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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瑤已經走了,涵因這些日子就在收拾自己的屋子。她很不喜歡靖國公府那種奢侈繁復的華麗。現在終于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裝扮自己這一方小天地了。原主人的裝潢就很是簡單,涵因也吩咐了置辦家具的李諦,揀拙樸雅致的安置,并特地囑咐,切不可過于雕飾失了天然之氣,不必擺設太多盆栽花草,只添一兩件點綴即可。
李諦果然沒讓涵因失望,弄來的家具陳設都是線條簡潔,少有雕刻彩繪的。涵因只將雨過天青的軟煙羅和玉色的祥云紗設了帷幕幔帳,又從大太太送的瓶子罐子中挑了兩樣出來擺在桌上,就將屋子裝扮的清雅脫俗。
正廳一件六幅墨色花鳥屏風,里面設坐塌、座椅,只在東角擺了一盆美人蕉;東邊臥房,一張白木臥榻,床前一個曲足案,屋子中間一個小桌,配了幾只方凳,直楞窗前一張板足案,上面放一只邢窯陽刻蓮瓣紋白瓷瓶,靠墻一排原木色黃花梨大柜;西邊一溜書架,上面擺了涵因的書,又安置了一個繡架,窗前書桌、藤椅,正對著窗外那一溜翠竹,愈發顯得幽靜,墻上一副寫意無名山水,是涵因自己的手筆。
慕云、祈月幾個將物件器皿擦的纖塵不染,屋內一派清爽潔凈。
這邊剛剛安頓好了,涵因算著日子,想著哪天要回靖國公府給老太太、大太太請個安,靖國公府竟先派了人過來。
來的是徐媽媽,一進門便給涵因行了禮,涵因也站起來笑著讓座:“媽媽怎么有空過來了,快坐。”又叫慕云泡了散茶。
“恭賀姑娘喬遷之喜,這院子我前前后后都看了,真是不錯。長安大宅小院我也去過不少,不怕姑娘笑我眼皮子淺。像這樣安置得當的還真不多。”徐媽媽說著客氣話。
“屋子狹小粗陋,讓媽媽見笑了。”
“姑娘這繡房也收拾得這般別致,姑娘好巧的心思。怨不得大家都夸姑娘心力、眼力都是出眾的。”徐媽媽把涵因的屋子里里外外打量了一遍,就開始毫不吝惜的夸贊。
“媽媽謬贊了,涵因見識淺薄,若說能入得人眼,也是跟著舅母這些年學來的,媽媽您也教了我許多。”涵因掛著讓人舒服的笑容。
徐媽媽忙笑道:“奴婢可不敢當,姑娘冰雪聰明,什么都是一看就會。”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相互客氣了一番。
徐媽媽想起大太太的交代。忙止住了話頭,笑道:“瞧老奴見了姑娘一高興,就忘了大太太的吩咐。該打該打。大太太吩咐我來看看姑娘,姑娘新搬家,有什么要置辦的,缺什么都跟奴婢說,奴婢好回去置辦了送來。”
“媽媽替我和哥哥們謝謝舅母。上次已經送來了一車東西,還用不了呢。我們這兒還周全,正想著什么時候回去給長輩們請安。”涵因笑道。
“太太知道姑娘這里事多忙亂,叫姑娘不必著急回去,安置妥當了再說。”徐媽媽笑道。
“舅母體恤我們,涵因真是感激。”涵因抿了一口茶。笑著看看徐媽媽。“對了,不知舅母是否入宮看過了賢妃娘娘。”
徐媽媽心底打了個突,忙笑道:“正要去看賢妃娘娘。太皇太后娘娘降下隆恩,特許大太太和咱們三姑娘進宮小住幾日,陪伴賢妃娘娘。明日就入宮。”邊說著,邊用眼睛偷偷瞄著涵因。
涵因就知道大太太必定有什么事,才想讓她過幾天再去。原來是入宮沒有她的份,又不好明說。又怕她突然回去撲了個空,回頭落埋怨,才讓徐媽媽過來一趟。徐媽媽承過她的情,雖不會主動提,但是她問起自然不會隱瞞,況且這事情也沒什么可瞞的,她就是心存不滿,也不能對太皇太后有意見。
涵因笑道:“媽媽回去回舅母,我們這邊也沒什么事,就是哥哥庚帖都已經換了,另外的六禮還要勞煩舅母操持,等我這邊都妥當了,再去向舅母請教吧。”
“這是自然的,表公子是男人,這些事也做不來,姑娘還是個未出閨閣的女孩子,也不得出面管,這件事老爺和太太一早兒就說了,姑娘放心,聘禮也都打點好了,
徐媽媽從沖靜居出來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了又看,心想:“這涵姑娘真是個人精,人家想不到的,她能想到;人家能想到的,她還能多想一層。若是以后嫁進來,還不知怎樣的。不過這件事…”徐媽媽不由抬頭看看天,扶著小丫頭的手上了車:“這件事恐怕也只有老天才知道了…”
鄭鈞、鄭欽搬家的幾日跟衙門里面告了假,眼見家里拾掇的差不多了,便又開始去點卯了。
晌午時分,李諦把地契交了過來。
涵因卻讓慕云和祈月把攔在前面的屏風撤了,又叫慕云和祈月退下。慕云和祈月知道自家姑娘是有分寸的,也沒有別的話,福了福身,轉身出去了。
李諦原只見過涵因穿男裝,只覺得是個清秀的女孩子,驟然看見她女裝穿戴,仿佛良玉碾成,白雪團就一般,心里也不禁跳快了三分。
可還沒等他欣賞佳人,那雙蔥管般的玉手挑著一樣東西,放到了他眼前,李諦開始還不明就里,待仔細一看登時便愣住了。
“二管事可識得這東西。”涵因手里掛著兩個掛件。那赫然就是分成兩半的木雕。其中一半正是從李諦這里拿走的。
李諦接過這兩塊木雕,拼在一起,才知道,竟是篆體的流珠二字。他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兩塊木雕,眼神從剛才的諂媚變成了嚴肅,略略躬下的背也不自覺地挺直了起來,半天才咕噥出一句:“姑娘從哪里得到的另外半塊。”
“我二叔那里。”涵因觀察著李諦的神色。
李諦詫異的問:“你二叔怎么會有這個…”
“是我二叔雕給那個孩子母親的。”
“孩子…難不成那孩子是我?”李諦反應過來涵因的意思,忍不住沖著涵因低吼了起來。
涵因卻并不在意他的失禮,只是默默的點點頭 “你是說…你二叔是…”李諦抬起頭,望著涵因,怎么也說不出那個呼之欲出的答案。
“沒錯,二叔就是你父親。”
“怎么可能,我父親姓李,我是隴西李氏的子孫…”李諦的呼吸驟然急促了起來:“你是說,我的父親是沛國公鄭仁。”
“沒錯,堂兄”涵因的回答斬釘截鐵,李諦聽了這個稱呼不禁一陣眩暈,他的手抖了抖,看了涵因又低頭看看木雕,又抬起頭看看涵因:“那這個木雕上…”
“就是你生母的名字。”涵因說道。
李諦一屁股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那我去世的父母…”
“是你的養父母…”
李諦猛然站了起來:“他們臨死前都沒有跟我說過,這怎么可能…這怎么可能…”煩躁的左右踱了幾步,思索一番,又沖著涵因:“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涵因回答的很干脆:“機緣巧合,不能說。”
“那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李諦幾乎嚷了起來。
涵因卻絲毫不為所動:“信不信由你,你也可以去問我二叔沛國公。”
李諦疑惑的看著涵因:“那沛國公也知道此事了?”
“另一半木雕就是他給的。”涵因喝了一口茶。
李諦盯著涵因,握著木雕的手,攥得緊了又緊,腦子一片空白,想問又不知道該問什么,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還知道什么?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你母親的墓。你若想去,我可以帶你去。”涵因的聲音溫潤平和,讓李諦煩亂的心思稍稍安定了一些。
“那…那他們之間的事,你知道多少?”李諦的聲音有些發抖,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盯著涵因的眼睛里面充滿了激動和期盼。
涵因忍住了想把他父母的事情說給他聽的沖動,讓自己的語氣盡量平穩冷淡,仿佛她不過是個路人:“我也不知,只是恰巧知道二叔有這樣一個兒子,又恰巧發現竟然是你罷了。至于你母親的事,還是去找二叔問吧。”
“還有什么人知情。”李諦有些不甘心,去直面鄭仁又感到猶豫。
并非涵因不體諒他糾結的心態,但是這話她卻沒法出口,只好說:“據我所知,其他的知情人都故去了。”
李諦知道使勁追問涵因也沒有用,嘆了口氣,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陷入了沉思,冷不防涵因一開口,他倒嚇了一跳。
只聽涵因指著桌子上的一張紙:“這是堂兄的身契,堂兄這便拿去吧。”
李諦愣愣的看了看涵因,半天才反應過來,有點不敢置信,涵因這就把他的身契還給了他。
涵因接著說:“是去是留都由堂兄。”說罷,把慕云和祈月叫了進來。
李諦猶自思索,慕云和祈月卻過來送客了。
回到自己的小院,李諦還是怔怔的,腦子如炸開一般,這些年的往事紛紛擾擾的涌上心頭,父母責備他時候既心痛又小心的態度,他問起這塊木雕時候他們支支吾吾的遮掩,臨終前那沒有說完的半句話,父母的老熟人看他的眼神…一切在意或不在意的疑惑此時終于有了答案。
寧若在一旁,看他這個樣子,上前問道:“夫君,有什么事么?”
李諦望著自己的女人,忽地摟住她,把頭埋進她的懷里低聲啜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