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大不列顛,愛丁伯爾格的老城區。
"哈啊,真好笑啊。發自心底地笑了一回。"看完電視劇之后,薩博笑道。
"呃,薩博哥哥?"金發少年梅森疑惑地看著灰兔人青年:"然而剛才演的那個好像是一場悲劇?"
"才不是啦,你只看了大結局這一集,沒看全整個系列,也沒有看懂大不列顛人的黑色幽默而已。"薩博笑道,"事實就是,女主角拒絕了男主角的求婚,另覓一個比男主角有錢得多同時也丑得多的富豪。對她來說愛情其實根本不重要,到頭來最重要的其實是錢。現實之中這種事情發生得不是太多了嗎?
結果男主角為了重新獲得女主角的芳心而努力賺錢,幾乎過勞死才賺到了足夠的財富,她卻已經嫁給了有錢人,連孩子都有了。
等他對女主角終究死心,另結良緣成家立室以后,女主角的丈夫卻因為經濟蕭條中生意失敗而突然破產,讓她和她的孩子淪落街頭。她厚著臉皮去找他求助,他甚至在手頭拮據的情況下出資幫助她,避免她和她的孩子遭受不幸運。她是怎么報答他的來著?先是在他家中以女傭的身份挑逗他,用一連串的演技氣走他的原配妻子,再強迫他和她結婚。成婚之后她就在飯菜里下毒,逐漸用非致命卻能累積致死的把他毒殺,侵吞他的家產。那個蠢男人卻到死都依然帶著新幸福的微笑,認為她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人。
愛情的力量確實偉大,可以讓一名社會地位低賤的地痞流氓立下重誓努力往上爬,最終飛黃騰達事業有成。
但是金錢的力量更大,可以讓一名純真的少女變成腹黑的魔鬼,把男人們玩弄在鼓掌之中,奪走一切。
在金錢的誘惑面前,愛情根本不值一文。什么至死不渝的愛,什么不離不棄的情,全都是小說電影里的騙人橋段,現實中又怎么會有。這就是一出充滿諷刺的連續劇,告訴人現實是多么殘酷無情,沉醉于虛偽愛情之中的人又是多么的可笑。就連名字也叫做《愛情是毒藥》,你覺得它還能不是個喜劇嗎?"
"你真的這樣認為嗎,薩博哥哥?"
"畢竟在我這一生中見過的,為利益而出賣朋友親人的情況,實在太多。"灰兔人青年冷笑道:"這部電影就是為了諷刺這一切而存在的,告訴你人心隔肚皮,除非與對方的厲害關系一致,否則沒有任何人值得相信。"
"聽見你這樣說,總覺得有點悲涼。"梅森的回答里帶著失望。
"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灰兔人苦笑:"但這就是我的真實想法。在經歷過我所經歷過的一切以后,我是不可能去輕易相信任何人的。"
金發少年看著灰兔人,試探著問:"我也不能被相信嗎,薩博哥哥?"
"抱歉,但我確實只認識了你一天而已。"薩博耿直的回答道:"你甚至都沒有把你的身世告訴我,就連你在躲避著一群什么人,為什么偏要在我家躲藏一周之久,都不愿意讓我知道。要我相信你,確實有點難度。"
"確實。"梅森似乎在猶豫著什么,可能想告訴薩博實情,但他始終沒能把一切說出口。
"沒什么想說的嗎?也罷。"薩博苦笑道:"反正我也不應該打聽什么的,就這樣吧。夜深了,別看什么電視了,回房間睡覺去吧。"
"好。"梅森答應道,剛從沙發上爬起來,卻似乎看見了什么東西,突然全身僵住往后退。
"怎么了?"
"蟑......!"他說。
"蟑?"
"蟑.......................蟑蟑蟑蟑蟑蟑蟑蟑蟑螂!!!!!!!!!"金發少年尖叫起來:"就在你腳邊!"
"哦?"薩博氣定神閑地看了眼腳下,那里果然有一個輕微移動著的黑色小影子。那惡心的小蟲子尚未開始警戒,也沒有逃走的意思,只是在那里若無其事地搖動著它的觸須。
只是蟑螂而已嘛。薩博理所當然地從沙發的一側拿出了一本小筆記本,從里面撕下一張寫滿字的紙,然后嗖的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紙張把地面上的小蟲按死。
蟑螂的身體被壓爆,發出"波"的一聲異響,聽得梅森全身一顫。
"大驚小怪。"薩博哼道,順勢把紙張揉成一團,紙張連同蟑螂的尸體一起拎走,帶到廚房里扔進垃圾桶。
而梅森也腳軟了似的坐到沙發上去,順勢偷瞄了一眼那筆記本。
他不看還好,這一看就停不下來,又多手翻動了幾頁。等薩博處理完蟑螂的尸體,洗手之后從廚房回來的時候,梅森正雙眼帶淚地繼續翻看著那筆記本。
"哇哦,你在干什么?"兔人青年被對方夸張的反應嚇到了。
"我不知道......世界上竟然有這么悲慘和動人的故事。"金發少年擦著眼角低聲說,"這是你寫的?"
"嗯,是我以前寫的小說的手稿。"薩博尷尬地答道:"那時候我母親生病,我生活壓力也很大,就試著寫點什么來發泄。"
"只是發泄就寫出了這種程度的作品?!"
"什么[這種程度]呢,這不就是沒用的垃圾嗎。"薩博聳肩道,自嘲式的哼笑起來。
"這怎么會是垃圾?"梅森驚呼道:"剛才我看到的男女主角月下道別那一幕,我真的有被打動到。我只是第一次看,而且只看了一小個章節就感動的流淚!這種程度的作品,怎么可能會是垃圾?!"
"你是這樣認為的?"薩博不以為然地笑:"也許是因為你年紀尚輕,不諳世事?現在能打動你的東西,在十幾年以后也許就連垃圾都不如哦?"
"怎么可能!"
"呼呼。讓我告訴你一些事吧。"薩博笑道,一臉平靜地坐在沙發上,同時也從梅森手中奪去手稿:"這種東西啊,我曾試過拿去報社投稿,希望能賺到點稿費幫補下生活。不過一點效果都沒有,報社的編輯把這東西貶得一文不值,認為這種主旨不明,內容含糊的小說,根本賣不出去。
他們要的是能夠幫他們立即賺到錢的作品,主題越是嘩眾取寵越好,內容越是夸張失實越好,文筆越是浮華虛飾越好。如果能做到這些,即使小說本身是垃圾也能紅火大賣。反正這個時代的讀者大多就是這樣的一群浮躁無腦,快餐化的俗人。
與此相反,這種純粹發泄式的作品,內容太壓抑絕望,晦澀難懂,根本就不會有人愿意耐下心去看。要是拿去出版的話,銷量一定會暴死吧。"
"我真的不這么認為......"梅森低聲說。
"所以說你是小孩子。"薩博冷笑:"成年人比你幼稚,愚蠢,懶惰得多。他們活得太累了,就會開始用完全不同的方法來看待這個世界。一切都不會像孩子們眼中所見那樣閃閃發光,而是變得灰暗失色。于是他們不會再需要更灰暗之物,而是去追求那些虛幻的,看似閃閃發光實則庸俗無聊之物。這并不是任何人的錯,這只是生活使然。"
"那樣未免太悲哀了。"金發少年低聲道。
"或許。但這東西根本沒人看,也是事實。"薩博自嘲式地又笑道:"所以這手稿就連破布都不如,扔了也不可惜。"
事實上梅森好像見過類似的東西在廚房附近擱著。那時候他并沒有在意,因為同樣的手稿早就被廚房的油煙和爐火熏得黑黃,早已無法辨認上面的字跡了。爐子的打火功能不太好,放在爐子旁邊的手稿被當作點火用,薩博之前生個火都是先用打火機點燃手稿冊上撕下來的紙片,在再用燃著的紙片去引燃爐子的。
在梅森知道這事前,兔人青年已經不知道把多少手稿燒成了灰燼,讓自己曾經寫下的多少感人至深的劇情付諸一炬了。
僅僅是某位智障報社編輯當年告訴過他,這些內容一文不值。
梅森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灰兔人青年。
"又這怎么了?"兔子悶哼道。
"既然這手稿對你而言只是垃圾,我留一份做紀念可以嗎?"梅森問:"總比丟掉的好吧?"
"真困擾啊......"兔人青年搔了搔頭:"這東西是我寫的,而且寫得還這么爛,就這樣給你看會很尷尬吧。"
"不會尷尬的,我就隨便看看,留著做紀念。"金發少年道:"你把它貶的一文不值,我也不會報太大的期望去看。這樣也不可以嗎?"
"如果你喜歡的話,隨你的便。"兔子又搔了搔頭,把手稿塞到對方手中:"肯定會讓你覺得無聊的。用來催眠倒是剛好。"
"哈哈哈。"梅森陪笑著拿走那份剩下不到一半的手稿。里面記載的故事已經相當零碎了,畢竟被撕掉的頁面太多。但是它湊合著還能讀一下的。
"那么晚安。"薩博也沒有多說什么,轉頭就走向自己的房間。
梅森也帶著手稿走進房間里,躺在不怎么舒適的硬板床上,在昏暗的燈光前讀起手稿來。
他一邊看,一邊情不自禁地涌出眼淚。
那是一個破碎的靈魂,在生命的盡頭,用最大的音量,無聲地吶喊。那不可能是一部蹩腳的作品。從某種意義上說,它甚至可算是神作。
一個無聊的,浮躁的,愚蠢的時代,把神作埋沒,把真正的垃圾捧上天,這才是最可怕可悲的地方。
金發少年在另一張紙上寥寥草草地寫著些什么。不是小說,是更簡短的什么。也許是詩句,也許是歌詞。他只見過整個故事的片面,無法把它的全貌還原,但他仍然能夠猜測到個大概,然后把一切用更為簡短的方式,描述出來。
那是,與原作相形見絀,卻依然能打動人心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