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是靖國公府老太君的六十大壽,一早起來,靖國公便率領家人給老太太拜壽并奉上壽禮。
靖國公知道母親最喜念佛,便準備了一尊和田玉雕的菩薩。二老爺崔澄則是一顆碩大的夜明珠,據說是能延年益壽的。
小一輩的也都各有準備。老太太看到皓寧送上親自繡的麻姑獻壽,雖然針腳仍不大細密,卻也有模有樣,當即臉上笑開了花,說道:“如今我們皓寧也在女紅上下功夫了。”
皓寧撒了撒嬌,把老太太逗得更加開懷。
涵因把繡好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裱了,送了上來,老太太和眾人看了都夸她想得別致有趣。
皓輝看見了那佛經,表情卻有些怪異,還湊上去翻來覆去看了幾遍。
大太太忙打他:“你這小子從來沒正經看過佛經,如今湊什么熱鬧。”
老太太笑道:“佛家講頓悟的,若是他看了這個能明悟,也算是天大的緣分了。”
眾人也都是一陣笑。
晚間,靖國公府大開筵席。長安的世家貴胄不是親至,便是派人送來禮物。
雖說是同時慶賀靖國公的外甥喜獲武狀元,但幾乎沒有人關注鄭鈞這個高中之喜。對于這個層次的世家來說,旁支庶子又考武舉,不當面表示不屑已經很給靖國公面子了。當年鄭倫只手遮天,在朝堂上說一不二,還正經進士出身,之后才走的武職,那些世族們照樣對他的出身詬病不已。
鄭鈞也知道這種情況,雖說心中難免郁郁,但臉上卻不露絲毫煩悶之色。笑著跟著靖國公后面向那些官員行禮。
知道兵部尚書柳正言到達,鄭鈞才被重視。
“我那鄭賢侄在哪。”
鄭鈞忙上來行禮。
柳正言看了看鄭鈞高大偉岸的身形,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不錯,果然是鄭倫的兒子。小伙子,好好干。”
鄭鈞點頭稱是。
柳正言也未多說什么,便跟著靖國公府的管事去落座了。
涵因和皓寧則在和上次在虞侍郎府里投契的幾個姑娘聊天。
李寧馨說:“這些日子我母親感了風寒,今天也沒到,因此咱們小聚的事情便耽擱了。再過一陣,母親也大好了,我便下帖邀你們,到時候,你們可都不許不來。”
“你侍疾盡孝要緊,咱們小聚怡情,萬不能耽誤了正經事。”涵因說道,她忽的想起李寧馨的母親正是鄭家大房的嫡女。
陸寄悠、蕭若華也都點頭說道:“咱們的事先放一邊,令慈的身體才是要緊。”
“我知道的,母親也想見見你們的,待她好了,你們去看看她豈不正好。”李寧馨笑著說道。
皓寧笑道:“我也好久沒去看伯母了,你先代我們問好,過幾日我去你家的時候再親自拜見吧。”
幾個人便約好了。涵因說:“正好我那絡子也沒打完,等過陣子做完了,正好帶過去。”
宴席過半,天已將黑,涵因去更衣,回來的時候走過廊下,卻見兩個身影在院子里面小聲聊天。因廊下黑暗,那兩人并沒有瞧見有人來。
“我們宇文家不濟便算了,你們杜家難道還比不上陸家和蕭家么。”一個涵因并不熟悉的女聲在低低的說話。
“他們山東大族,自詡清高慣了,我何必自討沒趣。”這正是杜家大姑娘的聲音。
“哼,他們如今也不過如此,倒和庶孽旁支混在一起,沒的叫人笑話…”
聽她如此說,杜家大姑娘突然笑了:“呵呵,你只知其一…”聲音突然低下去,似乎是在另一個的耳邊笑聲嘀咕。
“真的,我看她那樣子都快把自己當成國公府的女主人了,竟然還沒入鄭家的族譜…”宇文姑娘的聲音略略提高了些。
“噓,小聲點,這畢竟是在人家里。”杜姑娘忙按住她。
“此事可當真?”
“我表姐正是嫁到鄭家族中的,那日來看我們,說起她受太皇太后召見的事,便提到了這事,再過不久,長安世家里面,這事情就會傳遍了。到時候你看李寧馨的臉色會如何…”
那兩人又不知唧唧咕咕什么,涵因也沒有再聽下去。
不過她知道她的形勢越來越緊迫和嚴峻了,皓軒是青年才俊,他父親又是當朝權貴,今日這一路面不知道被多少人家盯上。而她遲遲入不了族譜,這事情再拖個幾年,她想嫁入崔家的計劃,就完全沒有可能實現了。
涵因回到座位上,心中雖然著急,面上卻不露,仍然和幾家的姑娘說笑。
此時,杜家大姑娘已經回到座位,和自己的母親坐在一起。
涵因笑道:“咦,怎么不見杜家三姑娘?”
陸寄悠面露嘲諷:“你也太閉塞了些,他家三姑娘前些日子已經抬進齊王府了。”
“哦?我怎么沒聽說齊王納了側妃?”涵因奇道。
“側妃?她姐姐還差不多,她一個庶出女哪有那么大的體面。不過是一般侍妾罷了。也不知怎的,就匆匆忙忙抬了進去。她姐姐還沒嫁呢,還說杜家是京兆第一門第呢,竟做這種事來。”陸寄悠滿臉不屑。
蕭若華笑道:“你也只知其一,之前杜家已經把三姑娘定給了虞家二公子,卻突然又換成了她家的大姑娘。三姑娘卻抬進了齊王府。哼,真不知道她家怎么還有臉到各家串門的。”
幾個女孩相互看看,都露出了會意的笑容。
涵因的余光瞥到杜家大姑娘從門外走了進來,于是將聲音略略提到恰巧能傳過去的大小問道:“就算訂了親不好取消,她家不是應該還有個二姑娘嗎?何必換成嫡長女。”
“聽說她家二姑娘這里有些問題。”陸寄悠指了指腦袋,笑道:“他家總不讓那女孩子出來的。再說了,出了這種事,誰還敢要他家的女孩。虞家也是沒法子,暗地里不知怎么后悔呢。”杜家二姑娘的事情,涵因上一世就知道,她故意因這個話頭出來,看到杜家大姑娘的臉色刷的一下變白了。
次日一大早,皓輝便跑了出去。他去找梁松之。
這些日子,他經常和梁松之一起喝酒,頗為投契。還把自己的狐朋狗友介紹給梁松之。那些世家紈绔,雖看不起寒門,不過見皓輝待梁松之親近,也不好怎樣。梁松之也頗有自知之明,知道跟他們不是一路,也不刻意巴結,對他們的譏誚不著痕跡的推了回去,時間長了那些人自覺無趣也便不再說什么了。
梁松之正準備在睡著回籠覺,卻被丫鬟拍了起來,正要發怒,聽到崔浩輝的名字,忙梳洗起來見客。
到偏廳的時候,皓輝正在那里走來走去,似乎很是為難。
梁松之走過去說道:“這么這一大早就來了。”
皓輝跟他很熟,兩人都不是在意虛禮的人,平時也不跟他客氣。此時卻像個啞了火的炮,張了張嘴,又閉上,又張了張嘴,最后嘆了口氣說:“哎…這…這如何說好呢。”
“遇到了什么煩難事,只管跟兄弟說。”梁松之見他這樣子,知道必有些煩難事。
皓輝拱了拱手:“有件事頗為為難,想要求梁兄,不知如何開口。請梁兄莫怪我唐突。”
“你小子怎么也變得婆婆媽媽的了,無妨,你只管說,我不怪你。”梁松之拍了拍皓輝的肩頭,又壞笑著說:“莫非你看上我哪個小妾了,你喜歡只管帶回去。”
“哪里,怎么會。”皓輝畢竟還年輕些,聽了這話忙分辯。
“哦,那是何事啊。”
“上次令慈大壽,你送令慈的禮物不是兩件刺繡的佛經嗎?那兩件佛經是我親戚家的姑娘繡的,她的小丫頭淘氣,便偷出來換錢。我想,能不能…能不能…拜托你把這兩件佛經取回。”皓輝鼓足勇氣一口氣說了出來。
梁松之卻露出奇怪的表情,又像詫異又像在思索這什么。
皓輝見他不說話,以為他生氣了,忙說道:“我也知道這是極其無禮之事,不過我那親戚畢竟是閨秀,若是被傳出閨閣之物外傳,豈不是有損閨譽,望你體諒…我當彌補你的損失…”
梁松之忙說,“嗨,我當什么事,那兩樣東西母親雖然愛不釋手,但母親也是通情達理之人,我跟她說過,她必然會送還。”
“那就多謝了。”皓輝長吁一口氣。
“不過。”梁松之說道:“這是你的哪位親戚。”
“呃。”皓輝不大想把涵因說出來。
“你須得說出身份,否則母親還以為我哄她,把東西拿出去胡鬧呢。”梁松之說話很誠懇。
“身份不便透露。”皓輝想了想還是沒有說。
“那焉知我家拿兩塊佛經是你親戚繡的呢?”
“昨日,我祖母壽辰,我那親戚便送了她一卷繡成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我看那與這個甚為相似。之后我求了祖母觀賞幾日,今天便帶了來,是與不是,一比便知。”皓輝說著拿出了昨天涵因獻給老太太的佛經繡品。
梁松之一見那字體,便覺得和上次的繡品有幾分相似,說道:“你這件須得借我一用,好加以比對。主要是說服母親,比完了,我自會換給你。”
“這是自然。”皓輝點頭,把繡品交給他。
“好,你等著,我這就去向母親索取。”
梁松之輕快的穿過后院,直奔劉錦的書房。劉錦自九月回京之后,便開始了遙遙無期的長假。此時正在書房看書。那兩塊佛經繡品,也沒在梁夫人那里,而是在他手里。
一進書房,梁松之便把門掩上,說道:“舅舅,我知道那佛經是誰繡的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哎呀,世宗皇帝這句話可真是形容得貼切”…
劉錦聽說繡品的事有消息,忙找出自己收藏的兩幅比對。
只覺的那字體雖是刻意改變,但那筆意和下筆的習慣一看便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劉錦也很激動,又囑咐了梁松之一番。
過了一刻,梁松之出來,遞給皓軒一個錦盒。兩卷佛經繡品都裝在里面。
“母親說和那位姑娘也算是有緣人,敢問你這親戚的書法傳自何人。”
“這個我也不知道。”皓輝撓撓頭,又搖搖頭。他向來對這些東西不經心。
“從沒見過你這么上心一件事。”梁松之壞笑著說:“你那親戚可是你的心上人?”
饒是皓輝膚色黑,梁松之也看得出他的臉“騰”一下子便紅了,他結結巴巴的說道:“你說什么呀,別胡說,她…她…”
梁松之親切的勾住他的肩膀說道:“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擠眉弄眼的說:“你就告訴我到底是哪家的閨秀。”
皓輝卻死活不肯說,又鄭重囑咐道:“此事事關女子清譽,梁兄和令慈務必保密。”
“放心,你看我是那長舌之人嗎。我母親也很少與別家的夫人應酬,她也定不會說出去。何況,又不知道是誰。”
皓輝放下心來,說道:“我自然信得過梁兄。”
之后兩人又約著一起喝酒。皓輝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