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靈實在是件不折不扣的苦差使,尤其是對于李賢兄弟三人來說,就更是如此了的,本來么,兄弟死了,哪怕這個兄弟貴為太子,守靈也不過三天便已是夠本分了的,也無須時時在場,最多也就是按著時辰露個臉,該哭時嚎上幾聲,勉強擠出幾滴眼淚來便算是夠情分了罷,偏生老爺子多事,愣要封李弘一個“孝敬皇帝”的謚號,這回可好了,這葬禮的一切都得按大行天子的規矩來辦,群臣們還能輪著偷閑上一番,李賢兄弟三人可就倒了大霉了,整整七天都得守在靈堂上,夜晚就不必說了,那是片刻都不能休息的,即便是白日,也就只有時近中午之際,方能小咪上一會兒,這等又是哭、又是跪,又是拜地折騰了七天下來,哥幾個全都狼狽得跟乞丐有得一比了,先不說身上的味道臟臭難聞,也不說臉上的油垢板結得能用刀子來刮,光是那一雙雙滿布血絲的眼,便十足像是紅眼狼一般嚇人。
“那廝真混帳,活著盡窮折騰,死了還不讓人省心,當真無趣得緊,禍害就是禍害,生死都煩人已極!”
七日的煎熬著實不是人過的日子,好在李顯自幼習武,身子骨強健,倒也還堪堪能撐得住,可李賢就慘了,形銷骨立不說,更兼面色慘白如紙,外帶一身臭汗味,簡直像個活鬼一般,于宮中時,盡自有氣,也沒他發作的地兒,這一出了宮,方才強擠上李顯的馬車,連屁股都尚未落座,便已大為不滿地宣泄開了。
“六哥慎言罷,這話倘若傳了出去,沒地遭小人構陷。”
李顯的狀態雖比李賢來得好些,可也有限,這會兒同樣是疲憊不堪已極,所不同的是李顯壓根兒就沒功夫去回顧那七天的不堪日子,滿心眼里都在盤算著接下來的朝局,哪怕這七日來,李顯已就此事推演過不知多少回了,然則,到了如今的田地,李顯還是不敢言有十足的把握在,這會兒一聽李賢開口便是廢話連篇,自是有些不耐,卻也懶得理會,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道。
“呵呵,為兄也不過是牢騷幾句罷了,七弟又非外人,在外頭為兄自不會胡亂妄言,啊,對了,那日七弟為何,唔,為何要與母后硬扛,倘若,唔,倘若七弟有失,叫為兄如何自處。”
被李顯這么一說,李賢的老臉不禁微紅,尷尬地干笑了兩聲,胡亂地解釋了幾句,旋即便將話題轉了開去,問起了七日前的那樁硬碰之事——這事情李賢早就想問了的,只是守靈時人多嘴雜,李賢實是找不到機會發問,憋心里頭都已憋得快發酵了,此番擠上李顯的馬車,為的便是要搞清李顯的底牌究竟是甚子。
廢話不是?人都騎到咱脖子上來了,還不硬抗,莫非要等著掉腦袋不成,真是個白癡!李顯實在懶得跟李賢解釋這等淺顯得不能再淺顯的道理,眉頭微微一皺,王顧左右而言他地開口道:“六哥還記得那日八弟站哪了么?”
“啊,這…,七弟之意是…”
于李賢來說,關心兄弟是假,關心太子之位才是真,這一聽李顯如此說法,立馬便急了,哪還顧得上去理會李顯與武后硬扛會不會因之遭殃的事兒,一雙眼瞬間瞪得渾圓,狐疑地看著李顯,口中胡亂地吭哧著。
這就被嚇住了?小樣,就不信還真治不了你了!李顯在心里頭鄙夷地譏諷了李賢一番,可臉上卻滿是凝重之色,微微地搖了搖頭道:“這不過是個信號,其用意便是在說長幼未必有序罷了,六哥若是想上位,恐須得加緊準備才是。”
“七弟說的是,只是七弟早前不是說…,唔,莫非情形有變?”
李賢真正擔心的并不是李旭輪這個毛都沒長齊的幼弟,而是李顯的動態,雖說李顯早前已表明了全力擁自己上位的態度,可事情未見真章前,李賢還是不敢真兒個地放心下來,這會兒顧不得身體困倦也要跟李顯套近乎之用意大體也正是為此。
“六哥不必擔心,依小弟看來,結果當不致有變,只是過程恐將復雜了許多,須得小心應對才是,然,不管發生了何事,小弟力挺六哥之心永世不變!”
李顯是人不是神,哪怕智算再過人,也不可能算計到所有的變化之可能,不過么,倒也不虞武后能翻了天去,這會兒筋疲力盡之際,實在是無心跟李賢多啰嗦的,索性干脆無比地給李賢吃上顆定心丸了事。
“七弟之情為兄自當銘記在心,不敢或忘,而今母后既敢如此逆天行事,其心叵測,為兄,為兄定不與其干休!”
這一聽李顯再次表明了擁立的態度,李賢總算是放心了下來,然則一轉念想到武后的狠毒手段,底氣立馬便又有些子不足了起來,色厲內荏地咬著牙關,放出了句實在算不得狠的狠話。
“嗯,六哥,一切當得小心,所有事宜待六哥入了東宮之后,再從長計議好了,切不可因小失大,哦,到六哥府上了,小弟這一身骯臟難耐,就不進去叨嘮了,回見罷。”
馬車行得很快,說話間便已到了潞王府外,李顯笑著拱了拱手,叮嚀了幾句之后,便將李賢送下了馬車。
“也罷,勞累了幾日,為兄也是乏得緊了些,那就明日再議也好。”
李賢的精神同樣萎靡得很,又得了李顯的再次保證,實是無心再多客套,笑呵呵地還了個禮之后,抬腳便行上了府門前的臺階,站在門口揮手目送李顯的馬車駛出了照壁,便即拖著腳走進了府門之中…
“殿下,您回來了。”
“殿下!”
送走了李賢之后,李顯絲毫沒耽擱,一路急行歸了府,剛從二門廳堂前的照壁轉將出來,入眼便見兩位王妃領著后院老小全都聚集在了堂前的天井里,不由地便是一愣,還沒等其回過神來,趙瓊與明月公主便已一左一右地迎上了前來,兩張如花般的俏臉上皆滿是擔憂的神色,直瞧得李顯心頭微酸不已,剛要深吸了口氣,打算伸手來個左擁右抱,卻猛然被自個兒身上的餿味給嗆了一下,不由地便苦笑了起來,然則二女顯然沒在意李顯身上的邋遢,幾乎是撲著便掛到了李顯的身上。
“孤沒事,孤這不是回來了么?呵呵,走罷,回屋說去。”
李顯自是清楚二女在擔心些甚子,可當著眾人的面卻是不好解釋過多,只能是干笑了兩聲,輕拍著二女的香肩,胡亂地安慰了幾句。
“哎呀,殿下,您餿了啊!”
二女都不傻,尤其是明月公主,其出身王室,對天家的陰暗勾當更是清楚無比,對于新婚之夜時出的那些事兒早就起了疑心,這數日來,始終在擔心著宮中的李顯,日也盼,夜也盼,總算是盼到了李顯的歸來,心情激蕩之下,自是顧不得甚禮儀不禮儀的了,只顧著伏身李顯懷里,暢快地流著淚,直到一聲脆脆的童聲響起,二女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似乎不太妥當,忙不迭地各自掙扎出了李顯的懷抱,再定睛一看,這才發現鬼精鬼靈的上官婉兒不知何時已湊到了近前,正一手捏著小鼻子,一手可著勁地在臉前扇著,小眉頭緊皺著,一雙可愛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鄙視著李顯,不由地全都被逗得笑了起來。
我勒個去的,啥叫餿了?敢情咱是麻花還是饅頭來著?望著上官婉兒那張作怪的小鬼臉,李顯極其難得地老臉一紅,一時間還真不知說啥才好了,再被趙瓊等人一笑,更是覺得全身發癢不已,無奈之下,只好苦著臉,無奈地聳了下肩頭,氣惱地伸手刮了下小婉兒的鼻頭,幾乎是用竄地便沖向了后院澡堂,其形可謂是狼狽至極,身后立馬便響起了眾人哄然的大笑之聲。
飯菜餿了自然得倒掉,可身體餿了卻是沒處丟去,洗,只能趕緊洗了去,李顯對個人衛生素來是很講究的,這等餿了的沒面子之事實在是有些不堪得緊,這一沖進了澡堂,方才發現澡堂里的溫水早就已是滿了池子,心一松,趕緊三下五除二地將身上衣物一股腦地扒了去,撲騰著便竄進了池水中,那等猴急的樣子瞧得幾名侍候在澡堂里的侍女們全都看傻了眼。
“都愣著作甚,還不趕緊給孤好生搓搓背!”
李顯已是七天沒梳洗了,這一下了水,登時便舒坦得忍不住怪叫了一嗓子,痛痛快快地便洗開了,只是后背卻是夠不著,等了好一陣子也沒見那些侍女有甚反應,不由地便惱了,頭也沒回便氣哼哼地喝斥了一聲,但卻沒聽見回音,正自狐疑萬分間,卻聽背后傳來兩聲輕微的下水之動靜,回頭一看,眼立馬便直了——下水的就兩人,左邊趙瓊,右邊明月公主,都只披著一件薄紗,被水一打濕,緊緊地便貼在了身上,驕人的曲線,隱約可見的白皙肌膚,嬉笑著的俏臉無不令李顯心神蕩漾,鼻血幾欲狂噴而出。
“殿下,您餿了啊,要不妾身侍候您換個身子?”迎著李顯那精光亂閃的眼神,趙瓊先是驚懼地縮了下身子,旋即便故意一挺胸,歪著頭,淺笑著調侃了李顯一句,明月公主雖沒開口,可臉上也滿是戲謔的笑容。
李顯素來就不是啥坐懷不亂的“柳同學”,此情此景一出,哪還忍耐得住,怪叫一聲,人便撲了過去,驚呼聲大作中,澡堂里已是春光無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