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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 瑟羅獻策

  興奮么?好像有一點,不管怎么說,能不戰而屈人之兵,是很可以自豪一把的,然則此刻在李貞的心中除了微微的興奮感之外,更多的卻是煩惱——而今西突厥內部的均衡已經被徹底打破,自己一方不得不因此率先出了手,這便算是將自個兒擺到了明面上,再想回頭隱藏起來已是沒有可能,即便能瞞得住一時,卻也無甚用處,無他,乙毗咄陸的大軍已經趕到了附近,李貞既然要接受阿史那瑟羅所部的投誠,那就不得不出手擊潰乙毗咄陸,如此一來,壓根兒就無法瞞得住薛延陀汗國那心懷鬼胎的兄弟倆,任是誰被這么兩頭藏在暗中的毒蛇盯上了,都一樣好受不起來,李貞自也不例外,只不過這會兒卻也顧不上那么許多了,總得將眼前這個受降儀式應付過去,才能去考慮下一步的行動不是么?

  嗯?怎么回事?索老兒怎地不見人影,莫非這老小子想躲一旁搞鬼不成?李貞剛縱馬來到近前,只掃了眼阿史那瑟羅的身后眾人,立時便發現索格索斯并不在其中,眉頭不由地皺了一下,可也沒急著發問,而是端坐在馬背上,等著阿史那瑟羅走上前來。

  阿史那瑟羅緩步走到了李貞馬前,先是一躬身,而后單膝點地,跪了下來,將手中的包裹高高地舉過了頭頂,低著頭,高聲道:“某,西突厥汗國格斯汗阿史那瑟羅在此向大唐臣服,特獻上印信以示誠意,請越王殿下驗查。”

  阿史那瑟羅這么一跪,后頭跟著的那一幫子各族頭人們自是全都跟著跪了下來,可李貞卻并沒有下馬,而是穩穩地端坐在馬背上,等了好一陣子之后,這才揮了下手,跟在李貞身后的鷹大會意地翻身下馬,大步走上前去,接過阿史那瑟羅手中的包裹,打開看了看,確認無威脅之后,這才雙手捧著遞給了李貞。

  包裹不大,內里只有一方金印、幾面金制調兵令牌,可分量卻是不輕,提在手中很有種沉重感,李貞只瞄了一眼,便順手塞給了鷹大,翻身下了馬,搶上前去,面帶微笑地伸手將阿史那瑟羅扶了起來,溫聲勸慰道:“古人云:識時務者為俊杰也,瑟羅老哥能識得大體,本王深表佩服,往后你我便是同朝為臣了,自該相互多加照應才是,今日本王雖來得匆忙,可營中卻還是有美酒在的,就請瑟羅老哥與諸位頭人們都先留下來,等本王扎好了營房,一同暢飲一番,以示慶祝,瑟羅老哥可肯賞臉否?”

  大唐的美酒固然是好酒,只不過這個宴怕是沒啥好宴罷,別看李貞話說得客氣無比,可內里的強迫意味卻是濃得很,擺明了就是要將所有的西突厥貴族們全都扣為人質,阿史那瑟羅又不是傻子,哪會瞧不出李貞的打算,只可惜這會兒人為刀俎,他為魚肉,又豈有阿史那瑟羅選擇的余地,盡自擔心李貞趁機下黑手,可也不敢不應,只能是硬著頭皮道:“多謝越王殿下美意,但凡殿下有令,某不敢不從。”

  嗯哼,這老小子話里還藏著話么,嘿,有點意思了!李貞一聽阿史那瑟羅的話,立馬便看透了藏在話里的意思——左右不過是在表忠心罷了,只是對象不是大唐,而是李貞本人,這等只可以意會不可言傳的話題乃是禁忌,李貞就算聽明白了,也不會去說破,更不會有其他的表示,只是笑了笑,轉開了話題道:“瑟羅老哥,怎地不見索老?難不成索老欲與本王一戰乎?”

  一聽李貞提到了索格索斯,阿史那瑟羅臉上的媚笑立時全然不見的蹤影,沉默了一下,這才語帶沉痛地道:“啟稟殿下,索叔已經去了。”

  死了?不會吧?這么巧?李貞愣了一下,并沒有出言追問,而是皺起了眉頭,疑惑地看著阿史那瑟羅——索格索斯雖沒在阿史那瑟羅所謂的王庭里擔當任何職位,可其卻是阿史那瑟羅一系中不折不扣的精神支柱,別看此時受降儀式好像是整完了,一幫子各部族頭人們也都落入了唐軍的掌控之中,可真要是索格索斯還躲在暗處,玩出些把戲來也不是不可能之事,對于此老的能耐,李貞可是提防得緊的,自是不太相信其就這么巧地死在了這個節骨眼上。

  對于李貞的疑惑,阿史那瑟羅并沒有多做解釋,只是苦笑著告了聲罪,轉過身去,對著老營的方向打了個手勢,不多時,數名西突厥士兵抬著一副蒙著白布的擔架從大門里匆匆而出,腳步不停地來到了近前,將擔架小心地放置于地上,而后各自躬身退到了遠處。

  李貞的“真陽訣”早已大成,無論聽力還是感知能力都遠非常人可比,只一凝神,便已知曉被白布蓋著的人早已斷了氣,絕無暴起傷人的可能性,然則,出于謹慎,李貞并沒有親手去驗證一番,而是揮了下手,自有兩名親衛走上前去,將蒙著的白布緩緩拉開,露出了索格索斯蒼老的身軀。

  真的死了,唉,可惜了!李貞見索格索斯已死,心中不禁有些子傷感,無他,對于索格索斯的才學乃至睿智,李貞都是頗為看重的,原本此番收編了阿史那瑟羅所部之后,還有著借用此老之想頭,可既然人都已經死了,這算盤自然也就打不下去了,不過么,該做的表面功夫還是得做,畢竟只要有利于收服五大俟斤各部族的民心,李貞是不吝對索格索斯的死表示一下哀悼之情的。

  “索老乃本王忘年之交,其為人誠懇而又友善,學識淵博更是無愧智者之名,今番又有著首義之功,本該安享榮華富貴,不料竟溘然長逝,實天妒賢材也,本王痛心之至,傳本王將令:厚葬索老,并上表朝廷,為索老請功,令其能享朝廷之榮銜,其應享之爵位由其子息襲之,另,軍中自本王始,皆為索老之逝掛白袖三日以示哀悼,待戰后再行祭典之儀!”李貞抬起了頭來,環視了一下西突厥眾權貴,而后運足了中氣,高聲宣告了一番,聲音遠遠地傳播開去,哪怕是躲藏在老營里的西突厥百姓們也能聽得分明無誤。

  明知李貞這番做作不過是為了收攏民心,可阿史那瑟羅還是立馬裝出了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單膝點地跪了下來,高聲道:“多謝殿下/體恤,某代索叔一門謝過殿下之宏恩了!”

  見阿史那瑟羅配合得不錯,李貞自是滿意得很,不過卻沒帶到臉上來,而是滿臉子沉痛狀地伸手扶起了阿史那瑟羅,溫言道:“瑟羅老哥,還請節哀順變,今日之酒宴暫且延后,唔,本王瞧爾之老營擁擠,本王實不忍令手下軍卒擠入其中,若是驚擾了民眾卻是不好,這樣罷,本王這就在老營外安營扎寨,今夜就委屈諸位頭人在本王營中安歇,明日再議行止如何?”

  左右都沒可能離開唐軍的掌控,阿史那瑟羅索性光棍到底,躬身道:“遵命,某這就下令手下兒郎們交出兵器,還請殿下派人監督。”

  嘿,這老小子還真是識趣,倒也省得老子多廢話了。李貞對于阿史那瑟羅的“懂事”自是滿意得很,也不假客套,笑著點了點頭,回首下令游思凡率部監督阿史那瑟羅手下之軍隊交出武器,而后傳令各軍退后一里安營扎寨,好一通子忙碌之后,一座規模龐大的軍營總算是在太陽完全下山之前搭了起來,待得安排好各項事宜之后,李貞派人將阿史那瑟羅請到了中軍大帳。

  “末將參見殿下。”阿史那瑟羅由鷹大引領著剛一走進中軍大帳,就見李貞正高坐在上首大位上,忙搶上前去,恭恭敬敬地給李貞見禮。

  一聽阿史那瑟羅自稱末將而不是原先的“某”,李貞眼中頓時閃過了一絲厲色,沉默了好一陣子之后,虛虛地一抬手,淡淡地說了一句:“免了。”

  “謝殿下。”阿史那瑟羅很是恭敬地應了一聲,垂手而立,并不出言詢問李貞深夜請自己來的用意何在。

  “怎么?瑟羅老哥不怕本王下黑手么,嗯?”李貞饒有興致地打量了阿史那瑟羅一番,這才慢條斯理地問了一句,那話里的陰森之意濃得很。

  阿史那瑟羅躬了下身,面色平靜地回道:“末將以為殿下斷不會行此事。”

  “哦?是么,瑟羅老哥對本王這么有信心?”李貞并沒有就此放過阿史那瑟羅,而是緊趕著追問了一句。

  “以殿下之能,真要殺末將,何時不可為?又何須在此時。”阿史那瑟羅不慌不忙地回了一句,雖沒明說,卻隱隱指出了問題的根本所在——李貞要想收攏民心士氣,就不能不考慮民眾的情緒,絕無可能在民心尚未穩之前,便除掉各部族之頭人,即使真有必要這么做,至少也得等到事態平穩之后。

  “哦,哈哈哈…”李貞放聲大笑了起來,好一通子笑之后,突地面色一肅,眼神銳利如刀般地掃向阿史那瑟羅,沉著聲道:“爾是個聰明人,本王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但愿瑟羅老哥足夠聰明,不至于被聰明所誤。”

  感受到李貞身上陡然而起的龐大氣勢,饒是阿史那瑟羅久居上位,又是戰場驍將,卻也情不自禁地冒出了一頭的冷汗,不敢抬頭去看李貞的雙眼,只是低著頭道:“殿下教訓得是,末將自當牢記在心,不敢或忘。”

  “那就好。”李貞不咸不淡地吭了一聲,沒再就此事多說些什么,起身走下了大位,徑自走到帳篷一角,在一幅新趕制出來的沙盤前的馬扎上落了座,接著一指擺在沙盤對面的一張馬扎道:“瑟羅老哥請坐罷。”

  阿史那瑟羅大步走到近前,躬身道:“末將不敢,殿下自坐無妨,末將站著便可。”

  “本王素來不好虛禮,相處久了,瑟羅老哥便能知曉,坐罷,看看這事物,瑟羅老哥,可能認得分明?”李貞擺了下手,示意阿史那瑟羅落座。

  阿史那瑟羅猶豫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地坐了下來,掃了眼那幅沙盤,頓時吃了一驚——他雖從未見識過沙盤這等玩意兒,然則,其畢竟是戎馬一生的戰陣高手,對于西域的地形地勢自是了如指掌,只一看,便知曉這沙盤就是天山以北的地形地勢,立馬明白此物在軍事上的作用非同小可,忙不迭地出言道:“殿下,此物出自何人之手?若有此物在手,行軍作戰當可便利萬分,誠萬金不易也。”

  這玩意兒自然是李貞的“偉大剽竊”之一,軍中雖已普及,然則一向對外保密,民間絕少有知者,阿史那瑟羅才一見此物便能看出其用場,實屬難能可貴,對于此點,李貞也是頗為欣賞,然則李貞卻沒有解釋阿史那瑟羅的疑問,只是平靜地道:“此為沙盤,表明的就是天山以北之地勢,唔,這里便是楚河了,爾先前與乙毗咄陸那廝便是在此地激戰,其間究竟發生了何事?本王雖聽索老轉述過,然則索老并不曾親歷,所言多有疏漏之處,爾便為本王詳述一番如何?”

  阿史那瑟羅聽完了李貞的話,已然從初見沙盤的興奮中醒過了神來,細細地看了看沙盤上的地形地勢,點了點頭,在沙盤上邊指指點點,邊開口解說道:“末將率部在楚河與乙毗咄陸隔河相爭,后因敵軍勢大,且末將軍中輜重不濟之故,不得不退守六道溝,就是此山巒起伏處,末將設互為犄角之兩營把守兩峰,乙毗咄陸連攻數日不下,反被末將趁勢突擊,將其逐退回楚河邊,然則就在末將追擊乙毗咄陸的當口,薛延陀之黑狼軍突然出現在末將背后,焚毀末將之后營,導致軍心潰散,大敗已成,末將不得不棄營而走,憑借沙灣河、清水河逐次抵抗,最終退至百葉河方得以穩住陣腳,全軍折損過半,如今只剩五萬余殘兵,輜重已將耗盡,若非殿下來援,末將最多再堅守三日便已力不能支。”

  來援?嘿,這小子還真是能扯。李貞對于阿史那瑟羅所說的“唐軍來援”自是嗤之以鼻,不過也沒在此事上多說些什么,只是皺了下眉頭,貌似隨意地問道:“這股黑狼軍是從何處冒出來的,如今又在何處?”

  阿史那瑟羅苦笑了一下道:“回殿下的話,末將曾生擒了數名黑狼軍,確曾詳加拷問過,得知了些消息,然則,被俘之人全都是些小卒子,其言未必可信。”

  李貞點了點頭道:“但說無妨,真假本王自會判斷。”

  “遵命。”阿史那瑟羅躬了下身子道:“據審問結果可知,此部黑狼軍確是大度設小兒所派,乃是從烏拉斯臺山口偷越入境,又沿著烏拉古河穿過了大漠,據聞是元月初便動的身,彼時正是大雪連天之際,烏拉古河水幾近枯竭,并無部落居于河邊,是故無人發現黑狼軍之行蹤,然則,此番黑狼軍雖得以悄然穿過大漠,卻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五千人馬最后能抵達楚河的也就只有三千出頭,其領兵大將乃是個名叫伏葵的年輕人,其之來歷極為神秘,黑狼軍中無人能知,自楚河一戰之后,此部黑狼軍便又再次失蹤,末將曾派出不少探馬去偵查,卻始終一無所得。”

  失蹤了?媽的,大度設這小子搞什么名堂,竟然派出了五千黑狼軍冒著全軍盡墨的危險穿越烏拉斯臺山口,怪不得所有的監視人手都不曾有所發現,嘿,還真是舍得花血本,其用意絕不會僅僅只是用來偷襲阿史那瑟羅所部這么簡單,十有八九是沖著老子與拔灼來的,可就這么點人手能派甚大用場?偷襲之舉能玩一回,難不成還想玩上第二回?他娘的,大度設此舉的真實用心到底何在?聽著阿史那瑟羅的解說,數日來始終縈繞在李貞腦海里的疑問立時又冒了出來,真叫李貞頭疼萬分的,默默地想了好一陣,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關竅,無奈之下,只好搖了搖頭,將這個疑問暫時拋到了腦后,細細地看著阿史那瑟羅如今與乙毗咄陸所部對峙的戰場所在地,思索著該如何應對這等已經復雜起來的局面。

  “殿下,某有一計可大破乙毗咄陸所部,若能搶在大度設與拔灼大舉出兵之前徹底殲滅此獠,當可簡化局勢,不虞有顧此失彼之憂慮。”見李貞沉默了良久也不曾開口,阿史那瑟羅不得不毛遂自薦般地說道。

  “哦?爾且說來與本王聽聽。”李貞倒是考慮過先行全殲乙毗咄陸所部的,只不過手頭的兵力實是有限,加之戰場周圍的地勢并無良好的伏擊場所,最多只能做到擊潰,卻很難做到全殲,一旦讓乙毗咄陸所部主力溜了,那問題可就復雜了——追擊還是不追擊?追擊的話,就得深入乙毗咄陸的地盤,一旦戰事拖延下去,后勤供應立馬就會吃緊,若是拔灼趁勢大舉進兵,李貞殊無把握獨自面對兩方的聯手合擊,若是大度設再參上一腿,整個局勢勢必糜爛不堪,鬧不好就是走華容道的下場,而這是剛有點起色的安西所無法承受之重,李貞很難下這么個魚死網破的決心,此時聽阿史那瑟羅自言有計能殲滅乙毗咄陸所部,李貞自是來了興致,忙出言追問了一句。

  “殿下,而今某之所部在明,殿下所部在暗,某若是未得索叔通報,尚不知殿下大軍已至,更遑論乙毗咄陸老賊了,若是某以佯敗誘之追擊,其一準上鉤,若某率部退入老營,其勢必全軍來攻,殿下趁勢斷其后路,當可破此獠矣!”

  嗯哼,這倒是有幾分可行性,只是瑟羅這廝能靠得住么?再者,乙毗咄陸所部圍攻老營的話,要想不露破綻,這十余萬民眾勢必不能遷走,戰事一起,損傷必大,于下一步收拾民心恐有不利,萬一乙毗咄陸不上鉤,白費勁不說,還會將我軍已經出擊的消息泄露出去,如此一來局面就復雜化了,況且瑟羅這個小子能不能靠得住還得兩說,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李貞腦筋動得飛快,將各種可能性都思索了一番,卻始終無法真兒個地下定決心,看了眼滿臉子真誠與期望之色的阿史那瑟羅,面色沉穩地道:“爾之計本王已知曉,今日已晚,明日再行定奪罷,天色不早了,爾且先去歇息好了。”

  見李貞沒有表態,阿史那瑟羅眼中飛快地掠過了一絲失望之色,卻也沒多說些什么,起了身,對著李貞行了個禮,恭敬地道:“末將告退。”話音一落,徑自退出了大帳,由著數名軍士護送著自去營房中安歇不提。

  李貞并沒有抬頭去看阿史那瑟羅離去的背影,一雙眼死盯著沙盤,陷入了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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