之后的數十秒,心靈勇士伽瑠達正以極高的速度在溶解,很快就變成了一團黏糊糊的血水,就這樣死了。
不對,應該說他已經模糊了生死的邊界,忘記了自己的形狀,所以化成了一灘細胞液。那是一灘接近于原始單細胞生物的東西。
總而言之,伽瑠達這個個體已經不復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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