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父王!”
李元嘉善養生,打小了起便養成了早睡早起的好習慣,但凡無要緊事,那一準是戌時過半便睡了去,今日自也不例外,寫就了副草書之后,便即上了床,只是頭方才落到枕上,一陣匆匆的腳步聲便已是驟然響了起來,還沒等李元嘉發作,就見一臉惶恐之色的李諶已是闖進了房中。
“混帳,慌個甚,何事?說!”
李元嘉剛有些了困意就被吵醒,心情自是極之惡劣,再一見李諶那副丟了魂似的落魄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一翻身,坐直了起來,雙眼一瞪,惱火萬分地喝斥了起來。
“稟父王,驛站出事了,有賊人將王方明救走了!”
被自家老父這么一罵,李諶倒是穩下了神來,大喘了口氣,緊趕著出言稟報道。
“嗯?怎么回事?說清楚了!”
這一聽王方明被人救走,李元嘉登時便倒吸了口涼氣,再也坐不住了,一翻身便已下了榻,面色陰沉地追問了一句道。
“回父王的話,事情是這樣的,孩兒令陸重率人去驛站辦差,一開始倒也順利,可后來…”
一見李元嘉面色不對,李諶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趕忙將所得之消息一一稟報了出來,大體上都屬實話,只是擔憂著自家老父見怪,愣是將李耀東等人的兵力夸大了十余倍。
“廢物,一點小事都辦不好,要你何用!”
聽完了李諶的陳述,李元嘉原本就陰沉的臉色已是黑得有若鍋底一般,瞥了李諶一眼,冷冷地喝罵了一聲。
“父王息怒,此事確是孩兒欠考慮了,只是如今那王方明既已被救走,后事恐難收拾,還請父王早作決斷。”
李諶自知此番失誤之下,過錯極大,不敢抗辯,低著頭,自承了過失,又恐自家老父沒完沒了地發作自己,緊趕著話鋒一轉,將難題拋了出來,以轉移李元嘉的視線。
“哼!”
李元嘉明知道李諶此言的用心何在,奈何事態緊急,他也實在是顧不上再發作李諶,只是面色陰冷地哼了一聲,低著頭在臥室里來回踱著步,良久之后,眼中異芒一閃,霍然立住了腳,臉皮子抽搐不已地開口道:“明日一早,爾即代為父上急章,言明驛站遭賊夜襲,全員戰死,春耕專使王方明下落不明,催請狄仁杰加速趕來潞州,以便商議其事,就這么寫了,去罷。”
“啊,這…”
一聽自家老父如此吩咐,李諶登時便傻了眼,要知道狄仁杰乃是前來找岔子的,旁人避之都來不及,哪有催請其加速趕來之理,那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么?
“還愣著作甚?滾!”
李元嘉如此安排,自是有著其之妙用,但卻懶得跟李諶多解釋,這便雙眼一瞪,毫不客氣地喝斥了一句道。
“啊,諾,孩兒這就去辦。”
李諶畏父如虎,盡管心中滿是疑惑,卻沒膽子多問,忙不迭地應了諾,轉身便要就此退出房去。
“慢著,傳孤之命,潞州全境戒嚴,多設關卡,務必將夜襲驛站之匪徒捉拿歸案,另,陸重勤勉,著即升黎城守備,即刻率本部兵馬赴任,不得遷延。”
沒等李諶抬腳,背后又傳來了李元嘉陰冷的聲音。
“諾,孩兒遵命。”
李諶并不愚魯,聽到此時,已是隱隱猜到了其父的用心之所在,但卻不敢說破,只能是恭謹地應了一聲,匆匆退出了臥房,自去處置諸般事宜不提。
太原驛,顧名思義便是錄屬太原城的驛站,乃是過往官吏們的歇腳之處,按大唐律規定,所有行于外的官員,都必須在驛站落腳,當然了,規定是死的,人卻是活的,會選擇驛站落腳的基本上都是低級官員,至于那些高級官員們是不屑去住那等簡陋之場所的,大體上都是由著太原府尹奉承著住在城中刺史府內,再不然也須得征用了城中富戶的花園別院,否則怎顯示出身份的顯赫與不凡,唯有狄仁杰卻是個例外,身為堂堂從三品的朝堂大員,居然真就入住了太原驛站中,哪怕太原府尹陸九銘如何好言奉承,都無法說動其搬進城中,這可就苦了一眾太原府的大小官吏們,為了巴結狄仁杰這個當朝顯貴,不得不城里城外地來回跑著,于是乎,素來冷清的驛站幾乎就此成為了鬧市。
不巴結不成啊,誰都知道狄仁杰乃是太子李顯最看重的心腹,不久的將來必定是宰輔之選,一句話便可決定無數人的仕途,當官的沒誰會嫌頭上的官帽大,或許狄仁杰不能決定給人多大的官帽子,可要拿下他人的官帽子,那也就是一兩句話的事兒,就沖著這一點,再怎么巴結都不為過,好在狄仁杰似乎也有意要交好太原府的官吏們,這都已在太原驛逗留了三天不說,還日日在驛站設宴與諸般官員們同樂,當真令太原府大小官員們很有種受寵若驚之感,前來拜謁者愈發海了去了,賓主盡歡不已,今日自也不例外,一場熱熱鬧鬧的大宴直折騰到戌時末牌方才曲終人散。
“狄大人,有消息了!”
歡宴既散,狄仁杰一送走了諸多來訪之官員們,便即拖著疲憊的腳步轉回了入住的小院,方才走進臥室的門,早已等候在內的王寬便已搶先迎上了前來,一躬身,恭謹地稟報了一句道。
“嗯,王將軍且請稍候,容狄某先梳洗一番。”
狄仁杰之所以在太原驛遷延不去,自然不是為了與太原府的官員們多套近乎,而是在等著潞州方面的消息傳來,當然了,麻痹潞州方面也是其用心之一,然則真等到了消息傳來之際,狄仁杰卻并沒急著追問究竟,而是一擺手,示意王寬稍待,從容地行到了一旁,接過侍童遞上來的濕毛巾,狠狠地搓了幾把臉,將倦意與酒勁驅散了大半之后,這才比了個“請”的手勢,示意王寬將消息報將上來。
“稟大人,潞州消息有二,其一,李、葉二位大人已將王方明救出,只是如今潞州地面戒嚴,全境封鎖,二位大人無法將王方明送出潞州,只能暫時隱藏在山中待命,其二,涉縣那頭已找到了當初驗尸的仵作,據其交代,數名所謂自盡者的驗尸報告都是其閉門簽發,并不曾真正驗過尸身,其中恐有疑點,奈何開棺驗尸手續繁雜,且極易驚得潞州方面,涉縣那頭也不敢輕動,只能等大人親自去后,方可詳做定奪。”
王寬一躬身,將潞州傳回的消息詳詳細細地稟報了出來,只言事實,并未畫蛇添足地說明自個兒對此事的判斷,擺出的便是一切聽憑狄仁杰做主的架勢。
“唔,辛苦王將軍了,還有其他消息么?”
狄仁杰地位雖高,卻不敢小覷了王寬這等跟隨李顯出生入死多回的東宮高手,言語間自是客氣得很。
“回大人的話,潞州方面已是第四次來人催大人的駕了,雖都已被末將擋了回去,可若是再多拖延,恐朝中會有小人借此事作祟,還望大人早做決斷。”
盡管明知狄仁杰在太原遷延不去的用意何在,可王寬還是不免要為狄仁杰捏上一把冷汗,要知道圣上給出的破案時間只有兩個月,這一路行來,都已是近二十日了,剩下一個月出頭的時間里,能否順利破案著實難說得很,畢竟這案子可是在潞州地面上發生的,當地官府的不配合態度自是可想而知之事了的。
“嗯,既如此,明日一早便啟程好了,晝夜趕往潞州。”
潞州一事關系重大,若是不能取得突破性進展,東宮一系必將遭到重挫,這一點狄仁杰自不會不清楚,而今等在太原府已是毫無益處可言,狄仁杰自是不會再多遷延,毫不猶疑地便下了決斷…
儀鳳三年三月初八,辰時,小雨綿綿地下著,不大,如霧一般,風一刮,便沁得人渾身濕漉漉地難受著,實在不是個出門的好天氣,然則上黨城中十數萬百姓卻沒得選擇,在官府的強制命令下,一大早便齊聚到了西門外,靜靜地等候著欽差大人的駕臨。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轉眼間,很快便已是辰時四刻,久站之下的百姓們都已是頗為不耐了,怨言不可遏制地蔓延開了,先是細細私語,到了末了,埋汰欽差架子大的罵聲已是此起彼伏地響成了一片,整個現場噪雜得有若菜市場一般,然則屹立在隊伍最前方的上黨公李諶卻并不放在心上,不單不下令各司衙役喝止,反倒是露出了絲幾不可見的得意之微笑,只因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
“轟轟…”
李諶的得意并未能持續多久,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大作中,遠方一隊騎軍已是滾滾而來,旌旗招展中,一面鑲著明黃邊的大旗隱約可見,赫然是欽差大駕已到,李諶忙不迭地收斂了下心情,緊趕著整了整身上的官袍,領著手下大小官吏們匆忙向前迎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