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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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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經入了夏,天氣悶熱的緊。知了叫得讓人心煩。

  皇帝把桌上的幾份奏折闔上,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他已經有些明白為什么之前還巴不得把杜同黨全部斬草除根的薛進、柳正言忽然轉了性子,不再堅持要求處置。

  今天,他們終于露了底。有御史上書說鄭釗的案子有疑點,要求重查。三省各部官員卻少有人反對,多是贊成。這一定是兩邊達成了協議,薛進這邊不對杜一事窮追猛打,而陸憲這邊默許鄭釗翻案。柳正言就是打了這個主意。

  想起鄭釗,便想起那個小姑娘,涵因,皇帝心里默念著這個名字。本來想讓她以罪臣之妹的身份入宮。雖然難度大一些,但別人越是有攻擊她的借口,她越是需要依靠自己的寵愛才能在后宮立足,之后自己再力主為鄭釗翻案,她也只有感激自己的份。

  這本事極好的打算,誰知薛進卻橫插一缸子,讓他的計劃落空。皇帝不由感到一陣窩火。

  他微微皺起眉頭,沒頭沒腦的問了句:“賢妃的家里人入宮了?”

  劉公公彎著腰,卻從來沒間斷觀察皇帝的神色,聽他發問,馬上答道:“太皇太后特許的恩典,讓靖國夫人和姑娘入宮陪伴賢妃。”

  皇帝心里一動,就想起身。劉公公卻緊接著說道:“這次只有靖國夫人和賢妃的胞妹皓寧姑娘兩個進宮來了。”

  皇帝撇了劉公公一眼,輕咳一聲,只順勢調整了一下坐姿。

  劉公公知道皇帝想問的是什么,又接著說道:“上次入宮的鄭姑娘已經搬出靖國公府了,因此沒來。太皇太后也沒有特地宣召。”

  “搬出靖國公府了?”皇帝眉梢一挑。

  “是,聽說鄭姑娘的哥哥行了冠禮,馬上就要娶妻了。所以就從靖國公府搬了出去。如今,兩家不住在一塊兒了呢。”劉公公笑道。

  皇帝的眉頭展了展,笑道:“是啊,也不能在舅舅家迎新娘子,那也忒不像話了。那鄭鈞娶得哪家的閨秀?”

  劉公公把腰彎得更低,余光小心翼翼的瞥著皇帝:“老奴仿佛聽說是薛進薛將軍的獨女。”

  “怨不得呢,呵,這倒是門好親事。”皇帝略愣了一愣,吐出了這樣一句話,伴著一聲不知輕笑還是輕哼。

  皇帝抿起嘴。沒再說話,又低頭拿起幾樣奏折批了。御書房內顯得分外安靜,劉公公只覺得時間都過得慢了。脖子上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又過了許久,皇帝忽然“啪”的一聲把奏折劃道地上,怒道:“要錢,又是要錢。”

  劉公公趕忙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頭深深的地下,眼睛卻瞥到了打翻在地的奏折。這是新任鄭州刺史的李湛要求戶部撥款安置流民的折子,他本是識字的,卻從不讓人知道。

  皇帝歇了半餉,拿起旁邊的茶喝了一口,劉公公見皇帝脾氣發得差不多了。小心翼翼的把奏折撿起來,放到案上擺整齊。

  “把魏伯顏給我叫來,他就是這么當這個內衛副指揮使的!”皇帝不知又想起什么。怒容滿面,太陽穴旁的青筋都似乎在跳動。

  劉公公趕忙叫小太監去找魏伯顏來。

  不多時,魏伯顏來了,他應該也聽說了皇帝對他很是不滿,下跪磕頭都是畏畏縮縮的。皇帝與內衛說話。太監是不能旁聽的。劉公公趕緊知機的退了出去。猶未關上殿門,就聽見里面皇帝喝罵道:“我要是指望你。我就成了聾子、瞎子!你還不如個太監!”

  魏伯顏跪在地上,頭深深的低著,不敢辯解,等到皇帝罵夠了,才小心翼翼的呈上一樣東西。

  皇帝接過來一看,火氣一下子平了下來,沉吟半餉,問道:“這事確鑿么?這人是當年劉錦安插在滎陽郡公府里的釘子,還一手給鄭釗栽了臟,劉錦應該不會留著的,怎么會落到你手里?”

  “那人拼死逃了出來,她只想報當年劉錦卸磨殺驢之仇。”魏伯顏聽皇帝的語氣緩和,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氣。

  “可是如何證實她就是逃走的那個丫頭?當年抄的徹底,滎陽郡公府舊人死的死,賣的賣,況且時隔這么久,又有誰認識她?”皇帝仍有疑慮。

  魏伯顏笑道:“皇上,人是現成的…認得她的人就在…”

  太皇太后把來請安的一眾嬪妃打發走。靠在赭紅色妝花緞面引枕上長出了一口氣:“賢妃懷了孕,這還不知道男女呢,她們一個個跟烏眼雞似的,說話夾槍帶棒的,真真是上不得臺面,看著叫人生氣。我年輕的時候,在孝穆太后面前怎么敢這樣。”太皇太后嘴里的“孝穆皇后”是敬宗的母親親,文宗皇帝的皇后。

  趙媽媽笑道:“老祖宗當年做皇后的時候,六宮嚴整,這是有口皆碑的。”

  “那時候我也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一個‘怕’字,整日兢兢業業,不多說一句,不多走一步,絲毫不敢有半點閃失。現在這些孩子們眼里倒沒人了。”太皇太后想起年輕時候的自己。誠王和悼太子先后死去,后宮風傳皇帝想要廢后,她一個人呆呆的坐在坤寧宮中偷偷哭泣。

  “這宮里頭,老祖宗是最最尊貴的,誰敢不把您放在眼里呀。”趙媽媽笑著勸解。

  “哎,我老了,管不動這些個事了,就讓她們輕狂去吧。只當看不見便罷了。”太皇太后撇撇嘴,接過趙媽媽奉上的冰糖銀耳湯,吃了兩口,又推了回去。

  “皇后娘娘的身子越發差了,也沒精神理會她們,她們自然來聒噪老祖宗。”趙媽媽接過那個小碗,徐徐勸著,讓太皇太后的氣平下來。

  “沒一個讓我省心的。”太皇太后嘆了口氣。

  趙媽媽笑道:“奴婢老了,心思轉的慢,嘴也笨了。不知道怎么勸老祖宗。要是鄭家那個小姑娘在,怕是早想出新鮮點子,逗老祖宗一笑了。”

  太皇太后想起涵因,嘴上也掛了笑容:“那孩子是個體貼人的性子。”

  “可惜,這回靖國夫人沒帶她來。”趙媽媽語氣帶著遺憾。

  “她要是來了,你這老貨倒能省下不少心。那孩子是個穩重周全的。”太皇太后指著她笑道。

  趙媽媽忙說道:“又被老祖宗看穿了,她來了,我靠在廊下打盹曬太陽就行了。”

  “你呀…”太皇太后笑呵呵的,似乎心情已經好了不少:“我就知道你巴望著偷懶。不是我說,你別不高興。她比你帶出來的都強不少。”

  “老祖宗說的是實話,我帶出來的這幾個吧,要說穩重的也有。只是脾氣也悶悶的,不討巧,那伶俐的,又太過了,未免失于輕浮。倒是這鄭姑娘,年紀不大,做事細細密密的,有了大事,也有主意。真真是個好的。就是身世太可憐了些。”趙媽媽搖頭嘆息。

  “沒法子,這朝堂大事也不是我們后宮女人能知道的。”太皇太后并不想探討滎陽郡公的事情。瞇上眼睛又想了想,說道:“她之前在靖國公府里頭從不出來,應該沒見過什么世面。怎地第一次覲見就一點也不怯場。后來在宮里頭呆著,好像對宮里的規矩很是熟悉,不該是無師自通吧。你說這是什么人教給她的?”

  “聽說當初在宮里頭教習利益的崔媽媽是靖國公的本家,想必是她教的。”趙媽媽想了想答道。

  太皇太后擺擺手:“她跟崔家那個三丫頭是一起學的,怎么是兩樣呢。”

  “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鄭姑娘生性穩重。自然學的快些。那三姑娘,呵呵,不是老奴說嘴,真真是連坐都坐不住的活潑性子。”

  太皇太后不置可否的點點頭。

  趙媽媽忽然想起來:“鄭姑娘當初應該是入過宮的。當初,她哥哥獲罪,她也受了連累,罰沒入宮中為奴…”

  太皇太后猛地睜開眼睛:“這事我怎么不知道。”

  “老祖宗,您忘了,當初靖國公專門覲見了您,求您開恩,把那孩子接到自己府里。她就是從宮里面接出去的,算起來在宮里也呆了半年呢。”趙媽媽努力回憶著:“這事應該是有檔可查的。不就是七年前的事么,對,就是天禧八年,她哥哥獲罪那年。過了半年到了天禧九年,靖國公就把她接出宮去了。”

  “去查查。”太皇太后吩咐道。

  趙媽媽出去吩咐了一聲。

  時間不長,女史拿了本冊子進來。趙媽媽接過冊子:“這一冊都是罰沒入宮的,鄭家女眷應該就在這。”趙媽媽耐心找著,找了一會兒就翻到了,拿起來給太皇太后看:“鄭鑾,就是她。咦,分到瑞和宮了。”

  “瑞和宮?”太皇太后很是驚訝:“這不是熙兒住的地方么。怎么沒被她姐姐接到永安宮,反到去了瑞和宮。”

  趙媽媽也很是驚訝:“是啊,怎么去了長公主那里。”

  太皇太后合上冊子:“罷了,都是過去的事了。”

  “怨不得我總覺得她有咱們長公主當年做派,想是長公主調教過的。”趙媽媽猜想道。趙媽媽知道,在別人眼里弄權的長公主,在太皇太后眼里卻是最乖巧的孫女,不僅因為長公主會討好太皇太后,更重要的是長公主在鄭倫以及后來的韋昌輝手中保住了蕭氏的利益。因此她把涵因跟長公主扯上關系,太皇太后會愛屋及烏。

  “是啊,熙兒那孩子倒是有副好心腸,當年鄭倫差點把她嫁到突厥去,她倒不計前嫌照顧鄭倫的女兒,要是放到鄭貴妃那里,韋貴妃想必連這孩子也不會放過。”太皇太后想起自己寵愛的孫女又開始唏噓不已:“熙兒調教過的孩子,真真就是不一樣。”

  她趁機進言:“不如老祖宗您把她宣進宮里來,讓她陪您說笑解悶豈不好?”

  太皇太后卻收了笑容:“你以為我不想么,哼,上回盧敬敏送她兒媳婦進宮的時候來見我,就說涵因那丫頭的哥哥要成親了,那丫頭一來不在她家住了,二來在幫哥哥準備婚禮的瑣事,脫不開身,所以沒有帶進來。你當我不知道他們想的是什么…”盧敬敏是靖國太夫人的名諱,她和太皇太后是閨蜜,因此太皇太后直接叫了她的名字。

  “這倒也是個道理。她哥哥成親倒是件大事。”趙媽媽卻沒覺得有什么不妥當。

  “道理?呵,劉錦都跟我說了,涵因家跟他二叔家這些年一直不相往來,她那哥哥的婚事,她們鄭家本家是不管的,她一個小姑娘家又知道什么‘三書六禮’,盧敬敏那個兒媳婦倒是個乖的,把事情攬下來得了個賢名,轉身就進宮陪女兒來了。她一天不回去,誰替涵因她哥哥主持這事,總不能讓個沒出閣的小姑娘操辦這些事吧。”太皇太后冷笑。

  “那鄭姑娘在家也沒什么事可做嘛,為什么不一起帶來呢。”趙媽媽百思不得其解。

  “賢妃把泰王送到瑞麟閣是為什么,難道真是讀書方便?”太皇太后的身子從引枕上直了起來,趙媽媽忙給她的身后墊了個墊子,只聽太皇太后冷哼一聲:“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呢,就嫌人家這一家子礙眼了,又不是上趕著養泰王的時候了。也怨不得別人說嘴。真真是個‘賢妃’。”

  趙媽媽知道了太皇太后心中不滿的源頭,笑道:“您自己喜歡就行了,管他們嫌不嫌,痛快不痛快呢。”

  “算了…”太皇太后有些乏了,半瞇起眼睛:“沒的跟她們生氣,皇上子嗣不豐,少不得要顧著些,何況盧敬敏親自來分說這事,就是拉下老臉來求我了,總得給她幾分面子。就這樣吧,那丫頭要是遞牌子請見,也先壓下來。等過完這一陣子再說。這也是為那丫頭好,教她躲遠些個,別招出什么不是來。”

  趙媽媽念著涵因的好處,也想替她在太皇太后面前說說話,不想卻招出太皇太后這么一大篇子抱怨,當下也不敢說什么,只好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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