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絕對的意外,不單李貞沒想到會有這么一個戲劇性的場景出現,便是連提議陣前會面的拔灼也沒想到會有此等莫名其妙的事情發生,可憐拔灼雖是身高體壯,卻不過是個普通草原漢子罷了,此時被李貞與柳隨風兩大高手的氣勢一壓迫,整個身子不由自主地抖得跟篩糠似的,牙關直打顫,目瞪口呆地看著對峙中的兩大高手,結結巴巴地開口道:“國、國師,您這、這,這是為、為何?”
柳隨風自打兩年多前的皇城一戰逃離皇宮之后,立馬被朝廷明令緝拿,在刑部懸以重賞之下,朝野高手紛紛對其展開追殺,雖說其武藝極高,旁人難以對付得了,可在一撥強似一撥追殺下,卻也令其在中原無法立足了,不得不逃到了茫茫大草原上,因機緣巧合之故,救了拔灼一命,從此成了拔灼的座上賓,前番拔灼謀殺其兄突利失便是出自柳隨風的手筆,自拔灼奪得兵權之后,更是尊其為國師,待遇優渥至極,柳隨風的小日子倒是過得很舒爽的,只不過柳隨風乃是個極為記仇的人物,從未曾忘記過與李貞的殺師之仇,更將自個兒流落草原的仇恨全都歸咎在了李貞的頭上,無時不刻都想著要找李貞復仇,只不過他很清楚李貞勢大難擋,不單自身武藝高絕,身邊高手侍衛眾多,不是他柳隨風能輕易接近得了的,也就只能暫時將仇恨深埋在心底,此番隨拔灼出征北疆,本就存著報仇的心愿,待得拔灼請其一道與李貞會面之際,柳隨風深埋在心底的復仇之愿立馬就浮了起來,這才有了陣前出頭的事情發生,此時柳隨風全身心都沉浸在與李貞的氣勢抗衡上,哪能顧得了拔灼在說些什么,自是連理都懶得理會一下的。
李貞同樣是在瘋狂地拉抬著氣勢,可相比于柳隨風的全身心投入,李貞卻顯得輕松了許多,游刃有余之下,自是聽見了拔灼那結結巴巴的問話聲,眉頭不由地微微一皺,頗有幾分頭疼起來——柳隨風該殺,可拔灼卻死不得,雖說拔灼現在死了,有利于眼下這一場戰事,卻不利于后頭征服薛延陀汗國的大局,似拔灼這等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家伙還是讓他回薛延陀鬧去來得好,略一沉吟之下,李貞冷眼看著拔灼,很是平靜地道:“本王與柳隨風有一筆舊帳要算,拔灼王子請回罷,明日一早本王與爾會獵一場便是。”
“我,我,我…”在兩大高手對峙的龐大壓力下,拔灼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看了看李貞,又看了看柳隨風,突地怪叫了一聲,跳下了木筏子,一頭扎進了清水河中,好在此時的清水河已是枯水期,水深不過及腰而已,盡管拔灼不識水性,卻也沒有生命危險,不過么,涉水的狼狽狀也就是免不了的事了,一見到拔灼連滾帶爬地在河水中跋涉著,原本沿河排列的薛延陀汗廷精騎中十數名騎兵縱馬而出,緊張地將拔灼護在了其中,戒備地往河岸上而去。
“小恒,你也回去。”李貞一見拔灼跳入了水中,頭也不回地對身后的高恒吩咐了一句,高恒略一遲疑,雖不放心李貞的安危,可也知道自己的武藝在此不單幫不上忙,反倒可能成為李貞的拖累,也就不再堅持,應答了一聲,也跳入了河中,往南岸涉水而去。
清水河如今已是枯水期,這一段河面亦屬平緩河段——最深處的河心也不過僅有三尺來深,可河面卻寬得很,足足有四十丈左右,水流平穩而緩慢,看上去如同鏡面般波瀾不驚,然則卻并不是靜止的水面,拔灼與高恒分別跳入河中之后,兩架小木筏子便失去了控制,緩緩地緊挨著順流漂了下去,速度并不算快,也無甚起伏,對于立在筏子上的兩大高手而言絲毫也沒有影響。
柳隨風自打表明了身份之后,就再也沒開過口,全身心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了李貞的身上,對于拔灼與高恒的先后離開也一樣是視而未見,然則也不曾趁李貞分心說話的當口暴起襲擊,一雙鷹眼死盯著李貞的肩頭,整個人如同標槍一般站得筆直,左手低垂,右手卻微微抬起,貼在了腰間的劍柄上,身上的氣勢不斷地攀升著,死死地鎖定了李貞的身形。
李貞這些年來出生入死,對于殺戮早就習以為常了,身上的煞氣濃烈得驚人,然則所歷戰事雖多,戰場單挑也沒少經歷過,可與武林高手之間的生死較量卻是沒了機會,再者,李貞最擅長的長槍也不在身邊,唯有腰間懸掛著的一柄長劍而已,雖說這些年來也沒落下對“袁公劍法”的研修,但少了與高手交戰的經驗,進步并不算太大,此時面對著柳隨風這等絕頂高手,李貞自是不敢大意,同樣是不斷地提升著自身的氣勢,鎖定了柳隨風的右肩,精神高度集中,不敢有絲毫的掉以輕心。
河水總歸是河水,哪怕再平緩的河面總有漣漪的存在,就在高恒與拔灼分頭上了岸的當口,平靜的河面上突如其來地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浪頭,兩只原本緊挨在一起的木筏子被水波一推,立時輕輕地撞在了一起,發出一聲“咚”的輕響,原本均衡的局勢瞬間便被打破了,相對而立的兩大高手幾乎同時出手了,但見柳隨風身子一側,右手一動,腰間的三尺青鋒已然出鞘,腳下一點木筏子,人已向前沖出,霎那間劍光如虹般亮起,身形飄忽間,一劍如奔雷般刺向李貞的右肩之肩井穴。
好快的劍!李貞一見柳隨風出手如閃電,心頭頓時一凜,瞳孔猛地一個收縮,右手一翻,劍已出鞘,身形一閃,不避不讓地迎了上去,手腕一抖,一招“仙人指路”,劍出如閃電,后發先至地刺向柳隨風的胸口檀中穴。
李貞這一劍極快,劍上所附的“真陽訣”之內勁非同小可,劍剛出,呼嘯之聲便狂野地響了起來,劍未至,激蕩的劍風便已吹得柳隨風胸前的長須倒卷了起來,其中所蘊含的殺意令柳隨風的肌膚都有刺痛的感覺。
強,很強!柳隨風數年前就跟李貞交過手,自是知曉李貞的武藝有多高,這兩年多來柳隨風為了能報師仇,靜心研修武藝,為的就是能擊殺李貞這個殺師大仇,此番敢于在軍前與李貞較量,自是仗著己身武藝已有了長足的進步,自忖已能斬殺李貞于陣前之故,卻沒想到李貞于戎馬倥傯之余,竟然也不曾放下武功的修煉,待得李貞劍出,柳隨風才驚覺李貞的武藝比起當初皇城決戰那會兒更高了幾分,心中暗暗吃驚不已,然則手中的長劍卻并沒有因此而慢下來,一見李貞此招來得兇悍,暴喝一聲:“汰!”原本急速前刺的長劍突地一顫,由剛硬瞬間變成了飄忽,人隨劍走,一招“柳絮飄飛”劍尖閃動不已,似緩實快,令人無法捉摸其真實之去向,然則,劍意卻隱隱籠罩著李貞胸腹間的十余要穴。
敵變我變,李貞一見柳隨風變招,自是不敢怠慢,大吼一聲:“來得好!”手腕一抖,迅捷如奔雷般的長劍劍尖一陣輕顫之下,九朵劍花噴薄而出,朵朵光芒耀眼,花心吞吐間,劍芒逼人,哪怕是頭上的烈日亦無法遮蔽其光芒,頃刻間便已封死了柳隨風所有的閃避之路,這一招正是“袁公劍法”中三大絕招中的“九日耀空”,錯非李貞之“真陽訣”已然大成,否則根本無法施展出此招,此番乃是李貞第一次使用此招與人對放,一經使出,胸中的豪情立時激蕩不已,不由地放聲長嘯起來,聲若震雷般直沖云霄,大有一招將柳隨風斃于劍下之決心。
好個柳隨風,一見李貞此招勢大不可擋,立馬再次變招,原本飄忽前行的長劍突地一閃,猛然一個加速,劍尖在迎面激射而來的第一朵劍花上輕輕一點,但聽“叮叮當當”的爆響聲乍然而起,火花四濺中,柳隨風借勢一個飛身而起,如同大鳥騰空般向后急退不已。
“哪里逃!”李貞一見柳隨風要逃,如何肯放,腳下一點木筏子,人已躍起在空中,原勢不變,攜著九多閃爍不定的劍花排山倒海般地向著柳隨風當頭便罩了過去,劍氣縱橫間,破空之聲大作,銳利的劍鳴聲如同錐子般刺耳,不說首當其沖的柳隨風,便是兩岸列陣的萬余將士也被這一劍之威震得耳膜生疼,人人臉上都露出了駭然之色。
面對著李貞這等強橫的招式,柳隨風哪敢再硬接,先前那一招取巧之下,雖退出了劍勢的籠罩范圍,可一連串的碰撞下來,饒是柳隨風已使出了卸力的法子,可手腕竟依舊被震得隱隱發麻,心知無論是內力修為還是力量上都差了李貞偌大的一截,此時見李貞招法兇悍,更是不敢再硬擋,身形閃動之下,接著往后退開,瞬間便已退到了木筏子的盡頭,再也退無可退了。
退無可退,那就無須再退,眼瞅著李貞的招式已然達到極盛處,柳隨風開始反擊了,但見柳隨風在木筏子的盡頭猛地一點,木筏子吃力之下,猛地向水面下一沉,濺起一大片的水花,而柳隨風就在此時出手了,但見柳隨風手中的長劍一圈一卷間,一個巨大的劍圈突兀地出現在空中,將漫天的水花卷入其中,接著手腕一抖,大片的水光嘩然迸射而出,向著撲擊過來的李貞迎面兜去,與九朵劍花驟然撞擊在一起,竟爆發出金鐵交擊的“叮當”之聲,趁著李貞的劍勢稍散的當口,柳隨風長嘯一聲,和身撲了過去,人劍合一,毫無花巧地一劍刺向李貞的咽喉,劍剛出,劍鳴之聲竟壓住了水幕與李貞之劍招的撞擊聲。
危險!李貞一見到柳隨風這一劍出手,心中頓時一沉,察覺到了這一劍的厲害之處,知道自己若是不變招,絕對無法擋住柳隨風如此兇悍的一擊,哪敢怠慢,不待劍勢放盡,人在空中一個收縮,整個人團了起來,手中的長劍一震,散去了劍花,抖手間,劍勢一領,長劍輕巧地一旋,貼上了柳隨風刺將過來的劍身,但聽“鏘然”一聲爆響,李貞已然借勢高高躍起,一個“鷂子翻身”落在了柳隨風原先站立的木筏子上,與此同時,柳隨風被李貞這招借力一引,劍勢剎不住之下,從李貞的腳下竄了過去,落到了李貞原先占有的木筏子上。
說時遲,那時快,這一個照面間變化無窮,實則僅僅是呼吸間的事情罷了,雙方除了互換了下站位外,誰都沒能占到便宜,算是打成了個平手,各自轉過了身來,再次相對而立之后,卻都沒有再出手,任憑木筏子再次載著自個兒向下游緩緩漂去,直到了此時,兩岸萬余將士這才高聲地叫起了好來,一時間兩岸喝彩之聲此起彼伏,喧鬧不已。
好家伙,這柳老兒武功精進不小啊,比起他那個死鬼師傅只怕也差不到哪去了,娘的,這回可是麻煩了!李貞先前那一個照面雖說出手試探之下,尚留有余力,可也被柳隨風的武功之精進嚇了一大跳,收起了小視對方的看法,第一次將柳隨風當成了平等的對手來看待了,此時見柳隨風人劍合一,緊守門戶,自也不想搶攻,同樣是抱圓守一,長劍斜斜地指著柳隨風,腳下不丁不八地站著不動,淵渟岳峙間,一派大宗師之氣度。
相較于李貞的放松,柳隨風的心卻是抽緊了起來,無他,先前那一次交手,他已是盡了全力,但卻未能將李貞斬于劍下,反倒因強接了李貞一劍,而被震動了手腕的經脈,雖說傷勢極輕,可折轉間卻難免有些輕微的影響,若是對付普通高手,這么點影響自是可以忽略不計,只可惜他面對著的是李貞這么個強絕的人物,哪怕再小的失誤都可能導致殺身之禍,這令柳隨風不禁暗暗有些子后悔自己正面挑戰李貞的托大行徑,只是如今對峙之局面已成,彼此間精神互相鎖定之下,想要抽身退步已是不可能,更何況如今柳隨風是背對著唐軍騎兵陣列,想要后退都沒地方可退,他還沒自大到能以一己之力去挑戰五千精銳騎兵的地步,而今所能做的也就只有等李貞露出破綻再做定奪了,是故,柳隨風并不急著發動攻擊,只是慢慢地調息著,等待著出手時機的到來。
河中的兩大高手都不急著出手,可有人卻忍不住要出手了——拔灼一生中還從未如今日這般狼狽過,哪怕是在汗庭的爭奪中遭遇暗殺,也沒有過似今日這等在大庭廣眾之下狼狽撲入河水中的窘態,更令他氣憤的是柳隨風這個素來為其所倚重的國師竟然不打個招呼就跟李貞扛上了,險些連累到自個兒的小命,而這是拔灼絕對無法容忍的,在他看來,柳隨風這么做就是背叛,是故,才剛回到己方軍列處,拔灼的燥性子便爆發了,一把將左右包圍著的親衛們全都推了開去,怒目瞪視著河中的兩大高手,恨恨地呸了一口,抬手將親衛隊長祿固哈叫到了身邊,咬著牙下令道:“祿固哈,傳本督之命,全軍放箭,射死李貞小兒!”
“啊!”祿固哈一聽之下,登時就嚇了一大跳,嘴巴都張成了0型,無他,草原漢子雖不怎么講禮儀,可最重英雄,一旦有人對決,旁人絕無當場插手的道理,此乃草原上的行規,從沒人敢違背,否則的話,只怕要被人指著鼻子臭罵,一生都抬不起頭來,這會兒可是在兩軍陣前,祿固哈怎想到拔灼竟敢冒大諱行暗算之事,一時間傻了眼,渾然不知該如何接令的。
拔灼見祿固哈半天沒反應,臉色立時耷拉了下來,冷哼了一聲道:“怎么?耳聾了么,本督的話沒聽見么,嗯?”
“可是國師也在河中,若是放箭,恐有誤傷,這…”祿固哈實是不想接了此令,此時見拔灼要發火,忙不迭地將柳隨風抬了出來,試圖說服拔灼收回成命。
“放屁!老匹夫連本督都敢陷害,留著何用,還不快去下令!”祿固哈不提柳隨風還好,一提柳隨風,拔灼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額頭青筋一陣亂顫,順手給了祿固哈一記耳光,氣勢洶洶地罵了一句。
“是,屬下遵命。”挨了一記耳光的祿固哈沒敢再堅持,忙不迭地應答了一聲,跑回騎兵隊列,因擔心著唐軍發現己方的行動,也沒敢用號角傳遞命令,將幾名千戶長召了來,悄聲將拔灼的命令傳達了下去,幾名千戶長盡自心中亦是不滿得很,可也沒敢抗令不遵,各自灰著臉走回了自家軍列中,將來自上頭的命令小聲地傳達了下去,頃刻間原本排列整齊的薛延陀軍陣便起了騷動,然則眾將士不滿歸不滿,卻也無人敢不遵令,一派的緊張準備之后,數千張弓快速地舉了起來,參次不齊地射出了箭雨,密密麻麻的羽箭立時呼嘯著向河心射了過去,不單李貞便是連同柳隨風也被罩在了其中,當然了,這些羽箭絕大部分是沖著李貞去的,而此時李貞背對著薛延陀軍陣,前方又有著伺機而動的柳隨風,形勢陡然間嚴峻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