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拉湖,位于布哈河起源地疏勒南山的山腳下,與布哈河毗鄰卻并不相通,湖水極淺,而湖面極廣,水咸而色黑,又得名“黑海”或稱“烏海”,唐蕃古道的要隘重鎮烏海城(現僅存廢墟)便坐落在此。
烏海城依湖傍河而建,乃吐谷渾進入吐蕃的必經之地,駐軍最多時,曾達一萬五千之眾,只是常駐之民卻少,僅有少部分隨軍之家屬人等,屬典型的軍事要塞型城市,占地不大,也就是四里方圓,城墻為石砌,但卻并不甚高,僅有三丈上下,大體上是因游牧民族沒有依城而守之習慣,故而,在筑城工藝上也就不甚講究,取個意思便算了了事。
早年間薛仁貴伐吐蕃時,以奇兵攻占了此城之后,曾對此城大肆修葺了一番,打算憑險而守,以誘吐蕃大軍來攻,可惜噶爾•欽陵并沒有上當,不攻烏海,轉攻薛仁貴的輜重部隊,從而迫使薛仁貴不得不主動放棄了烏海城,最終在大非川一役遭到慘敗,是時,唐軍撤離得匆忙,雖對此城的城防進行了一定程度的破毀,但并徹底,蹊蹺的是吐蕃人收復此城后,卻并未對遭破壞的城防工事進行修葺,僅僅只是駐扎了大軍于此,或許是以為烏海城地處吐谷渾內腹,理應不會再次遭致唐軍的侵襲之故罷了,當然了,一廂情愿的事兒從來都不會是現實,事隔六年之后,唐軍又再次出現在了城下——奔襲數百里的王秉所部于八月二十九日辰時三刻趕到了烏海!
“全軍止步!”
縱馬飛馳中,望著愈發接近的烏海城,王秉的緊繃著的臉不單沒有松懈下來,反倒是更凝重不少,只因這一路行來實在是太順了些,除了遇到幾小隊吐蕃哨探的襲擾之外,并不曾遭到任何的堵截,甚至連游牧之民都不曾見到過半個,這等情形顯然有些不對勁,再一看己方大軍都已沖到離城不足兩里之地了,而城頭上居然是一片的死寂,王秉心中的疑慮自不免更深了幾分,為慎重故,并不敢揮軍直撲城頭,而是在離城一里地處便謹慎地勒住了兵馬。
“將軍,情況似乎有些不對,這城中恐…”
王秉勒住了兵馬之后,并沒有急著作出一個決斷,而是若有所思地望著空蕩蕩的城頭,半晌無一言,緊跟在其身邊的步軍統領游擊將軍萬良才同樣也有著不妙的預感,這便策馬行上前去,張口便欲探詢一番。
“哈哈哈…”
沒等萬良才將話說完,卻聽城頭上一陣洪亮的大笑聲突然響了起來,旋即便見一員絡腮胡大將從城碟處探出了身來,一派得意洋洋地叉指著城下的唐軍,以不算嫻熟的漢文高聲吼道:“城下的唐寇聽著,某乃大蕃萬夫長悉蘇那祿,爾等中我家大相之計也,不止爾等,便是李謹行那老賊已已是在劫難逃,若不早降,便叫爾等死無葬身之地!”
“呼嗬,呼嗬,呼嗬…”
萬良才話音剛落,一陣雄渾至極的呼喝聲便已暴然響起,原本空蕩蕩的城頭上突然冒出了無數的吐蕃士卒,一個個刀槍在手,衣甲鮮亮,旌旗招展中,殺氣沖霄而起。
“劉將軍,本將令爾率本部兵馬就地列陣,以防賊子偷襲,萬將軍,爾即刻率步軍伐木為梯,準備攻城!”
悉蘇那祿的話雖是狂妄至極,聽起來像是在虛言恐嚇,可王秉卻知曉事情恐怕是真的出了意外,只是王秉更清楚的是——到了眼下這般田地,一旦軍心動搖,那便是萬劫不復之下場,此際無論是遲疑不戰又或是就此撤軍,都斷難有活路可言,唯有強攻下烏海城,方能有一線的生機,有鑒于此,王秉壓根兒就不去理會城頭守軍的鼓噪,面色肅然地下了將令。
“諾!”
步軍統領萬良才與騎兵校尉劉雙順都是安西軍中的老人,皆是身經百戰之輩,自不會不清楚己部眼下的處境之窘迫,但卻并不乏一戰之勇氣,這一聽王秉如此下令,立馬便明了了王秉的打算,自不敢耽擱了去,齊齊應了諾,各自策馬行到陣前,高聲喝令諸軍分散行事。
“混帳,該殺的狗賊!來人,開城出擊!”
悉蘇那祿在城頭上自鳴得意地表演了一番,本以為唐軍即便不因此撤軍,那也該是驚慌失措才是,卻沒想到唐軍完全將其精心策劃的一場大戲當成了空氣,連一絲的反應都沒有,登時便被噎得面紅耳赤,氣急敗壞地跳著腳,怒吼連連地要統兵出擊。
“大將軍,不可,萬萬不可啊,大相有嚴令,我等只可防御,萬不可擅自出擊,只消守得三日,便是大功一場,還請大將軍收回成命。”
這一聽悉蘇那祿如此下令,其副將魯顏達登時便急了,趕忙站將出來,苦苦地哀勸了一番。
“哼,氣煞老夫,唐寇猖獗若此,不殺盡之,焉能出此惡氣,不必多言,唐賊如今人馬盡散,唯有一千騎列陣城下,正是破賊之良機,待老夫這就去殺光了唐寇,爾若不敢去,自守城好了。”
悉蘇那祿雖是老羞成怒,卻也不失沙場老將之眼力,自是看得出唐軍長途奔襲之后,已是強弩之末,又欺唐軍擔任警戒的騎兵人少,自不肯放過這等一舉建功的大好機會,哪肯聽魯顏達的好言相勸,這便瞪圓了眼,氣咻咻地喝斥了其一番。
“大將軍既是要戰,末將自不敢抗命,今若出擊,步軍似無用武之地,且由末將管著,為大將軍在城頭掠陣可好?”
眼瞅著悉蘇那祿主意已定,魯顏達雖不百般不愿,卻也不敢再強勸,只能是退而求其次地請求道。
“罷了,也由得你!”
悉蘇那祿與魯顏達乃是同級,皆是萬夫長,往日里關系也處得尚可,此際魯顏達既已讓了步,悉蘇那祿自也不好過為己甚,加之自忖有著一千五精銳騎兵在手,已是足以擊潰強弩之末的唐軍,自也就不再固持己見,隨口敷衍了一句,便即匆匆下了城頭,自去點齊騎兵不提。
烏海雖地處苦寒之地,然,依山傍湖,林木卻是不缺的,一眾唐軍官兵雖皆已是疲憊之身,可伐起木來卻是手腳麻利得很,僅僅一刻鐘多一點的時間,湖邊的林地里樹木倒地的聲音已是此起彼伏地響個不停,然則王秉的臉色卻并無一絲的欣慰之色,眼神里的憂色反倒是更濃了些,只因他很清楚己部目下的處境究竟有多糟糕。
此番攻城已是背水一戰,再無退路可言,不成功便得就此成仁,只是即便攻克了烏海城,于王秉等人來說,也不見得便能就此逃出生天,倘若安西軍真的被滅,僅剩下的河西軍只怕難以達成長驅直入的預定戰略計劃,一旦攻擊勢頭被吐蕃軍遏止住,身處敵后方的王秉所部還是難逃四面受敵的窘境,真到那時,不止是吐谷渾的吐蕃軍會掩殺而來,只怕吐蕃國中的大軍也會前來圍剿,這等外無援兵、內缺糧秣的情形下,全軍覆沒只怕就是難免之事了的,換句話說,那便是攻不下城,死!攻下城,活命的機會也大不到哪去,不戰死,戰只怕還是得死,這等情形之下,王秉的心情實在是糟糕到了極點,只是身為主將,為士氣故,內心里的焦躁卻又不能道將出來,王秉也只能是強繃著神經,默默地承受著內心煎熬之痛。
“兒郎們,殺唐賊啊!”
就在王秉心神不定地沉思不已之際,烏海城厚實的城門突然洞開,悉蘇那祿一馬當先地沖出了城門洞,揮舞著長馬槊,嘶吼連連地率部向列陣在城下的唐軍騎兵發起了突襲。
“找死!”
一見吐蕃軍居然主動出擊,王秉不驚反喜,只因他已意識到制勝的機會到了,自不敢有絲毫的猶豫,翻身上了馬背,順勢抽出了腰間的橫刀,往前重重一劈,高聲斷喝道:“上馬!”
“轟…”
一千唐軍騎兵原本盡皆牽馬而立,這一聽王秉下了令,自不敢怠慢了去,但聽一聲悶響過后,一千唐軍整齊伐一地全都翻身上了馬背,人人手握刀柄,一股子肅殺之氣陡然間大作了起來。
“出擊!”
盡管吐蕃騎軍已是盡皆沖出了城門洞,正高速向唐軍掩殺而來,然則王秉卻并沒有急著下令,而是靜靜地等著,直到吐蕃騎軍沖到了離唐軍騎陣只有兩百步左右的距離上之際,這才運足了中氣,高聲斷喝了一嗓子,腳下一踢馬腹,一個高速啟動之下,人馬合一地竄了出去。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將令已下,早已嚴陣以待的安西鐵騎自是紛紛發動,嘶吼著戰號,緊隨在了王秉的身后,于行進間飛快地調整好了突擊陣型,以王秉為箭頭,如一支離弦的利箭般迎上了洶涌而來的吐蕃騎軍,但聽馬蹄聲如雷般爆響中,肅殺之氣陡然而起,一場高原上的騎兵對決就此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