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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五章教訓你,沒商量(上)

  “殿下,您的傷不礙事罷?”

  英王府的書房中,正埋首于公文間的張柬之一見李顯大步從屏風后頭轉了出來,立馬起了身,迎上前幾步,關切地問了一句道。

  “沒事,不小心讓賊子咬了幾口,已上了藥,過幾日也就差不多了。”

  李顯方才剛梳洗過,頭發兀自未干,也就不曾束起,隨意地披散著,身上披著件單袍,裸著的左肩上層層疊疊地裹著紗布,光看表象便可知這傷并不算輕,只是李顯本人卻并不甚在意,滿不在乎地搖手應答道。

  “殿下乃千金之軀,卻每每單騎涉險,好勇斗狠,此般種種實非幸事,于國于己,皆有大害,某不敢不諫,還請殿下為社稷故,愛重自身。”

  李顯倒是答得很瀟灑,可張柬之不單沒放松下來,反倒是繃緊了臉,面色肅然地對著李顯一拱手,不甚客氣地進諫道。

  “先生教訓得是,奈何孤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有人急欲孤死,縱使百般提防,怕也難以萬全,唯戰而得生罷。”

  李顯骨子里便有種賭性與狠勁,常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刺殺,李顯卻是半點都不介意,有時明知其中有險,還故意踏入其中,這固然是對自身能力的極端自信,未嘗不是李顯性格上的一個破綻之所在,盡管其本人也已意識到了其中的不妥之處,只是潛意識里便不怎么想做出改變,回答起張柬之的諫言來,也就多了幾分詭辯的意味。

  “殿下此言大繆矣,您非江湖游俠,乃國之基石,若有閃失,將置某等僚屬于何地,又將置天下蒼生于何地?好勇斗狠非殿下所應為之舉,某深為殿下不取也!”

  張柬之絲毫不為李顯的詭辯而動,臉一板,毫不客氣地直指李顯個性上的破綻之所在。

  “先生所言甚是,孤受教了。”

  被張柬之這么一說,李顯有些子坐不住了,老臉微紅地站了起來,朝著張柬之躬身拱手地回了一句,語氣倒是誠懇萬分,至于改是不改,那可就只有上天才知曉了的。

  “殿下言重了,但凡心中有天下蒼生者,莫不善保其身,還請殿下莫嫌張某啰唣便好。”

  張柬之也沒指望說上一次便可令李顯作出改變,這一見李顯已然表了態,也就不再執著此話題,這便恭謹地還了個禮,算是將此事暫且揭了過去。

  “先生之言孤當牢記在心,不敢或忘焉,唔,此番半路攔截于孤者,赫然竟是本已該被杖斃了的孫全福,嗯,還有上回隴州之事也是其在背后主使,另,與孤惡戰連連者,乃諫議大夫明崇儼之同門師兄弟,此間蹊蹺怕是非小,孤以為或與裴守德所為有關,先生對此可有甚看法么?”

  這一見張柬之總算是沒再多絮叨下去,李顯很明顯地松了口大氣,趕忙轉開了話題,將孫全福之事慎重地道了出來。

  “哦?竟有此事?殿下是如何知曉的,還請詳細告知,張某也好做個判斷。”

  一聽兩番謀刺都是孫全福出的手,張柬之的臉色立馬便凝重了起來,眉頭緊皺成了個“川”字。

  “好叫先生得知,此事說來也有趣…”

  對于張柬之這個心腹重臣,李顯素來敬重,自是不會對其有甚隱瞞之處,這便將此番遇刺的詳情一一道了出來。

  “虎毒尚且不食子,婦人之毒猛于蛇蝎,真欺蒼天無眼耶?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耳,而今局勢尚不至水落石出之時,殿下還須以忍耐為主,待得河西大興之日,便是殿下揚眉吐氣之時!”

  縱使以張柬之的人情練達,可一聽李顯幾番遇刺皆拜武后之所賜,心里頭的憤概之情也已是按捺不住了,感嘆了幾句之后,到底還是理智占了上風,并沒有慫恿李顯出手復仇,而是謹慎地建議了一番。

  “先生所言正中孤之所想,唯有根基牢,方有直上青云時,孤并不爭一日之短長,朝中如何鬧盡管鬧去好了,只消不觸犯孤之底線,也就由它去了,至于孫全福等一幫小丑,孤自會尋機料理了去,卻也不急于一時,倒是裴守德一行須得早早打發了去,以免多生事端,不知先生對此可有甚良策么?”

  李顯之所以來河西,便是為了建立一牢固根據地的,自不會沖動到即刻找武后算總賬的地步,這一聽張柬之如此說法,自是深以為然,幾句話便將遇刺的事兒交待了過去,順勢將話題轉到了王通被俘一事的應對上。

  “殿下對此事可有甚想法么?”

  張柬之并沒有急著回答李顯的問題,而是捋了捋胸前的長須,不緊不慢地反問了一句道。

  “唔,王通乃丘神勣一案的關鍵之所在,這一點想來裴守德是心中有數的,其要查案,勢必要拿下王通,不過么,要想王通開口,怕也不是件易事,若是裴守德真有意徹查此案,那他就絕不會放過繡娘這么個撬開王通嘴巴的關鍵人物,更不會放任繡娘到府上報警,很顯然,裴守德之原意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罷了,只是其之所求孤卻有些不甚其解,然,此乃孤回來前之所想,聯系到此番孫全福的暗算之舉,孤對裴守德的用心可就有些子吃不準了,先生對此可有甚見教否?”張柬之有問,李顯自不會有甚猶豫,這便細細地將自個兒對此案的看法一一陳述了出來。

  “醉翁之意不在酒?唔,好句,卻不知出自何典故?”

  張柬之沒急著評述李顯的觀點,倒是對李顯話語里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之辭大感興趣,興致勃勃地追問了一句道。

  厄,該死,又說漏嘴了!李顯說的時候倒是順口無比,待得張柬之這么一問,立馬醒過了神來,敢情不知不覺中又剽竊了一把后世的名言,此時別說歐陽修沒出生,便是他祖父的祖父也還不知在哪呢。

  “呵呵,先生見笑了,此孤隨意胡謅之言罷了,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乃孤往年之習作,實算不得甚名句,自談不上有甚典故可言。”

  李顯畢竟臉皮厚,既然說漏了嘴,那便索性一次剽竊個夠,堂而皇之地將歐陽修的名言據為了己有。

  “殿下果有大才也,不錯,醉翁之意不在酒,斯言大善矣,那裴守德之來意不過是欲挾持殿下以應朝局罷了,至于孫全福所為恐另有機樞,未必便是裴守德之原意。”張柬之素來好文,對如此之佳句自是大為的欣賞,狠夸了一句之后,這才慢條斯理地分析道。

  “應付朝局?莫非這廝還真打算憑此案讓孤屈服不成?嘿,當真好膽!孤不發威,還真人人將孤當病貓了,該殺的狗東西!”

  李顯原本就是靈醒之輩,張柬之只一提點,他便已聯想起了朝局中太子的威風,立馬便想透了裴守德的來意,不過么,李顯可沒一絲一毫的興奮之意,反倒是怒氣勃發,準備給裴守德來上一個狠的了。

  “讓殿下屈服倒不致于,不過是投石問路罷了,殿下若是強勢,則其必將退縮,若是殿下稍露怯意,則其必會利用欽差之身份步步緊逼,歸根結底不過是以打逼和之策罷了,卻也無甚說頭。”

  張柬之不愧是當世有數的智者,早在裴守德出手之際便已看穿了其根本之用心所在,這數日以來,盡管李顯不在蘭州,可張柬之卻始終不曾有半點的示弱之表現,不單強硬逼迫刺史王庚全力偵緝此案,更以大都督府之名義通令各州協查,甚至公然派出王府衛隊嚴密監視裴守德的住處乃是李溫府上,擺出了絕不妥協之架勢,以致裴守德這數日來都不敢有甚進一步的舉動。

  “嘿,孤又豈是這幫小丑可逼得了的,八王叔的手敢伸過來,孤也就敢砍,想讓孤出面去跟太子死拼,做夢去好了,孤之意已決,此事斷無妥協之理,該殺的便盡皆殺光好了,孤不介意流多少的血!”

  李顯此時需要時間來休養生息,但卻絕不意味著要以軟弱面目示人,再者,李顯從來就沒將太子李賢當成競爭之對手,又怎可能被越王李貞這么點小手腕綁架上與太子對抗的馬車,面對著膽敢觸犯自己底限之輩,李顯只有一個答復,那便是殺!

  “殿下且請息雷霆之怒,事情尚不到那般地步,依張某所見,此事當可分兩步走,其一,先將事由以密信告知太子殿下,想來以太子之急性,怕不會給越王好果子吃罷,其二么,不妨先看看裴欽差之舉止再定后續事宜好了,若是某料得不差的話,這位欽差大人也差不多該上門拜訪殿下了。”

  張柬之也是個殺性甚重之輩,前番斬殺丘神勣便是出自其一力之主張,然其到底并非嗜殺之人,在如何應對裴守德一事上,與李顯的想法顯然有著不一致之處,只是他卻并沒有急著出言反對,而是委婉地解說了一番。

  “稟殿下,欽差裴守德在府門外遞牌子求見,請殿下明示。”

  河西地面邪,這說曹操,曹操還真就到了,這不,張柬之話音剛落,就見高邈急匆匆地從屏風后頭冒了出來,疾步走到李顯身前,一躬身,緊趕著出言稟報了一句道。

  喲呵,來得好快么!一聽裴守德到了,李顯不由地便望了張柬之一眼,卻也沒多說些甚子,只是微微一皺眉,揮了下手道:“宣罷!”

  “這…,諾!”

  一聽李顯此言,高邈不由地便是一愣——裴守德雖官位卑微,可頭頂上卻有著欽差的大帽子,照規矩,李顯須得大開中門迎接才是,可如今李顯居然采用了召見下屬的方式,自由不得高邈不犯暈的,可一見李顯的眉頭已是皺緊了起來,卻也不敢多廢話,只能是恭敬萬分地應了諾,急忙忙地退出了書房,自去宣召裴守德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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