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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四章調虎離山

  事情上了政事堂,結果自然沒甚懸念可言,不過僅一日的功夫而已,結論便已報到了高宗處——政事堂以六對一的懸殊比例通過了吏部侍郎蕭明的提議,贊成由袞州刺史駱賓王接任出缺的洛陽府尹一職,高宗也無甚疑慮,很是爽快地便準了奏,著吏部即刻辦理相關手續,急招駱賓王入東都,一場激烈的政爭就此告了個段落,東宮之勝勢昭然。

  儀鳳次年八月初三,河西副都督、左監門衛大將軍高偘入朝述職,并押解原吐蕃贊普都松芒布及被俘之諸多吐蕃權貴抵達東都,帝大悅,親于則天門檢閱了隨行之河西軍眾,并接受了都松芒布的投誠,封其為安逸公,賜府宅一棟,良田若干,安置于洛陽城中居住。

  高偘述職后,不再返回河西,留京任兵部侍郎之職,所遺之缺由李勣之長孫、左金吾衛將軍李敬業接任,原隴州都督凌重調任安東都護府出掌遼東并原高句麗屬地,所遺之缺由原廢后王皇后之弟王方翼接任,并調左驍衛將軍李溫回朝聽用,調廣武縣令劉祎之回朝任通事舍人,其余河西諸官雖未大動,但皆敘功各有進階不等。

  八月初十,中秋將近,方才履任的洛陽府尹駱賓王上書高宗,言及大災剛過,民心士氣待振,提議本應于次年舉辦的馬球賽提前舉行,高宗以為然,準之,并親于中秋時分蒞臨東都城外的西苑馬球場,君民同樂,東宮組隊參賽,太子李顯親自披掛上陣,以摧枯拉朽之勢一舉奪魁。

  九月初三,秋收已畢,受災之各州因引種海外良種之故,盡皆大豐,民心遂安,皆感念太子之大德,紛紛欲立生祠以為歌功頌德,太子聞之,特下明文以謝絕,而天下百姓皆以為當立,數十州百姓自發聯名上奏朝廷,高宗、武后皆無所置評,太子再次謙謝,并言此功德當以林虎、鄧誠為首,若必欲立祠,請立二人,百姓不受,并立之,以李顯為首,林、鄧二人陪侍,至此,太子賢德之名已是深入民心,武后主政的正當性無疑受到了致命的打擊,根基已有所不穩,朝野間呼吁太子監國之聲日漸高漲。

  九月初九,正值重陽佳節,客居洛陽的波斯王卑路斯郁郁而終,臨死前再次上本呼吁高宗派兵助其復國,高宗再次以路途過遙為由,拒絕了其之臨終請托,只言若是有合適之時機,會送其長子泥涅師及家眷返回波斯,泥涅師不甘,再次上本章,言及思鄉日切,不忍坐視故土飽經大食國之揉虐,懇請高宗看在波斯一向恭順大唐之情分上,盡早派兵相助,高宗置之不理,事遂無果。

  重陽一過,天就冷得快,尚不至十月,霜已是降了,雖無風,可空氣里的寒意卻已是刺骨難耐,單袍早已穿不得,尋常人早已是皮襖上陣了,可明崇儼卻是不介意這么點寒意,依舊是白袍加身,端坐于亭子間,手拈著枚白子,眉頭微皺地盯著面前的棋盤,遲遲沒能落下一子,良久的沉默之后,頹然地搖頭,將手中的棋子丟回了棋盒,長嘆了口氣道:“葛老弟高明,明某認輸矣!”

  “明兄棋力一向高強,小弟素來是甘拜下風的,今日僥幸連勝,非是小弟棋力見漲,怕是明兄心思太重了罷。”

  端坐在明崇儼對面的是個極其年輕的白袍少年,可身份卻并不低,乃是新進之武狀元葛弓,現任兵部員外郎之職,其人風姿卓卓,頗具才略,盡管剛入仕沒多久,卻在兵部事務上提出了不少建設性的改良方案,隱隱然已是軍中的后起之秀,自與明崇儼相識后,彼此甚是投緣,惺惺相惜之下,盡管相識不久,卻已是交情頗深,時常在一起弈棋為樂,談武論道,今日恰逢荀假,都無家室之累的二人自是又湊在了一塊,枰中論道,往日里棋力更勝一籌的明崇儼此番卻是連敗了數局,幾無一絲一毫的反抗之力,個中的蹊蹺顯然葛弓已是猜到了根底。

  “時局日艱,吾何心安矣!”

  明崇儼對葛弓之能素來欣賞,也有心要將其拉入武后一方的陣營,只是幾番試探,卻每每都被葛弓巧妙地轉開了話題,始終不能得知葛弓的真實心意,此時聽得葛弓如此說法,自是又起了試探之心,這便半真半假地搖了搖頭,一派憂國憂民狀地感嘆了一番。

  “心病終歸須得心藥醫,若不早作籌謀,來日病發之際,當有若山崩矣,明兄不可不察啊。”

  葛弓與明崇儼雖私交甚篤,可往日里一旦遇到了這等敏感之問題,往往都是避而不答,可今日葛弓似乎不打算再這么做了,而是話里有話地提點了一句道。

  “哦?寧明(葛弓的字)老弟可是有治病之良方么?還請老弟不吝賜教,為兄不勝感激之至!”

  一聽葛弓如此說法,明崇儼的精神不由地便是一振,概因他乃是真心想要將葛弓這位軍中后起之秀拉入武后之陣營的,倒不是因著私交的緣故,而是實際需要之所致——武后如此多年的精心部署下來,在文武兩途上都已算是有了雄厚的根基,文的一頭就不必多說了,說是人才濟濟也斷不為過,至少在明崇儼看來是如此,可在軍隊體系的勢力么,卻著實不盡人意,哪怕諸武子弟大多已位列將軍,可全都是些酒囊飯袋之輩,吹牛鼓噪倒是能行,真上了陣,那都是送菜的角色,缺乏一個真正的大將之才,毫無疑問,這正是武后一系的短板之所在,而葛弓盡管年輕,地位也不高,卻顯然正是武后陣營眼下最需要的統軍之大才,只消稍加培養,假以時日,必可成器,雖不敢說能壓倒東宮一方,至不濟也能分庭相抗一番。

  “明兄,如此大一火坑,您何苦生拽著小弟去跳呢。”

  葛弓并沒有回答明崇儼的問題,而是苦笑著感慨了起來。

  “寧明老弟,話不是這么說的,常言道:良禽擇木而息,今天皇陛下圣德,天后娘娘賢能,大治之盛世將臨,你我既已入仕,何不齊心協力,共襄盛舉,將來也好留名青史,以瞻后人哉!”

  明崇儼乃極聰慧之輩,只一聽,便已知葛弓心意已是有了微動,自是不肯放過這等趁熱打鐵的好時機,這便狠狠地加了把火,給葛弓畫上了個大餅。

  “罷了,罷了,命也,勢也,葛某既與明兄交好,終歸不能坐視明兄愁苦,便勉力一試好了,至于成與不成,葛某也不敢妄言把握。”

  明崇儼說得如此之動情,葛弓顯然有些意動,只是猶豫之心似乎還在,沉默了好一陣子之后,這才長出了口大氣,給出了明確的答案。

  “好,好,好,將來葛老弟必不會后悔的,青云直上指日可待矣!”

  為了挖動葛弓這么位大才,這些日子以來,明崇儼可是沒少費心力,如今心愿終于得償,自是欣喜得很,一擊掌,連聲便叫起了好來。

  “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好了,若不處理好今日之事,又何談將來之奢望,明兄睿智之人,原也無須小弟來說,不知明兄打算如何解得今日之局乎?”

  葛弓顯然是個極為冷靜之人,并未因明崇儼畫出的大餅而激動,而是語氣淡然地開口發問道。

  “正要請教老弟之高明。”

  明崇儼的憂心并不完全是在做戲,自打李顯從海外良種開始發力以來,武后一方處處被動,節節失利,到如今,已是疲于應付之局面,雖說明面上的實力依舊占優,可卻無力抵擋李顯愈發猛烈的攻勢,若無改變,再過上個把年,后黨們只怕便要被擠得無立錐之地了的,此時聽得葛弓點出了隱憂之所在,自不敢稍有怠慢,一改先前的興奮,斂容正色地朝著葛弓拱手行了個禮,面色肅然地請教道。

  “欲謀圖今日之事,卻須得從頭說起,某以為今日之勢根由便在咸亨三年的錯誤上,須知虎在山林方為虎,落于平地,不過是被犬欺之貨色也,當初讓東頭那位去河西便是大錯一樁,而今之果便是昔日之因也!”葛弓說到這兒,眼神里飛快地掠過了一絲的痛苦之色,可很快便又恢復了平靜,只略一停頓,又接著往下說道:“然,事情有弊則必有利,正所謂成也蕭何,敗蕭何,既是因軍務之失措,便該由軍務上找回,不知明兄以為然否?”

  “哦?請老弟接著往下說,明某智淺,尚難有悟。”

  葛弓眼神里的變化雖是細微,然則在明崇儼這等將近宗師之輩的眼中,卻是清晰可見,心下雖稍有些奇怪,可很快又釋然了,只以為葛弓是在痛惜武后當年放李顯去河西的失誤,自不會放在心上,將葛弓的話細細地琢磨了一番之后,已是有了些朦朧的想法,只是不知對錯如何,卻是不敢輕易說將出口,這便謹慎地追問了一句道。

  “此事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波斯王子泥涅師上本朝廷一事明兄該是知道的,文章或許可在其上多做一些也不妨。”

  葛弓既是已打算投入武后一黨的陣營,自是不會再多賣關子,只是事關重大,他也不敢將話說得過明,這便語帶強烈暗示地提點道。

  “調虎離山?好,好計策,寧明老弟果然大才也,事不宜遲,老弟便與明某一道進宮面見天后娘娘!”

  明崇儼也屬智者一級的人物,自是一點就透,欣喜之下,霍然便站了起來,有些急不可耐地便要領葛弓去面見武后。

  “小弟只是胡亂之言,實當不得真,明兄若是覺得可行,自管自去無妨,就請恕小弟不奉陪了,告辭!”

  葛弓主意雖出了,卻顯然沒打算立馬去見武后,也不給明崇儼進一步邀請的機會,起身交待了句場面話,便即頭也不回地走了人。

  “寧明老弟,寧明老弟,你這是…,唉!”

  一見葛弓好端端地突然要走,明崇儼不由地便愣住了,待得回過神來,卻見葛弓已然快轉過院門處的屏風了,心一急,忙連呼了幾聲,奈何葛弓去意已決,瞬息間便已走得沒了影,明崇儼見狀,卻也不好再去強追,只能是恨恨地一跺腳,疾步便向前院行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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