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去李府做客那天,涵因早早的做好了準備。
因說好還要拜見李寧馨的母親,涵因穿了一身寶藍色儒裙,配上點翠的簪子,襯得膚色愈發雪白瑩潤,讓人覺得優雅而穩重。
幾家的馬車都是前后腳到的李府,不早不晚。去得早了有失身份,像沒有見過世面的庶民,去的晚了則顯得傲慢,因此把握到達的時間不僅是去赴宴的主人的事情,也是伺候車馬的仆人的事情。這也算是一府的臉面。
這些世家的仆人顯然深諳此道,行程拿捏的剛剛好。
李寧馨已經在內府的小客廳等候,幾個女孩一見面就親親熱熱的聊了起來。
涵因拿出打好的各式絡子,那些鮮亮的繩結配上精心挑選的錦盒,讓人愛不釋手。
“奇了,你怎的知道我就想要個石青的絡子。”陸寄悠拿著給她的絡子前后反復的看。
涵因笑道:“你那天說新得了一塊品相極好的雞血石,我想了想不如給你配那個的,雞血石是紅色的,須得深色才壓得住,黑色絡子想必你有了,不如打個石青的給你。”
蕭若華笑道:“涵妹妹好巧的心思,前次我帶了碧玉簫吹奏了一次,便打了柳黃的來配。不過我看馨姐姐那個大紅配金線黑珠子最是叫人喜歡。”
“你那個碧玉簫配大紅的絡子顏色就沖了,我那個要穿到羊脂玉墜子上的,自然要鮮艷些。”李寧馨很是開心,問道“顏色配得好,樣式也新奇,這個樣式叫什么?”
“這叫團錦,那個叫對魚,陸姐姐那個叫祥云,裴妹妹那個叫瑞寶。”
“名字好,寓意也好。”李寧馨夸贊道,其他幾個女孩也跟著附和,裴嘉柔不大說話,但看得出她很是喜歡。
“我們光在這高興了,還沒有探望伯母呢。”涵因適時的打斷了興奮的女孩子們。
陸寄悠也笑道:“哎呀,是了,要先去拜見伯母才是,罪過罪過。”
“今天哥哥帶了朋友來看母親,想是還在聊天,待他們走了,我們再過去。”
“哦,可真是巧了,伯母病剛好,若是不方便不如下次再行拜見吧。”涵因說道。
李寧馨忙說道:“沒事,母親精神已經大好了,今天早上還說要見見你們。哥哥帶來這幾個朋友也是我們幾家極熟的,盧昭盧公子,高煜高公子,說起來盧昭盧公子還是你我的親戚呢。他倆和我哥哥向來投契,經常來看望母親,這次聽說母親病好了,特地過來看看。我們先玩我們的,待他們走了,自然會有下人來知會。”
皓寧開始還懶懶的在一旁看著,一聽到高煜的名字,身子微微一震,耳朵也支了起來。無奈李寧馨之后也不再提高煜的名字。不過她已經開始有些坐臥不寧了。
又聊了會兒天,便有下人過來回稟:“姑娘,大公子帶著幾位公子去西園花廳喝酒了,夫人說請姑娘們隨意便是。”
幾個人忙站起來說道:“我們這就去拜見吧。”
李寧馨的母親鄭氏是滎陽鄭氏長房的幺女,其父得此女時,已界中年,對此女愛重無比,為她精挑細選了李家四房的嫡長子,門當戶對,郎才女貌,當年也是一段佳話。
鄭氏大病初愈,精神尚好,只是面色有些蒼白,看得出平時也是極重保養,眼角無一絲細紋,雙手白皙,手指修長,精心修剪的指甲上還繪著金粉圖案,看樣子連病中都不忘了打理它們。
涵因幾個上去行禮。鄭氏和顏悅色的請她們坐。
另幾個女孩她常見,看到涵因不由上下打量起來。李寧馨說道:“母親還不認得她吧,她便是靖國公的外甥女鄭鑾,小字涵因。”
“是了,我的宗侄女。這些年我身體不好,只在你小時候見過你一次,后來就不得見了。怕是你都忘了。”
“侄女那時候年紀小,后來身體也一直病著,沒有來拜見過宗姑母。”
鄭氏笑了笑說道:“你和寧馨也算是表親了,以后要多親近。”
涵因心里再暗自估量,這位宗姑母說的是客套話,還是真這樣想的。鄭氏是長房之女,自己沒有入族譜的事情她肯定知道,目前至少從李寧馨的態度上來看,她應該沒有要疏遠自己的意思。當時鄭倫跟鄭仁鬧翻,并不代表他跟全族的人關系都不好。想到這里,涵因笑著拉起李寧馨的手說道:“我跟姐姐很是投緣。”
鄭氏笑著點點頭。大家見鄭氏說了一會話便面露疲色,也不再打擾。隨著李寧馨一起去逛園子了。
皓寧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一有機會便向西園那邊看。
涵因看了看皓寧的神色,知道她的心事,便說道:“上次你說有幾株稀罕的菊花品種,可不要私藏哦。”
蕭若華也笑道:“是了,我早聽說你家的園子里面培植出來了新品種,這次便帶我們觀賞吧。“
“我們賞菊作畫豈不美哉。”陸寄悠也來了興致。
李寧馨略皺了皺眉頭,說道:“哎,只是那菊花在西園,哥哥正帶著那兩位朋友賞菊。”
幾個女孩一聽,便覺得掃興,氣氛一陣沉默。
一直站在一邊的皓寧開始并沒有搭腔,一看都沒有人說話,便忍不住說道:“李哥哥、盧哥哥都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那位高公子也是你府上的世交,便是碰上了有什么關系。難不成還有什么妨礙么。”
其他幾個女孩本還猶豫,聽她這么一說,便附和道:“是了,也并不是什么外人,上次在虞侍郎家已經見過的,只要不失禮便好了。”
李家雖是“五姓”大族,卻出自關隴,雖然自矜血統,但是當地各族混雜,民風較其他山東大族更為開放些。因此,規矩也并不是很嚴。李寧馨本不覺得什么,只是鄭家、崔家都在,她可不想讓人說李家規矩不嚴,一聽皓寧如此說,便立刻說道:“的確如此,我這就派人通報哥哥一聲。”
過了一會兒,有下人前來引路。涵因見派來的正是剛才站在鄭氏身邊的婆子,可見這件事已經經過鄭氏首肯了,涵因心中便安穩不少。這件事她只能推波助瀾,決不能讓人察覺到自己在插手。
李郎中愛菊成癡,在西園種植了一大片的菊花,派人到處收集名品,李府的菊花品種之全之罕有,甚至連宮里都不如。如今正值十月,大多數人家菊花已經凋謝,而李府卻有一間晝夜生火的暖房,專門培植菊花,故而此時李府仍有菊花盛放,成了長安一絕。賞花的時候便把這些菊花擺到離暖房不遠西園花廳。李郎中怕把花凍壞,吩咐賞花只能在這里。
涵因他們過去的時候,花廳中已經擺好了一道簾子。李謙正陪著盧昭、高煜賞菊。
見簾子那邊人影晃動,三人站起來施禮。盧昭向來瀟灑不羈,笑道:“是我們擾了妹妹們的雅興,實在罪過罪過。”
李寧馨跟他很熟,說道:“盧大哥哥既然知道,今日定要為我們奏上一曲才行。”
皓寧的臉紅撲撲的,只一個勁的偷看坐在一邊的白色身影,用不著看清楚,她也知道那邊是自己日思夜念的高煜。
大家寒暄說笑了一會兒,便開始作詩作畫。
涵因畫了一幅墨菊,傳給那邊看。得到了一片贊揚。
“鄭姑娘的畫頗有乃堂兄鄭銳鄭長平之風啊。”李謙毫不吝惜自己的贊揚。
“豈敢,李大哥哥謬贊了。”涵因笑道,驟然聽到自己這位堂兄的名字,略略有些不適,涵因只是輕描淡寫的揭了過去。
鄭銳以畫寫意花鳥聞名長安,名列長安四公子之列,涵因的畫自然是不能跟他比了,但是意境、筆法明顯要高于那幾個小女孩,甚至跟盧昭、崔浩軒水平相當。因此李謙的贊賞倒也并非虛詞。盧昭也不吝惜贊揚之辭。
聽到涵因的聲音溫潤宜人,喝酒有些微醺的李謙只感到聲音入耳后有一種說不出的熨帖舒服。簾子那邊人影渺渺,隱約可見佳人倩影,他不由又問了一句:“請教妹妹這幅畫的雅名。”
“如今已至立冬,眾花早已零落,便是殘葉也已隨秋風而逝,此花卻仍然傲霜盛放,不若就叫寒菊圖吧。”涵因答道。
“好,就叫寒菊圖,”李謙的聲調有些不易察覺的升高,接著問道:“在下不才,自薦為此畫題詩,不知妹妹可介意。”
“李哥哥大才,涵因求之不得。”
李謙忙展開畫作,在上面題詩。
皓寧根本沒心思作詩,一直在不時透過簾子的縫隙看高煜。只胡亂湊了幾首。涵因畫畫的時候,高煜不知什么原因出去了,過了一會兒,皓寧借口更衣,也出去了。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皓寧回來了,臉色還帶著殘紅,手雖然縮在袖口里,但那種微微的顫抖卻瞞不過涵因的眼睛。涵因便知道這兩人又有了進一步的接觸了。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高煜才進來,李謙忙招呼他來看涵因的畫作。他雖然面色無異常,但涵因卻聽出來他的評語不乏敷衍之詞,雖然隔著簾子,也能感覺到他不時朝這邊看一眼。心中更加篤定。
盧昭看著神色各異的李謙和高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也向簾子這邊看過來,涵因感覺到了他的目光,悠然而通透,仿佛直穿過那道簾子,將一切盡收眼底一般。他修長的手指撥弄起琴弦,琴聲從他指尖流出,眾人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那悠揚的旋律,將花廳這一方小天地包繞,讓人沉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