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央回房,趙構的話縈回耳際——的確是忍無可忍了!一定要改變這種現狀!
翌日一大早,吳央對吳近的后勤保障,對易安居士,對御林軍兩統制等,都吩咐妥當后,打包,準備走人。然而,如何能夠獲得“通過”,她心里可沒底。但無論如何,也要說服他。
早膳后,吳央到皇上住處,向趙構辭行。一走進趙構休息的禪房,就道“陛下,我要走了,來辭行的。”她放下包袱。
“你說什么?!”他象被火燙燎似的,驚跳而起。
“白魚跳躍御舟,陛下放歸大海。預示龍歸大海,遠離淺灘,自此當可無虞。就是說,陛下命中十大大劫難,已經基本一一化解,無需我再跟著。我將家父留給你,代我隨陪,也為繼續保障供給,直至可以登陸為止。估計,你泊舟此島近月后,就可以登陸,而后再酌情返航。”
“那我情愿再有劫難,也不能讓你離開。”他臉都黑了。
“陛下玩笑了。命中禍福,豈是人可安排?”
“為什么?難道我的否極泰來,要以失去你為代價?”簡直字字咬牙般。
“你應當不會失去我吧,怪我沒有說清楚。我只是需要離開一段時間。因為,有比陪同你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做。這樣,才能實現真正的龍歸大海。其次,也給我們彼此之間,設置一段時間與空間距離,讓彼此深刻體會與檢驗一下,是不是真的沒有對方,就不行。”
“前者,你說清楚些。后者,無須體會與檢驗。我已經體會深刻,檢驗慘了。”
“你,也許是吧。而我,不瞞你說,我對你有愛也有恨。當然,我不否認愛大于多于恨。縱然如此,對你也是不公平。我需要,我希望,能夠消除對你的所有恨意。然后,我會歸來。還記的瓜州渡,我吟過白居易之《長相思》嗎: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
“敢情,你那時就已經作出,如今決定了。如果我同意,你要去多久?”
“也許一年半載,也許三年五載,也許,沒有也許 “那我如何能夠同意?我寧可要愛恨交加的你。央央,我這么辛苦地,等你等到第五個年頭(1126-1130)。我容易嘛,我?換來的卻是,你這么不確定的回答。既然如此,你等我一段時間,我找個遠祖宗親后人繼位,我禪讓。然后不管天涯海角,我隨你去。”
“那敢情好。你便成就了我,妖媚禍主,遺臭萬年了!呵呵…”
終于,幾許笑意浮上她的眉梢。真是久違了,他們單獨在一起,自瓜州渡后,就不曾見其笑容過。他多希望此笑容能夠留在她眉目中,稍微持久些。然而沒有,轉瞬即逝,又一臉嚴肅。
“好吧,我讓一步。我確定兩年之內。好不好?”
“不好!你今年就18歲了,我們說好的。”
“今年,只是虛齡18歲,要明年,才年滿18周歲的。年屆18周歲時,如果我看到了你勵精圖治、國防加強的效果,我自會歸來。我向你保證,一我不會越過黃河,二我最多半年之后就會回到娘家住些時日,三我離開娘家后,會選擇你在何地,我便在何地隱居。”要消除他,擔心她會越過黃河,找完顏宗干.韓本王爺去。當年沒有留下,現在更不會前往。可韓本是他心中的情敵,他自然會擔心。
“那你這半年內的行蹤,總要事先對我說個大概,否則我如何安心。”
“近半年左右,我必須隨軍打仗去。[就愛讀書]到目前為止,你沒有任何一位左仆射兼御營使(國防部長),能夠讓我信得過。之所以不愿說,就是擔心你的御營司干擾我。過去,我的最高宗旨,是一切為你平安,所以我不能離開你。現在,我既然說了,你當避開御營司,秘密派遣我為督軍,最好給我‘如朕親臨’金牌。如果不方便,我也可以用我的方式,達到督軍效果。我主要精力與時間,會以韓世忠、岳飛、劉光世、張俊軍隊為主。我們這么艱難地走到今天,我絕對不能放過,可以絞滅敵軍主力的最佳時機。否則,年年迎戰,戰場越拉越大。軍費浩大,國力越來越疲軟,如何予民休養生息?民眾困苦,則盜賊之亂,彼伏此起,如何止息?內憂外患,如何強大國防、繁榮國家?至于我的安全問題,你不用擔憂。我跟著天賜你的四大將,還能出什么問題?而且,一線殺敵,我不會上去。因為我的體力,完全支撐不了。再說,決定勝負的,不在我個人殺敵多少,而在我軍師做的如何…”
不知何時,見他雙目盈滿淚水,她趕緊閉嘴。
他撲通一聲,席地而坐,蜷伏身子,雙手捂臉,身子劇烈抖動,淚水從他的指縫間,不斷溢出…
她起身,走過去,立他身邊。他側過身子,抱著她的雙腿,繼續淚如泉涌…
待他平靜些,她攙扶他起來,讓他坐下。不顧自己跟著眼淚滴答,而抬手輕輕拂去他的淚水。然后取來濕巾,為他凈臉,再抹干凈自己的臉。要他坐下,端過水杯,要他喝一口。
“央央,你讓我覺得自己好無能,好慚愧。不僅皇帝做到走投無路,漂泊海上,連自己心愛的女子,也跟著活的艱辛無比。”一臉頹然之色。
“君上,此言差矣。你繼往開來于前朝亡國之際。既然到了亡國的地步,自然國家已經弊端成堆,國防孱弱,戰火綿延,百廢待舉。而君上能夠力挽狂瀾、匡復社稷,年年與強敵周旋,使大宋屹立不倒,已經強力無比,怎可妄自菲薄?而國家從弱到強,是需要經過長期勵精圖治的,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 。至于你個人,或者說皇帝,只要決策英明、用人得當即可。而實施執行,自然要靠廣大官兵,及其大宋全體子民。國家是人民的,不是個人的。凡我大宋子民,每個人都有保衛國家、建設國家的義務與責任。因而作為我,臣子也好,臣妻也罷,難道連一個普通子民的義務與責任,都可以置之度外?是以,君上不要因我辛苦而自責,且寬心。當把主要精力與時間,用于治國強大與安寧。只有這樣,才能于國,無愧子民;于我,無愧夫君。”
看著她慷慨激昂,看著她頭頭是道,不禁神情凜然。心忖,這是怎樣的女子啊,胸懷與才智,膽略與豪邁,如此始終不讓須眉。總算又聽到“君上”之稱了,于他而言,多么珍貴啊!
他走來走去,慢慢踱著步子,似乎苦思冥想著。
吳央心里緊張著,擔心他不同意。表面平靜著,心里直打鼓。
時間,在一秒一妙地滑過,她的心在一點一點地糾結…
“好吧,一切隨你之愿。還有沒有什么要吩咐的?”良久,他終于開口,她終于釋然。
“假如,嗯,只是一種假設。假設你返航不久后,會有一位自稱柔福帝姬的,找上門來,你就認了吧。柔福帝姬,曾經是你最鐘愛的第二十妹。希望君上,無論真也好,假也罷,認了吧。就算借她,恢復‘公主’之稱也好。什么‘帝姬’,不倫不類,聽著都別扭。其二,有了她,你便有地方、有人頭,用以表達自己親情的需要。將來,只要慢慢有了兄妹般情義,真的假的,真的不重要。真的又如何?一代親,二代表,三代了。假的又如何,情義往往勝于血緣。其三,舉宋皆為陛下子民,將來若喜歡哪個孩子,皆可認義子或義女。”
“冒認,豈不混亂皇家血統?”
“女子也,混亂什么?再說,如果心中確定不真,尊貴則到她為止,不再延于后人即可。”
“如果最后確定不真,你就不怕她愛上我?或者我也愛她?”
“如果我們的感情如此不堪一擊,那正好!我也不用回來了。找一山清水秀處,吟詩作賦、著書立說,撥弦弄管,清守一生,也不失為另一種美好人生。”
“人家會說你悍妒,不容人的。”一臉揶揄。
“呵呵…走失吳央而已,連你女人都還沒當上,何來此說?至于吳芍芬,除了老臣,恐怕要靠翻閱“靖康紀實”了。再說,既然有本事失蹤,就有本事再換名字而隱居。另外,你真愛上了別人,還唯恐我不失蹤呢,免得心煩。不是嗎?”
“好啦,算我斗不過你,還不行啊!從見你的第一天起,我就已經意識到,今生會被你吃定了。可我不僅心甘情愿,還甘之如飴。所以,無可奈何。”
“好,言歸正傳。我真的要走了,不能再耽擱了。”
言罷,她掏出一只紫色銀袋,也繡了“百年好合”四個金色楷字。從中掏出一箋,遞給他“你過目一下,這是李夫人5000兩銀子的開支清單。除了兩錠合百兩,留作紀念,已經收支兩訖。兩錠,你我各一,都作了記號的。銀袋歸你,何時兩錠合一了,你我自然也就團圓了。我來到你身邊,一人一馬一包袱而已。離開,也一樣。”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過來強行抱著她再說。她沒有推開他,也沒有迎合 “央央,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想你想到發瘋。我們約定,半年后,如果我找到你,你就必須跟著我。這個,當然不能包括在你家。我不會派人找,也不會耽誤國事。只要你真的會與我同城而居,我相信自己一定會找到你。因為我堅信,我的心會引導我,向著有你的地方走去。央央,好不好,我求你。半年左右,我可能還有這樣的意志挺住。再長,真的沒有辦法。”
她輕輕推開他,注視他片刻。
“只要你說到做到,那我們一言為定!”他今日的言行,深深感動了她。
“好!你稍等。我這就為你下密旨,以你代天子節制全軍。與你對換寶劍,好予你先斬后奏權,并給你金牌。時間,以今年為限,夠不夠?”
“寶劍不用,只要密旨中授予先斬后奏權,就一樣。因為不能對換,只能給我。這樣我帶著兩把劍,不方便。也因為,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拿出來用。密旨、金牌也一樣,只有我自己的辦法不管用時,才會亮牌,或者拿出密旨。當然,最后還是要亮牌、宣旨的,以免將軍們心有顧慮,忌憚擅自調防,影響正常發揮。另外,按我估計,最多半年就夠。為了預防萬一,就按你說的,密旨有效時間為今年之內。還有就是,金牌,你不要討回去,要一直歸我。除非哪天,我決定不回來了。那也會見你最后一面,當面奉還。因為將來定都之后,我可能會每年至少一次,代你微服私訪去。以期及時發現問題,及時當地解決,盡量減少隱患,或者將一些隱患,泯滅于萌芽狀態,也或者發現一些人才,做點好事等等。”
“我的天!你的計劃如此長遠,以后還要年年分離啊!我干脆叫你小祖宗好啦!為了我,為了國家,你簡直幾近癲狂。”
“君上,別擔心。常言道,小別勝新婚也!再說,等我們物色到能臣為左右仆射,為政為軍無憂,我們就可以一起微服私訪去,不是嗎?”
“你真能描繪遠景藍圖,我算是服了你!”言罷,提筆下密旨,取出金牌。
然后看著她,將密旨裝進一個不知何時自制的皮封,揣進懷里。金牌放進事先備好的小掛兜,解開外衣,系上軟護甲左側。
“唉!你剛剛之前說,十大劫難?哪里何止?我怎么感覺災難接踵,無法計算啊,嗯?就算十大,哪十大呢?既然都過去了,能夠告訴我么,哪些算大的?”
于是,吳央對他羅列了一遍。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
一切打點停當,正準備離開,突然,腦海中閃過此詩句。不禁思忖,分別在即,各自的明天生死未卜。別等到“情到深處人孤獨“,癡心無處訴。想到此,她抬眸凝視他,溫柔地說:“嗯,鑒于我的身子,已經長到五尺有半(約1.63米)。若著羅裙,也算亭亭玉立了。估計再高有限,可算基本長成。是以,我許你,半年之后,你找到我之日,便是我歸你之時。”
天哪,意外之喜!他雙目放光,不自覺地,后退幾步,想看看清楚她的神情。
驚異道“真的?!”
“當然真的。近四年了,我何時對你有過不實之詞?若你憑自己的心靈感應,抑或說第六感官,找到我,那說明我們之間雖無夫妻之實,已然至親。”她深深地凝視他道:“還記得你安陽之夢,我的說辭嗎?至親至愛之人,彼此之間,若因所思所念程度,十分急迫,達到極致,則彼此會感悟到 。一如苗劉之變,我遇險時,因我心中急迫呼喚你,使你念極,致使鵬舉尋我救我一樣。憑此,你我之情,已達至愛,毋庸置疑。因而,你若憑外因而找到我,則我不會感受到,你也就找不到。因為我,不會讓你找到。”
她微笑地“我歸你后,依然侍衛吳央。直至你定都,并為我造就了紫萼宮,即你賦予我的特殊亭閣,我們的暖窩。我便還我吳芍芬,公開做你的女人。那時,吳央幻化吳芍芬,已經足夠添你榮光。因為吳央的名字,已經有夠響亮。外加吳芍芬,乃先帝賜予你。那么,在世人面前,吳央就是吳芍芬,還先帝賦予,也許就光芒四射了,也就能夠匹配,你的至高無上。是也不是?”
他滿臉笑意蕩漾,聽到此,激動地說:“當然光芒四射,當然無與倫比,當然并肩而至高無上!”
言罷,緊緊地擁抱她“央央,為了我們的并肩至高無上,你要先行平安至高無上,切記!”
“遵命!我的君上。你也一樣,平安至高無上,切記!”
“遵命!我實際的皇后。從我即帝那天起,你就是我心中的皇后。”
吳央相擁著他,心中默然發誓,我親愛的君上,你被bi到一望無際的大海上,你的吳央發誓,一定要為你,為大宋,孤注一擲!傾力一搏!
吳央告別趙構,離開甌江島。
即,正月26日,吳央乘著她的輕舟,漸漸遠去。
望著伊人離去的身影,越來越遠。她說的“化解十大劫難”縈回耳際——
汴京鐵桶之圍劫,皇差出使割地劫,漳河渡口埋伏劫,寶應衛兵造反劫,揚州難民蜂涌劫。
驚遽逃奔瓜州劫,叛軍錢塘bi宮劫,女真席卷江浙劫,明州親兵奪船劫,東海臺風咆嘯劫。
——可不是嘛!這其中哪一劫,不能要了我趙構的命?尤其,明州港,如果不是她早早打算,自然海船遠遠不夠,親兵為了自家能夠有船,必然紛紛奪船。更有那,巨大的風浪 我的天使啊,請受我一拜!
趙構朝著吳央遠去方向,深深鞠躬,深深拜謝!
注:南宋建炎帝航海,可謂鋌而走險!那個時代,哪個皇帝有膽量航海?這可比20世紀八十年代,坐上“挑戰者號”航天飛機航天,危險系數大得多。航天技術很成熟的21世紀,哪位國家元首會白癡般“月球一游”?除非哪一天外星人真來攻擊地球,或人類世界遭遇核毀滅,而到月球上避難的事兒,自然少不了奧巴馬、普京——那個時代,皇帝飄泊大海,相當于楊利偉,駕馭神州5號飛船,問鼎蒼穹。皇帝之與溫州,相當于21世紀奧巴馬、普京之與月球差不多。21世紀,駕車循著高速公路從寧波到溫州,大約要走5個多小時。一路除了山就是河,隧洞要穿越23個,三四千米長的有四五個;河流過二三十條,三四千米長的橋梁要過四五個——那個時代,皇帝走陸路到溫州,也是近乎不可能的。金兀術追蹤,就算趕到溫州,趙構還會依然航海。到海上偷襲,什么遮眼的東西都沒有,更是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