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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泥馬渡康王

  靖康巨變——女人之禍,子民之災,將士之難,臣子之哀。

  靖康巨災——皇宮告罄,皇家囚囿,文明舔血,北宋國殤。

  金人回師北撤,汴京陸續來人。不斷有人陳述汴京被圍期間的所見所聞。尤其汴梁府官員,抱著《汴梁府狀》一摞實錄文案,呈報康王。也有輾轉而報的,北遷路上見聞。

  《汴梁府狀》上,詳細記錄著,皇家三千余人被虜后,死傷的、受辱的、北上的…

  王爺,只留下吳央,一起翻閱這些記錄。

  當這一列列親人的名單,一串串瞋目的數字,陸續被展現于康王面前時,王爺每每握拳,捶打自己心臟位置,不斷發出“啊…啊…”聲,愴然而涕下。吳央感同身受,一邊落淚潸然,一邊握住王爺的手,不讓他繼續捶打自己。

  當然,《汴梁府狀》畢竟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倉促奉命而寫成的公文。除了人數,因為金人檢核甚嚴,不會有誤外。其它如年齡等,未必皆準確。例如粘罕曾造穢書,誣蔑韋賢妃等,宋人即駁之曰:“韋妃北狩,年近五十,再嫁虜酋,寧有此理…”

  《汴梁府狀》的價值,并不在于它是趙宋宮室、宗族的年譜,而在于它是靖康亡國的見證。也足證錄匯地,保存了罕見的史料。王爺要吳央,好生保管,暫不示人。言之待以后收集完備些,再命儒臣,將其泐(勒聲,凝合)為一書,為后世子孫戒。

  那些個一幕幕恥辱而血腥的不堪場面,系當時在場的當地雇傭,耳聽目見,應當屬實。須知出賣帝姬、嬪妃等,并非子虛烏有,而是確有其事。后來,金人隨地雇用的不少男女傭人,隨著金人的一路北上,一路淘汰,一路更換,而幸存下來。

  了解實情的當地人,輾轉稟報了趙構。王爺無不因而傷懷,無不因而疼痛。

  每每此時,吳央無不悉心照顧、耐心撫慰。這些慘痛的汴京與北上之殘酷現實,令她義憤填膺、百感交集。對金人透露的金軍“實錄”,啼笑皆非。

  尤其王成棣,說什么“宣和帝好色,不日御處女,該當亡國。靖康帝賢勉,不邇聲色。鄆王性懦體弱,康王目光如炬,好色如父,侍婢多死者。”

  這不瞎掰嘛!就算宣和帝強性,也與亡國關系不大。鄆王趙楷,風流倜儻、能文能武,宣和帝最愛,怎么就“性懦體弱”了?說靖康帝性懦體弱,還沾點邊。而她的康王,眼睛是大些、亮些,那也不至于“如炬”。傳說中的龍眼,才目光如炬呢。再說“好色如父,侍婢多死者。”簡直無稽之談。自她隨侍康王,藍珪總說,王爺基本不近女色呢。當然,她隨王爺后,恰逢多事之秋。康王無心女色,也在情理之中。

  首批率部到達安陽大帥府的趙子崧,為大元帥府第一個參議官。他具體負責濟州大帥府的人員登記、統計,并造冊匯報等事宜。規定除特殊情況外,每三日一報。張浚、朱勝非、劉锜、楊政、洪皓等都陸續來了,原洛陽令趙鼎也到了。

  大家紛紛打聽“河冰接龍說”“出生紅光說”“靖康預兆說”等等,說是民間紛紛揚揚,傳說這些故事,尤其對“泥馬渡康王”之說,有好多版本。大帥府原來人員,都被打聽個遍,尤其對“近身侍衛”吳央,更是晝夜圍追堵截,要她證實這些傳說故事。她知道難以推辭,便一概言之,待翌日晚膳后,于帥府接待室,開個現場答辯會,一并盡量解答之。

  吳央對此考慮再三,想著如何才能既滿足大家好奇心,又能不致太離譜。

  翌日晚,她還沒到,接待室早已經里外堆滿了好奇的人們。她只好要人幫忙,搬張桌椅,橫在門口,這樣,里外都基本能夠聽見。

  對于“靖康預兆說”,她當桌鋪紙,寫下一個大大的“靖”字,而且左“立”右“青”稍稍分開些。然后雙手提起,讓大家看看,接著先說了一通開場白后,道:

  弟兄們,關于“靖康”預兆之傳說,應當是“靖康”測字說。你們想啊,將“靖”字拆開,青,十二月也。靖,十二月立也。靖康,十二月立康也。就是說,“靖康”二字,暗藏著天機,預示著“十二月立康”。也就是說,靖康帝登基時選這兩個字為年號,怎么能夠想到,在他繼位十二個月后,會出問題呢?你們再想想看,靖康帝不是靖康元年十二月初二,到青城向金人奉上投降國書的么?投降者,表示停止抵抗,向金人屈服也。故,投降也就意味著喪權辱國、任人宰割,從而失國也。

  趕巧,12月25日,康王趙構,接蠟丸詔書,開大元帥府。傳檄文,昭告天下。

  因而,喜歡鉆研測字術的人們,就自然會把“靖康”二字,拿來研究一番。無巧不成書,偏偏宣和、靖康兩代皇家,就康王一人幸免被俘之難。因而,“立康”之康,就唯獨只有康王,別無他指了。

  那么,“靖康”之玄機,是否意味著“立康”呢?也就是說,“立康”是否意味著,康王趙構會匡復趙宋大統,立為皇帝呢?

  ——嗯,這個,我可不好說。你們自己分析吧。

  “哎呀,還真是呢,這么一解,就通了,果然有道理。”

  “那么說,康王理應,順應天命,才是正辦。”

  “對呀,看來我等首要的,就是拼死也要,保護好康王,才能匡復大宋社稷。”

  “好了,咱們先別七嘴八舌,還是聽吳騎衛,解說其他的要緊。”

  吳央被層層圍著,也分不清誰說了什么。在大家的一再催促下,只好接著說:

  關于“紅光降生說”,我還算有發言權的。由于我生長汴京,曾經聽家父說,康王出生日,即大觀元年,丁亥年五月乙巳日(二十一日)。皇宮傳出消息,說宣和帝之嬪妃韋氏,所居住的宮殿,殿頂紅光輒降,一片通紅。紅光直通內室時刻,一男嬰出生,乃趙佶帝第九子。說是當年、當時,皇宮大內很多人親眼目睹,汴京也就沸沸揚揚傳說。

  當年八月丁丑日,這位身披紅光而降生的男孩,其父皇趙佶賜其名“構”。

  由于趙佶帝九子之神奇出生說,汴京的人們,也就特別關注其成長故事。據說,王爺自幼“資性朗悟、博學強記。”文能“日誦千余言”,武能“挽弓一石五斗”。

  王爺15歲,即趙佶帝宣和三年(1121年)就獲得封為康王,同時獲賜字“德基”。自立門戶在外。

  是故,自康王誕生,到封王為臣,輔佐皇帝的歲月里,凡汴京大街小巷,只要一聽說誰看見康王了,皆相擁打聽其見聞。

  是以,康王在趙佶帝眾皇子中,一直是個風云人物。

  嗯,經過就是這樣,我也僅僅,兒時聽家父如是說。

  然而,我倒是可以為大家,說說屬相豬之男子,大約運數。

  王爺丁亥年生,肖豬,且肖五月豬。即,五月肖豬之男子,一般會,才華橫溢、卓越睿智,行事踏實嚴謹,樣貌風度翩翩。其人早年較多坎坷,中年艱苦創業,能成大事。尤其晚年,會幸福昌隆。而且,此月生的屬豬人,有藝術方面的天份,能夠使自己的才華發揚光大。不僅會受到世人的好評,還會流傳后世。另外,此月生的屬豬人,一般也會有一位聰慧貌美、溫和熱忱、平易近人、與人為善之好夫人,與之恩愛偕老。

  當然,不是所有此月生的屬豬人,皆能夠有如此命數。屬相,還要結合八字、骨相,外加先天遺傳基因,后天成長環境,個人努力取向等等而形成。

  ——嗯,關于這個傳說,我只能說到這。

  “吳騎衛,接龍說,河冰接龍說。”

  “對呀,吳騎衛,河冰接龍說,可是你在場的,更有發言權哪。”

  “吳騎衛,接龍說!”“吳騎衛,接龍說!”…

  大家起哄,也有人為她端來茶水“吳大人,先喝水再說。”然后對大家說“我說,大家先安靜,吳大人定然會說的。”

  接著,果然安靜下來,一片期待目光。

  吳央無奈地搖搖頭,道“這個嘛,當時在場的,可不止我一個人,有好多人的。既然大家好奇,那就說說。”她微笑地看向大家一眼,接著道:大家知道,澶州一線黃河結冰期,一般時間最短的,為12月下旬至來年二月下旬。今年二月20日,我們隨王爺,從須城來濟州的路上,抵達黃河北岸時,宗澤副元帥,命人先踏馬過河,看看河面結冰情況如何,是否冰厚而結實。結果回報說,河面大多結冰,差一線能夠看見河水,而且一線兩邊冰薄易碎。大家聞報,都很緊張,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但見王爺雙目闔瞼,舉雙手合掌向天,嘴里念叨著什么。

  當時,由于王爺乃小聲嘀咕,連靠他最近的我,也聽不見他說了什么。

  然后,只見王爺睜開眼睛道:“過河!不是只差一線嗎,大不了縱馬越過薄冰處。”言罷,王爺翻身上馬,踏冰而去。我趕緊上馬,緊緊跟上。大家見我與王爺都走了,自然全部尾隨而來。奇怪,我們并不見薄冰處,而是順利過了冰河。

  我想,也許探馬走的線路,與王爺走的線路,有所偏差,也說不定。

  ——嗯,經過就是這樣。是否“河冰接龍”,或“龍王接龍”,這很玄,我也回答不了。

  “這,還不是河冰接龍,或者說龍王接龍啊!不然,為何前腳探察有薄冰處,后腳就沒有了?定然是上天聽到了王爺的禱告,命龍王以冰接龍了。”

  “神哉!如此說來,康王必然乃真命天子,故而每每遇難,自有天助也!”

  “我看也是,如果一次是偶然,而那么多的偶然,就是必然了。”

  “康王趙構,真命天子!”不知誰,振臂高呼。

  然后一片“康王趙構,真命天子!”聲,震耳欲聾。

  有人站到高處喊“大家安靜,還有,泥馬渡康王之說!這個傳說,可是傳得最兇,最廣泛的。大家快求求吳大人,再給我們說說。”

  “吳大人,泥馬渡康王!”“吳騎衛,泥馬渡康王!”…

  吳央心呼,天!如何是好?!王爺對她說過,“一夢而已!”

  她思忖,玄道之說,乃宋人最普遍篤信之也!何不就傳以傳,似是而非,即可。想到這,她對大家表示,可以為之一說。然后她清清嗓子,道:泥馬渡康王,這個故事,去年春在汴京城,是被風傳過的。我成了王爺侍衛后,也因好奇而問過王爺的。事情經過是這樣…

  她講述了康王出使成功,金人見他能夠力挽強弓,懷疑他不是親王,放走他,同時要求靖康帝派遣肅王前往為質的經過。然后,接著道:

  就這樣,完顏斡離不,前腳放走康王,后腳就感覺哪不對頭,便立即派兵馬追蹤。王爺見此,便立刻放棄騎馬改步行,因而避過追兵。可是,一路步行,自然疲勞難當。正走不動時,抬頭見“崔府君神廟”幾個燙金大字,便進廟休息。由于太疲倦,一會就睡著了。然后,做了一個神奇的的夢。夢中有人大聲喊,追兵來了,快上馬。他一看,果然廟中泥馬,突然有了靈性,立于身邊,便趕緊上馬。感覺騎了很遠,很遠,終于甩開了追兵。

  當王爺醒來,發現自己不在崔府君神廟,而在一個村莊前,又渴又餓。正想進莊子討碗水喝,就有一老嫗出來接他進去。給他備下吃喝后,臨走時還給他盤纏。王爺好奇,這位老夫人怎么對自己這么好,便問老夫人姓氏。老夫人回答說,她是朝廷命官,李若水的母親。王爺于是感嘆,自己真好運也!

  關于李老夫人,資助過王爺,乃千真萬確。因為去年底,我可隨同王爺,親自登門拜謝過李老夫人。今年二月11日,即王爺離開安陽前夕,李老夫人還隨宗澤將軍,專程到安陽為王爺送行的。

  就這樣,王爺被留質、被追逐,卻神奇而順利地,返回了汴京。當時,汴京人皆嘆王爺乃英雄豪杰。于是豪門大戶人家未婚女子,紛紛巴不得成為康王女人呢,呵呵…

  當我問王爺,泥馬渡康王,到底是真是假。王爺說,他自己也鬧不清。說是,只是的確做過如是之夢。說不是,自己莫名其妙地,一覺醒來,不在原地,而遇李老夫人援助。

  ——嗯,泥馬渡康王之說,我也只知道那么多。我想,重要的不是此傳說真假與否,而是王爺真的經歷過此事,而且結果的確是有驚無險、平安無虞。這,就夠了。不是么?

  說罷,她趕緊乘機溜走。不管大家,如何熱鬧非凡地議論去。

  剛剛回房不到半個小時,正想歇息的吳央,又被王爺派人叫去。剛剛坐下,王爺道:“我說諸葛央、吳半仙,吳騎衛大人,這位五月生的肖豬人,會有一位聰慧貌美、溫和熱忱、平易近人、與人為善之好夫人,與之恩愛偕老。這位好夫人,說的是你嗎?”

  吳央見他一臉詼諧之笑,心想,這么大動靜,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說不定早安排人為他打聽,也或者,自己躲避什么地方側耳靜聽來著。唉,做人好累。顧了前,顧不了后。這下如何回答是好。只好反問“君上,這位五月生的肖豬人,他希望是我嗎?”

  他又十分寵溺地注視著她,好一會,轉移話題道:“我之前吩咐你,關注一下大家對張邦昌,都是怎么看的,有什么說法沒有。你歸納一下,扼要說。不要有什么忌諱,如實說。可以嗎?”

  她點點頭,道“關于人們對張邦昌的看法,尤其汴京來的,大家的說辭與評價,可謂毀譽參半。”她注視著王爺,簡介了一番張邦昌的所作所為,最后提要道:

  當然,張邦昌與徐秉哲之流,聽金人號令,以“令坊巷五家為保”之法,讓金人得以“盡取皇家與宗室”,只怕是無法洗脫“辱節賣主”之罪論。而邦昌與楚廷,乃外邦強加宋人,自然難除“偽”之定性。

  是故,張邦昌,于靖康之難中,應當可以算功過相抵。起碼好過那幾個,身在朝廷,實為金人幫兇與走狗之徒。

  結論,張邦昌與那些剛正不阿的忠烈之臣相比,最多算“小人”,算不得“叛臣”。

  ——以上,是我對大家說辭之歸納說法。既然經我歸納,自然含我本人對張邦昌的態度與看法。如若不妥,望君上寬恕。

  “很好!我就知道,你能夠很好完成此項任務。因為這很重要,關系到以后,我們該如何對待張邦昌等。”

  言罷,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道:“本王何其幸也,有知音如你。我曾經說過,你我心有靈犀也!無論吩咐或商議與否,無論何時何地,你之言行,都能夠設身處地,為本王著想。其實我心里,早就謝你千百遍了。”說到這,他松開手,站起來,邊踱步邊說:

  “日前,我對你說過,張邦昌派他的外甥吳何,與我舅父韋淵來了,其手書你也看了。今傍晚時分,我大母(伯母),即我伯皇宋哲宗之元祐皇后孟氏,也派遣她的侄兒孟忠厚,持我大母手書來,還帶來門下侍郎呂好問之蠟書。一會,你都看看。看來,如你所言,恐怕難辭大任矣!”言罷,又坐下,指指茶具,表示要先喝茶。

  于是,又開始他們倆最多的相處方式:喝茶、閑侃、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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