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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六章御前紛爭(上)

  元宵剛過,雪雖是停了,天氣也有著轉暖的跡象,可依舊寒得很,這對于畏寒怕熱的高宗來說,實在是太難熬了些,自入冬時起就病了,到如今不單沒轉好,反倒是更嚴重了幾分,咳喘不止之下,已是徹底起不來床了,每日里只能是病懨懨地躺在熱榻上,與各色湯藥為伴,精氣神自是差得夠嗆,面容消瘦,臉色煞白如紙一般,便是連不時響起的咳喘聲都顯得分外的無力,那等憔悴樣著實令人不忍目睹。

  “陛下,天后娘娘來了。”

  就在高宗又是一陣劇咳剛剛消停之際,紫宸殿副主事宦官劉汝明匆匆從屏風后頭轉了出來,疾步搶到了榻前,滿是擔憂之色地看了高宗一眼,小心翼翼地出言稟報道。

  “嗯。”

  高宗無力地抬起了手,隨意地揮動了下,語意含糊地咕囔了一聲,似乎并不太情愿在此時與武后見面。

  “娘娘駕到!”

  不管高宗樂意不樂意,這后宮之中,還真就沒武后到不了的地兒,這不,沒等劉汝明出去宣召,一聲喝道響起中,面沉如水的武后已領著一大群宦官宮女們涌進了寢宮之中。

  “臣妾叩見陛下。”

  武后雖是在盛怒之中,可禮數上卻并未有失,緩步行到了榻前,款款地行了個禮,只是語氣顯然不似往日里的平和,帶著股濃濃的怨氣。

  “媚娘來了,坐,坐罷。”

  高宗此際病正重,頭疼得厲害,渾然就沒注意到武后的語氣有些不對,無力地抬了下手,干澀澀地招呼了一聲。

  “陛下,單于都護府出大事了,突厥已反,兵連二十四州,蕭嗣業喪師辱國,局勢已近糜爛。”

  武后起了身之后,并未就座,而是面色陰沉地將軍報之消息道了出來。

  “啊,什么?何時的事?朕,咳咳咳…”

  一聽突厥造反,高宗登時便被嚇了一大跳,霍然坐直了起來,一迭聲地喝問著,旋即便被紊亂的氣息刺激得狂咳不已。

  “陛下莫急,此,今早之事耳,妾身本想先與政事堂諸宰輔議定了對策,再來報與陛下知,奈何…,唉…”

  武后一邊伸手幫高宗拍背順氣,一邊以哀怨的口吻述說著,末了更是發出了一聲滿是屈辱的長嘆,宛若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嗯?”

  這一見武后如此神情,劇咳方停的高宗不由地便起了疑心,這便滿是疑惑地吭了一聲。

  “陛下明鑒,臣妾只是想著為陛下分憂,卻不料顯兒他,唉,他竟盛氣闖了來,當著諸宰輔之面,對妾身橫加指責,妾身,妾身…”

  武后就一演技派的高手,話未出,淚已先淌了出來,說說著,便即哽咽得無言了去。

  “這,這…”

  高宗本就一懼內的主兒,這一見武后傷心若此,登時就亂了手腳,茫然不知該說啥才是了。

  “啟稟圣上,太子及諸政事堂宰輔在殿外求見。”

  就在高宗惶急著不知該如何是好之際,卻見劉汝明又從外頭轉了回來,高聲地稟報了一句,算是為高宗解了圍。

  “宣,咳咳,宣罷!”

  武后與太子之間的矛盾攻伐說到底是高宗本人有意促成的,為的便是求個平衡,這等初衷無疑是不錯,可惜兩個性剛強之輩湊一塊兒,渾然就沒有彼此妥協的可能,這斗爭自然也就愈發的慘烈了起來,到了如今,高宗便是再想彈壓,都已沒了可能性,這一見武后這頭都沒消停呢,那一頭李顯已是前后腳地跟著殺了來,高宗心中自不免更焦躁了幾分,可又不能說不見,畢竟軍國大事須輕忽不得,縱使心中再煩,高宗也只能是無奈地道了宣。

  “諾!”

  高宗既已給出了口諭,劉汝明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緊趕著應了一聲,急匆匆地便退出了寢宮,不多會,便已陪著李顯等人又轉了回來。

  “兒臣(臣等)叩見陛下。”

  一眾人等方才轉過屏風,盡皆瞅見了正坐在榻邊默默垂淚的武后,然則卻是無人敢多看,各自搶到近前,躬身低頭地大禮參拜不迭。

  “免了,咳咳…”

  高宗的氣色極差,方才叫了起,便即爆發出一長串的劇咳,以致煞白的臉上竟激起了一陣不健康的紅暈,忙得一旁侍候著的小宦官們全都圍了上去,七手八腳地為高宗順氣不已。

  “臣等謝陛下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群臣們雖都驚異于高宗的病體,可該盡的禮數卻是不敢少了去,齊聲謝過了恩之后,這才各自退到了一旁,盡皆憂心忡忡地望著被大小宦官們團團圍著的高宗。

  “嗯!”咳喘剛定,高宗已是不耐地一揮手,將圍在身邊的宦官們全都趕了開去,面色極度不愉地瞥了李顯一眼,急喘著粗氣地開口道:“顯兒,你來說,都鬧騰些甚子?”

  呵呵,該死的老賊婆,果然是惡人先告狀了!

  李顯早就預料到武后會拿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自也不甚在意,面對著高宗的怒氣,李顯極其平靜地一躬身,不慌不忙地應答道:“啟稟父皇,軍國大事者,非帝王不可任之,若無圣旨,無論何人,以何等理由私聚群臣議之,皆為篡權,兒臣誓不敢茍同之!若無規矩,豈成方圓!”

  “殿下此言差矣,事急自當從權,豈可一概而論之。”

  一聽李顯明指武后篡權,賈朝隱可就按捺不住了,從旁閃了出來,高聲抗辯了一句道。

  “賈朝隱,你安敢出此妄言,社稷大事豈能從權,爾好大的膽子,是欲謀逆么!”

  賈朝隱不跳出來還好,這一跳出來,可不就給李顯送來了靶子,不發作他,又發作誰去?李顯可不會給賈朝隱留啥臉面,斷喝了一聲,毫不客氣地便是一頂大帽子扣將過去。

  “你…”

  賈朝隱沒想到李顯在高宗面前也敢如此強橫,被這么一呵斥,登時就傻了眼,結結巴巴地不知該如何應對方好了。

  “殿下誤會了,誤會了,賈相不過是憂心邊患大起罷了,絕無它意,值此危急當頭之際,臣以為還是先議定了兵事方好。”

  盡管心中十二萬分的瞧賈朝隱不起,可作為盟友,李貞卻是不能坐視賈朝隱就此被李顯套勞,萬一要是賈朝隱情急之下,再次胡言亂語,搞不好真會被橫掃出政事堂,那后果可不是說著好玩的,故此,盡管不情愿,可李貞還是不得不再次出面為賈朝隱緩頰上一把。

  “軍報何在?”

  高宗雖不甚聰慧,可到底并不傻,到了這會兒,自也看出了蹊蹺來,心下里雖對武后不請示便胡亂聚群臣議軍事大為的不滿,可于情于理,卻是不好當眾給其難堪,也不愿見到李顯趁機得勢,這便趁著李貞打岔的當口,緊趕著喝了一嗓子,算是將這場糾葛含糊地應付了過去。

  “宣!”

  一聽高宗要軍報,程登高忙搶上前去,欲將手中捧著的軍報遞給高宗,卻不料高宗根本不接,一揮手,不耐至極地喝斥了一聲。

  “諾。”

  這一見高宗面色黑得有若鍋底一般,程登高自不敢稍有怠慢,忙不迭地應了一聲,將軍報從信封里取出,攤將開來,扯著嗓子宣道:“臣,單于都護蕭嗣業急奏陛下…”

  “廢物!說,都說說看,此事該當如何應對?”

  聽完了軍報之后,高宗氣惱地罵了一聲,環視了下諸宰輔,語氣不善地喝問道。

  “啟奏陛下,臣以為突厥者,大患也,不可輕縱之,今其方反,根基尚淺,須得以雷霆之手段蕩平之,若不然,久后必成我大唐之禍也,臣雖不才,愿請命提兵前去平賊,懇請陛下恩準。”

  一見到高宗那副氣急敗壞的樣子,群臣們自是都不敢隨便表態,一時間寢宮中便就此安靜了下來,只是這靜并未保持多久,就見越王李貞昂然從旁站了出來,慷慨激昂地提請掛帥出征。

  “嗡…”

  諸宰輔們顯然都沒料到李貞會跳出來大放豪言,震驚之下,不禁為之嘩然,唯獨李顯與武后卻是鎮定得很,顯然這兩位對李貞的舉動都早有預料在心。

  “八哥能有此心怕不是好的,朕甚期許也,諸公可還有旁的建議否?”

  高宗倒是沒懷疑李貞的忠心問題,而是擔心李貞的能力不足以勝任,畢竟李貞雖號稱文武雙全之賢王,可畢竟從未見過陣仗,這驟然掛帥出征之說顯然有些不太合時宜,只不過高宗也不好明著拒絕李貞的自告奮勇,只能是好言寬慰了幾句之后,便將問題拋給了諸宰輔們。

  旁的建議?瞧高宗這話說的,著實是有夠巧妙的,不外乎是在等著群臣們出面反對李貞的自告奮勇罷了,在場的都是大唐最出類拔萃之輩,又怎會聽不出個中之意味,問題是在搞不清武后與李顯二人的心意之際,卻是沒誰愿意出面當這個出頭鳥的,萬一要是言語中稍有閃失,無意中得罪了這兩大巨頭,那后果可不是好玩的,于是乎,任憑高宗環視的眼神有多熱切,群臣們全都不約而同地來了個視而不見,寢宮里的氣氛登時便詭異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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