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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鄭鈞早早從府衙回來。向老太太、太太稟告,說兄妹三人要去寺里還愿。大太太便安排車馬,送他們兄妹去溫國寺。
涵因在溫國寺精舍里換了男裝,讓慕云、祈月在精舍里等著,只帶盼晴一個,悄悄從后門出來。坐上準備好的馬車一徑向寧若住的城外的寺廟奔去。
“那李諦今天找上我了,我讓徐伯帶他到寧若姑娘那里去了。”鄭鈞對涵因說。
“那人一向狡猾,咱們二叔都拿他沒辦法,不會出什么問題吧。”涵因問道。
鄭鈞說:“他說要單獨見你,否則什么都不會說。我們無法,所以只好讓你來了。”
涵因挑挑眉,沒有說話,心下卻好奇這個人物。
眼前這個小姑娘穿著一身普通的男裝,身量也未長開,稍仔細觀察,就能看出來是個女孩子。李諦是見過大場面的,卻被這女孩幽幽的目光盯著,沒來由心里一陣發毛。那眸子太過深沉平靜,仿佛一個深不見底的水潭。這種目光,他以他十幾年的從商經歷,也只在寥寥數人的眼中見過,那些人無不是歷經數十年風浪不倒的頂尖人物,而如今卻出現在一個十來歲未經世事的女孩子身上,那種詭異的感覺竟讓他的手心見了汗。
那女孩并不說話,只這樣上下打量著,李諦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之前的輕慢之心,不知什么時候煙消云散了。
還不到半炷香的時間,李諦只覺得時間慢的仿佛停滯了。忽地一下,心頭一松,女孩已經移開了眼睛,接過寧若端來的茶。
李諦的身子不由彎的更低了:“姑娘…”
“聽說你要見我。”低柔的聲音略帶著些糯糯的慵懶味道,聽在耳朵里有種說不出的舒服。李諦大著膽子悄悄瞅了涵因一眼,之前那種說不出的壓迫感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世家女子慣有的親切端莊的態度,又隱隱的帶著高傲和疏離。李諦不由懷疑其剛才的感覺是不是錯覺。
寧若見他傻了一般,一點沒有往日大掌柜的行事樣子,趕忙捅了捅他。李諦回過神笑答道:“請恕小的無理,姑娘也知道我現在的境況。小的現在被逼無奈,要瞪大了眼睛看清楚才行。”
“為什么要找我?”涵因開門見山的問道。
李諦呵呵一笑:“姑娘在滎陽的心思手段,就讓小的極為佩服。內子把這一路見聞說給我聽,小的不才。想看看是否得遇明主。”
涵因卻不理會他的馬屁,淡淡的說:“呵呵,以往只有主子挑奴才。你倒是挑起主子來了。好大的膽子。我二叔家的大廟都乘不下你這尊大佛,更何況我們這座小廟。”
“古有傅說、伊尹,姑娘并非一般閨閣女子,難道連‘禮賢下士’都做不到么,看來我李諦錯看姑娘了。”李諦侃侃而談。聲調抑揚頓挫,所說的內容極為動人,別說涵因一個女子,就算是見多識廣的男子,也未免不被“明主賢臣”這套說辭打動。
然而涵因卻并不買賬:“我不過一女子爾,無商湯之鴻志。也無武丁之大才,要傅說、伊尹何用?況且,古語有云‘士為知己者死’。與主人志向相投、同心同德才叫‘士’,你不過想暫借我們安身活命罷了,便是你有通天的本事,于我們又叫什么‘士’?”說著,涵因撂下茶起身便走。
李諦忙說:“姑娘就這么走了。難道不知道我手里有什么嗎?”
涵因冷笑:“你如果以為我們要指望著你,便打錯了算盤。如今的形勢,二叔家如何也阻不住我們入族譜了。況且,那些個密信就算真拿出來,以杜和我叔父今時今日的地位,也不過是些麻煩,未必真的能動得了他們,這東西就像窖冰,藏在地下的時候清涼,拿到太陽底下就曬化了。李諦,小心謹慎本沒錯,只是容易錯失良機。你作了這么久生意,難道不知道過了季的貨,就不值那個價錢了。”
李諦心想我做生意的時候你這個小丫頭還沒出生呢,如今你卻如此做派來拿捏我,也太小看我李諦了,忿忿的說:“李諦真心投效,姑娘的話確是傷人心。”
涵因知他不服,笑道:“李諦,你知道你今天落到這步田地是為什么嗎?”
李諦抬眼看著涵因,心道看你這小姑娘能說出什么所以然來,問道:“那就請姑娘賜教。”
“做生意太久的人,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總覺得東西好就一定能賣出個好價錢。可是恐怕你忘了,你的身份歸根結底是奴婢。”涵因毫不避諱的回視他。
李諦語塞,愣愣的看著涵因,再不敢露出不屑之色。
寧若在一旁趕緊打圓場:“夫君也是心里著急,一時說錯了話,姑娘莫怪,還是先坐下說話。”
涵因也不看李諦,又坐了下來,接過寧若捧來的茶碗,細細的吹了,飲了一口,接著說:“一個奴婢卻整日想著跟主子討價還價,你說會是什么下場。”
“那姑娘的意思?”李諦沉吟許久,方問道。
“兩條路,你把東西交給我,到時候我會想法子把你從二叔哪里要出來,你若是不想為奴為婢,那么我就把你的身契給你,把你放為良民,以后各不相干。若是你還想在我家,那么就從此聽從我哥哥的差遣,給我們辦事,我們自會想法子保你。”
李諦冷笑:“姑娘把事情想的也太簡單。這兩條路,李諦不論投誰都能辦得到。何必來找姑娘。”
“是么?”涵因聽見李諦的譏諷,卻并不生氣,“你若是有選擇,還會來找我么?陸家、杜家和我二叔是一黨,你不能投奔他們,柳家、薛家和杜家爭關隴世家的老大,斗的正兇,誰也不想在這當口得罪山東世家。而鄭家雖然內部矛盾重重,但是我二叔家這次因為捐糧圣眷正隆,是鄭氏復興的希望,而你是不過一個逃奴,誰輕誰重,不用我說了吧。寒門的你也不能投奔,因為他們本身就無所依憑,只會拿你來投機,要不就是借機投靠二叔,要么就是上奏彈劾,到時候讓你出面作證,扳倒我二叔,當然,對于你來說扳倒我二叔雖說是一勞永逸,可那樣風險又太大了,萬一我二叔反噬,別人未見得怎樣,你卻是必死無疑。
以你的個性,不到萬不得已,一定不會走這條路。而我們跟二叔矛盾已久,但卻有求于他,最適合私下交易,這樣你就可以安然的躲在后面,不必出頭。所以才找上我們。難道不是么?你提要求,也是怕我們真把你推出去對付二叔,所以想好了提條件,讓我們按照你說的做。李諦,支使我們兄妹與你做槍使,真真打的好算盤。”
李諦見涵因把他的心思猜個正著,便有些按耐不住,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姑娘好通透的心思。可是我又怎么相信姑娘不會把我一并賣給沛國公?”
涵因笑道:“我們兄妹不像那些大家人才濟濟。你若衷心,我們也會惜才。況且,為什么我們要把你這樣一個對二叔家知根知底的人拱手讓出呢。”
李諦思量一番,最終下了決心,跪在地上:“那李諦便把身家性命交到姑娘手中。以后指認姑娘為主。”說罷便要磕頭。
涵因卻一擺手:“不要向我拜。”指了指門外:“你的正經主子是我兩個哥哥。”
“這件事聽憑姑娘處置,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只認姑娘為主,也只為姑娘一人做事。否則這件事就作罷。”李諦認真的說。
涵因瞇起眼睛再度打量他一番,終于點了點頭。李諦重重的磕了下去。
李諦認了涵因為主。寧若也跟著跪下。
涵因笑道:“寧若為你受了這么多苦,你好好待她。”他知道李諦這樣高傲的人便是真愛寧若,也斷不會娶一個青樓女子為妻。
“我自然不會委屈她。”李諦笑道,和寧若對視一眼,目光中充滿了溫柔。
寧若也沖他一笑,對涵因說道:“奴婢不在乎名分,只要跟夫君在一起。況且夫君已經視寧若為妻了。”說著拿出一塊木雕,說是木雕,其實是一個木牌,上面刻著幾個印子,好像是什么字的筆畫,中間卻被劈開,看樣子只是半塊:“這是夫君自小帶的,他把這個給了我。”
涵因看了那塊木雕,卻驟然怔在那里,說道:“可否讓我一觀?”
寧若和李諦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把那塊木雕遞了上去。
涵因看著上下反復的看著這塊木雕,仿佛要把它吃到眼睛里。
李諦深情的看了看寧若,笑道:“也不知是什么,只說是母親雕給我保平安的,我就一直帶著。后來便給了她。”
涵因忽地干笑道:“這個圖樣好稀奇,可不可以借我幾日?我會很快歸還。”
寧若和李諦面面相覷,不知道涵因打的什么主意,只好點頭道:“姑娘若需要用,盡管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