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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說法

  第五進的堂屋很是高闊,中間供奉著大慈大悲觀世音菩,隔斷都打通了,很是敞亮,這是供小住的香客念經打坐的地方。

  李湛推開門,卻愣住了,屋里竟然有不少人。坐在正中的是個和尚,正在抑揚頓挫的講著話,正是溫國寺著名的高僧——懷素,再一聽內容是《大般若經》釋義,這竟是一次小型的說法會。所謂“說法”就是和尚為眾人講習經書教義。

  兩邊分別坐著一排人,都盤坐在蒲團上。涵因正坐在右手邊頭一個蒲團上,一身靛青襦裙,頭上只插了一根玉簪,一條杏黃色的披帛讓這套深沉穩重的裝束增加了幾分明快,顯得莊重而不沉悶,此時正津津有味的聽著,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又進來了人。

  她的對面左手邊首位,是一個身著石青色流云紋織金長衫的男子,那人聽到有人進來,回過頭看了一眼,李湛自然識得這張臉,可不正是當今天子。

  他看到皇帝,心中一沉,皇帝做了一個“噓”的手勢,示意他不必行禮,趕緊坐下。忽然旁邊一個人拉了拉他的衣襟,他低頭一看,竟是高煜,坐在右派的最后,正使勁沖他打著眼色,叫他坐到自己旁邊來。

  李湛這才回過神來,就近撿了個蒲團坐下,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方回過頭去。

  李湛這才掃了屋內的一眾人,崔皓軒和妻子蕭若華、盧昭和妻子李寧馨,鄭銳也帶著妻子李氏過來了·加上站在他身邊的高煜,長安四公子竟然到齊了。再往后看,鄭欽和崔浩華也來了,張九齡坐在他們旁邊。

  在屋子的角落,各家的奴婢們垂首而立,顯示出大家仆役的訓練有素。

  李湛心中驚訝未平,門又開了,進來了兩個人,這個男子國字臉、濃眉大眼·相貌方正,李湛似在哪里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再看那女子,他卻認得,正是中書令陸憲的寶貝孫女陸寄悠,他一下子猜到了這個男子的身份,他就是吳郡張氏的宗子張繼善,他在陸寄悠的婚禮上見過他。

  這對剛剛進屋的夫妻沒敢出聲,就近坐在李湛旁邊。張繼善小聲問道:“開始多久了?”

  李湛搖搖頭:“我也是剛到。”

  高煜趕忙用眼神制止他們的交談。這幾個后來的才安靜下來。

  懷素的說法講演得很是精彩·可謂妙-語連珠,盧昭、高煜幾個素愛談佛論道的聽得興起,幾乎要擊節贊嘆起來,只礙于皇帝在此,不敢十分放肆。

  皇帝則滿心郁悶,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待懷素講完了,才打起精神來,做出一副深有所得的模樣,說了幾句套話,贊頌一番·說道:“現在該是讓你們年輕人討論的時候,不要因為朕在場就不敢說。鄭欽,你上次那篇奏疏深得真心·就由你先來說。”

  這幾個年輕人正等著在皇帝面前展才的機會,皇帝一發話便開始一一大發宏論,想要博得帝王的青睞。

  皇帝漸漸的恢復了帝王的氣度,他素來聰明,年輕時也好這些談佛論道,注意力重新集中起來之后,也開始游刃有余起來,時不時插嘴點評一下。

  來的都是年輕人·有的沒有為官·有的還是下層官員,皇帝只對高煜、崔皓軒比較熟悉·只見過鄭銳一次,而盧昭只是聞其名·并未見過本人。皇帝倒是對張九齡這個名字很有些印象,他知道這人是李明哲的門生,當初上疏反對東征的人里面,他的奏折最為文采飛揚,言辭犀利,皇帝雖然惜才,但礙于當時的形勢,也必須把這些言論壓下。如今事情過去許久,朝中又缺少得用的人才,皇帝便暗暗把張九齡的名字記下,準備加以任用。

  在場的夫人們都主動閉上嘴,不去打擾丈夫的大好機會。

  皇帝和眾人說得盡興,笑道:“朕總在發愁朝中缺乏人才,沒想到鄭國夫人安排的一次說法就給朕找來這么多的人才啊。”說著深深看了涵因一眼。

  “妾身不敢當。貴妃娘娘當年最好佛法,因此妾身在才請求懷素大師在道場之后安排一場說法,以慰亡姐在天之靈,誰知道陛下親至,可見冥冥中自有天意。”涵因低頭答道。

  皇帝聽見“天意”兩個字,扯出個僵硬的笑容,轉過頭對陸寄悠說道:“早就說要見見你祖父精挑細選的這個孫女婿,他就給朕藏著掖著,今天終于是見到了,果然是一表人才。”

  陸寄悠常常進宮,跟皇帝很是熟悉,笑道:“祖父年紀大了,好忘事,皇上勿怪。”

  “當然要怪,這樣的人才不舉薦到朝中為國效力,野有遺賢豈不是宰相之過。”皇帝此時已經恢復了平時的帝王姿態,倒是顯出了幾分禮賢下士的氣度。

  他又看了李湛一眼,笑容有些僵硬:“李卿家怎么來的這么晚啊。”臣今日府務冗雜,脫不開身,故而晚了,皇上恕罪。尊湛回道。

  皇帝沒有糾纏他早來晚來的事,又笑道“李卿家如今也對佛法有興趣了,我還記得當年你那篇建議“佛道誤國”的大論,寫得很是精彩啊。”

  李湛連忙躬身答道:“這些年潛下心來研習佛法,才發現佛法精深,與儒學有不少想通之處,可以說是殊途同歸。那時年少無知,大放厥詞,如今想來,不過是徒增一笑而已。”

  皇帝點點頭笑道:“看來李卿家也有不少體會。”

  正說著,劉勝走了進來,向皇帝請示道:“皇上,天色不早了,恭請圣駕回鑾。”

  皇帝點點頭:“好了,改日再和諸位卿家。”

  眾人忙起身行禮:“恭送皇上。”

  皇帝忍了一路,回到寢宮方大發雷霆:“不是說都安排好了嗎?這都是怎么回事!”

  劉勝伏在地上,頭都不敢抬一下。

  “啞巴了,給我說話!還帶到永和巷,安排的人都不見了!我要是信了你,就得在永和巷白等一天!”皇帝呵斥道。他在永和巷,等著劉勝安排的人把涵因帶來,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他實在耐不住,于是干脆自己通過密道去了溫國寺,打算親自帶涵因過來,他就不信,涵因敢當面抗旨,更不相信,涵因身邊的仆從敢把這件事說出去。

  結果,涵因的的確確在精舍之中,可他卻沒法把她帶走了。懷素、崔家的、盧家的、鄭家的,

  劉勝嚇得渾身發抖:“奴才該死,那幾個人不知道被什么人打暈了,現在還沒醒過來呢…”

  “是什么人?你不是說她只帶了兩個婆子三個丫頭嗎?難道她帶了護衛來。”皇帝又問道。

  “奴才真的沒有看到,皇上恕罪!”劉勝縮成一團。

  皇帝一腳踹在劉勝身上,以發泄自己的怒氣,指著他恨恨的說:“兩次!兩次都是這樣!朕要你有什么用!”

  待還要再罵,卻不知道罵什么好了,皇帝憤憤的揮揮手:“滾滾滾!別再讓朕看見你!”

  劉勝灰溜溜的爬出了寢宮。

  此時,在唐國公府正房,李湛和涵因相對而坐,丫鬟婆子早已經退了出去。

  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相互看著對方。

  李湛終究耐不住,說道:“這么大的事情,為什么不跟我商量呢。”

  “畢竟都是猜測而已,我也不想大驚小怪,只是為了以防萬一。”涵因看著他笑道。

  李湛皺眉道:“就算是為了以防萬一,我可以去接你啊。”

  涵因垂下眼睛,沒有說話,看著李湛笑笑。

  如何說?說出來之后會怎樣呢?不論是在這改變后的歷史,還是在涵因前世所知的歷史中,不乏有這樣的先例,那些被皇帝搶走妻子的臣下,不是裝聾作啞就是忍氣吞聲,更有甚者,將自己的妻子獻出,換取榮華富貴。

  涵因害怕得到那樣的答案,她寧可李湛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李湛說完這話,也是一陣沉默,他在自問,如果皇帝真的不管不顧了,當著他的面就要把涵因帶走,他能抗旨嗎?

  皇帝之所以不敢直接把涵因從唐國公府接走,是因為李湛是京畿重臣,唐國公府是長安中的甲等府邸,多少雙眼睛盯著,他第一天做了這事,第二天就會傳遍長安大街小巷。但溫國寺就不一樣了,剛剛修繕完畢,香客寥寥,無非幾個僧人,還有跟隨而來的仆從,就算當著李湛的面強來,他還不得忍下這口氣。

  李湛心下一片黯然,他不怪妻子不信任他,而怪自己不能夠保護她。都說他是京畿重臣,國之棟梁,然而,在這一刻,他卻覺得自己如此無力,他甚至有些不敢看涵因:“是我的錯,如果我待你毫無保留,也許你不必一個人承受這么多…”

  “你不必道歉,我當初嫁給你,也存了利用你的身份擺脫他的心思…也許將來就會給你招來禍事…”涵因深吸一口氣,看著李湛,把眼中淚意忍了回去,笑道:“但不管怎么說,你來了,我很高興。”

  這句話,讓李湛心中陡然一痛,他一把將她抱在懷中:“你是我的妻子,涵兒,我今天才知道,我…我心里有你,我不能失去你…娶你這件事,我從來沒有后悔過…到現在也沒有后悔······”

  “你可是再跟皇帝搶女人…···”

  “玉皇大帝也一樣…”

  李湛低頭瘋狂的吮吸著她的唇,她也似用盡全身力量一般回應著,仿佛他倆才是一對有今天沒有明天的偷歡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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