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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李湛便去看李光弼,卻看到他縮在床鋪的一角,閉著眼睛,臉通紅,用手探了探他的額頭,火燙的溫度,原來是發繞了。
李湛跟涵因說了,涵因便對沁雪說道:“你去照看他,看著些他腿上的傷,如果血浸透了,就照我教你的方法給他換藥,如果化膿了,就來叫我。”
沁雪想起昨天那人瞪個大眼睛盯著她,還呼來喝去的要飯吃,撅起嘴,不大樂意,嘟囔道:“那個獠人…”
“沁雪。”涵因聲音沉了下來,瞥了沁雪一眼,李湛剛說李光弼是他袍澤故舊的兒子,她卻如此不恭的稱呼他,這不僅是對那個人的蔑視,更是對李湛的不尊重。
沁雪忙低下頭,說道:“是,夫人,奴婢這就去。”
涵因方點頭:“嗯,伺候精心些,你要是憊懶我可不饒你。”
沁雪福了福身,走了出去。
涵因對李湛笑道:“都讓我慣得沒了規矩。”
李湛笑笑:“她這樣的女孩子,一直在內宅,沒見過這樣的粗漢,想必是心里害怕吧。”
“是啊,沁雪不到十歲的時候就被賣到舅舅府里,一直在內院里頭,哪見過什么人呢。”
李湛和涵因關系比以前緊密了很多,但是涵因仍然很注意分寸,她先訓斥了沁雪,就是維護了李湛的面子,那么李湛同樣也要給她面子,不跟沁雪計較,這也是對沁雪的保護。
當然,李湛一個大男人,也并不會跟沁雪一個小丫頭較真,但是這種事如果平時不注意,這些丫頭們恃寵而驕。萬一哪一天觸怒了李湛,那不僅這些丫頭們要被責罰,涵因這個主婦的面子也沒有了。
李湛雖然越發縱容她,但畢竟脫離不了時代和社會賦予他的角色:一家之主,他雖不是個霸道的人,大男子主義的思維卻是根深蒂固的,一切循禮太過呆板無趣,偶爾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也沒什么,但不守本分這種事他是絕對會在意的,沁雪是丫鬟。她的本分就是聽主人的吩咐,而這一次她卻公然表示不愿意去做,而且還出言不遜。這些事情看在李湛眼里,就會漸漸形成而沁雪性子輕浮傲慢、她不會調教下人的印象。
涵因這里想的多,李湛此時卻沒放在心上,對涵因笑道:“我約了郭子儀喝酒,中午就別等我吃飯了。”
“別喝多了。”涵因知道自己也是白提醒。這種軍中好友,久不相見,必定要灌個大醉放肯罷休。
果然李湛敷衍的說了句:“放心吧。”然后就出去了。
涵因下午親自去看看李光弼,見他傷口處還是很干凈的,沒有化膿發言,燒也漸漸退了。便放下心來。
沁雪沒等她說話,先承認自己錯了:“夫人,奴婢錯了。往后您吩咐的事情,再不敢有一句抱怨。”她今天剛出房門就被祈月揪過去一頓數落,現在老實得很。
涵因看看她,用手指點點她的腦袋,笑道:“你這孩子。說你精明呢,還是說你傻呢。你抱怨沒關系,但是得分場合,當著老爺的面抱怨他給的吩咐,你叫他怎么想。這人現在還在病著,若是好了也罷,若是重了,萬一老爺覺得是因為你伺候不經心,你豈不是冤枉。”
沁雪吐了吐舌頭,笑道:“奴婢知曉了。奴婢往后一定會小心。嗯…那老爺那里…”
“知道害怕了?”涵因見她臉有些發白,笑道:“行了,沒事,有我呢。你小心伺候就好了。”
沁雪才放下心來。
待涵因走了,沁雪四下看看沒有人,看著正在熟睡的李光弼,恨恨道:“都是你這個家伙,害得我今天被教訓了兩通,討厭鬼!哼!”
一邊又擰了塊手巾替換下敷在李光弼額頭上的那塊,弄完之后,手上比比劃劃,做著把眼前這個可惡的家伙大卸八塊的姿勢,嘴里嘟囔著:“你要是不趕緊好,我就把你的肉切碎了喂狗。”
正在嘮里嘮叨,冷不防一看,卻對上了李光弼瞪著的眼睛,她嚇了一跳,身子一仰,腳下被剛才灑在地上的水一劃,眼見就要摔倒了。
李光弼伸手一拉,沁雪身子歪了歪,往床上倒去。
沁雪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跌到了李光弼的胸前,“嗖”的一下跳了起來,杏眼怒瞪:“你…你干什么!”
李光弼看著眼前這個咋咋呼呼的女孩子,也不回答,只是說道:“我餓了,要吃飯。”
沁雪氣結,“哼”了一聲:“現在已經過了吃飯的時間,已經沒有吃的了。”她現在余怒未消,這里又沒有旁人,她便把之前受得教訓都撇在一邊,跟李光弼置起氣來。
“我要吃飯,你去弄。”李光弼卻仿佛沒有聽見她說的話。
沁雪冷笑:“現在沒有飯,忍著吧。”
李光弼忽然狡猾的一笑:“你們剛才說的話我都聽見啦,那位夫人叫你好好照顧我,你呢,剛才還想把我殺了。呵呵,我去告訴那個夫人,就說你想要把我切碎喂狗。”
沁雪漲紅了臉,她沒想到這人竟然沒有睡實,把她剛才的小動作全看在眼里了,她今天已經挨了好一頓說,要是再被告,恐怕祈月就先饒不了她,她咬咬嘴唇,不甘心的說道:“行啦行啦,我去給你弄飯。”
“要肉!”李光弼又說道。
沁雪白了他一眼,說道:“知道了。”說完去了廚房。
過了一會兒,拿了熱好的飯菜過來,放在李光弼面前。
李光弼卻不像昨天那樣,上手就抓,而是指指那飯菜,再指指沁雪,之后又指指自己的嘴。
沁雪才明白,李光弼竟然要讓她喂,她冷笑道:“你那兩只手好好的,干嘛讓人喂。”
李光弼笑嘻嘻的看著她,也不說話,長大了嘴,又指指那飯。
沁雪生怕他把自己告了,只好氣哄哄的拿起飯,往他嘴里塞。
“哼哼,可是你讓我喂你的。”沁雪是個不肯吃虧的性子,于是也犯了個壞,不停的往李光弼嘴里塞,想要把他噎住,讓他再不敢輕易支使自己。
誰想到李光弼竟然有絕活,沁雪喂多塊,他竟然就能吃多快,大塊的肉,他幾乎不嚼就能吞進去,這讓沁雪很是挫敗。
這邊,涵因回了屋子,祈月才說:“哎,都怪我和慕云,總想著沁雪小,所以縱壞了她。”
“也是啊,慕云嫁了,現在主要處置外面的事,你呢,眼見也到了該嫁的年紀,往后丫頭里面就沁雪資歷最高了,但她遠不如你和慕云穩重。”涵因笑道。
祈月聽到“嫁”字,臉一紅,忙轉移話題,笑道:“蘭兒人不大,卻機靈懂事,我已經漸漸把我手上的事交到了她手里。”
涵因見她的樣子,知道她心里有事,遂笑道:“莫不是看中了哪家的小郎君,你跟我說,我給你做主。”
祈月大羞,啐道:“夫人越發沒了正經,胡吣什么。我一輩子在夫人身邊就好了。”
“你們啊,總說這話。一輩子在我身邊也不影響你嫁人。女人啊,還是要有個好歸宿。”涵因笑道:“你們幾個的婚事,都得你們自己中意才行。”
祈月垂下眼簾,又看了看涵因,沒有說話。
涵因看了她半天,見她一說起這事也沒了平時的爽利,于是又笑道:“這事你可以慢慢想,人也可以慢慢挑。挑中了就告訴我,可千萬別不好意思。你不說,往后就別怪我亂點鴛鴦譜。”
祈月紅著臉,轉身去收拾東西去了。
晚間,李湛果然喝的搖搖晃晃的,被鐘瑞和衛恒架了回來,他卻還在說著:“沒事,我好得很。不用管我了,你們都去休息吧。”
鐘瑞幾個哪敢放手,一直把他攙著他。剛上了幾節樓梯,李湛就忍不住大吐了起來。
涵因讓他們把人抬進凈房,讓他吐個夠。待他吐得差不多了,方讓人把他扶回房里,用手巾給他擦著汗。祈月則把早吩咐廚房熬好的醒酒湯熱上。
李湛本來喝酒就很有些酒量,加上他平時素有節制,很少有見他喝成這樣的時候。李湛喝醉了,并不發酒瘋,大吵大嚷的,而是抓著人的手,絮絮叨叨一直說個不停。
回來的路上,就跟鐘瑞嘟囔了一路。
鐘瑞把他放到床上之后飛也似的跑了,生怕繼續受折磨。
于是,李湛便抓住涵因的手,開始滔滔不絕,從他跟郭子儀的袍澤之誼,到他現在的近況,又把從郭子儀那里聽來的涼州的情況跟涵因細細的說了一遍,之后又是一通感慨,又扯到了人生啊哲理啊這些東西上,滿嘴的酒氣熏得涵因都快暈了。
涵因哄也哄了,勸也勸了,醒酒湯也喂了,怎么也沒法子讓他的嘴停下來,她又想干脆讓他自己在屋子里頭說,她跟祈月就和一晚上,但李湛拉著她的手,死活不肯讓她走,最后干脆抱著她說。
涵因一陣無語,李湛平日話并不算多,沒想到喝了酒竟然這樣一副樣子,她很難想象李湛當年流連于青樓宴會,怎么沒被人轟出來。
祈月、盼晴看情況不對,早偷笑著跑走了,主人家的失態她們這些做奴婢的最好不要看,涵因叫人也不是,不叫人也不是,只好聽憑李湛胡鬧。
最后李湛終于說累了,閉上了嘴倒頭大睡,涵因這才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