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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無解的難題

  太子之位從來都是個高危險的職業,運氣好的,挨到了老皇帝死去,順順當當地登了基,那就算是得了高回報,當然了,高回報的反面就是高風險,自古以來,登基不成把命喪的太子不知凡幾,尤其自開唐之后,三朝攏共立過五個太子,可算來算去,也就只有高宗一人登了基,余者全都成了權力斗爭的犧牲品,不可謂不血腥殘酷,對此,大唐的官員們嘴上雖不說,心里頭卻早已是習慣了的,別看今日朝臣們似乎很在意太子之死一般,其實不然,那都是在做表面功夫罷了,也就是合著伙表演一下忠孝而已,至于太子的謚號究竟該是啥,真兒個在意的人可謂是少之又少,大多數朝臣也就是在等高宗拍板,順勢敷衍著稱頌上一把,也就算完了事兒,但卻沒想到高宗居然冒出了如此個荒唐至極的謚號,所有人等自是全都傻了眼了,誰也不知這當口上是該稱頌好呢,還是反對才妥。

  所謂的謚號有著兩層的意思——謚者,行之跡也;號者,表之功也。只有地位尊崇之輩方能有謚號,也就是個蓋棺定論的意思,于親朋來說,固然是極為重要,可于旁人而言,那就是無甚要緊之事了的,本來么,太子的謚號如何定,朝臣們爭歸爭,卻不過是各表忠心罷了,然則高宗將李弘的謚號定為“孝敬皇帝”的話一出,麻煩可就來了——首先,自古以來就無此等先例,哪怕翻遍了古禮與《大唐律》,也斷然找不出半點的依據,毫無疑問,高宗這道旨意有著濃濃的亂命之嫌疑,其次,既然李弘的謚號是“孝敬皇帝”,那葬禮就得依照帝王之禮來辦了的,花銷之大可不是個小數目,最關鍵的是如今正值農忙之際,要造帝王之墓,所要動用的民夫之數目可不是三、五州縣能應付得了的,說是勞民傷財也絕不為過,不過么,這兩條都不是群臣緘口的關鍵所在,真正令朝臣們憂心不已的是高宗此舉的用心之所在,很顯然,滿朝大臣就沒誰想當上官儀第二的。

  “陛下圣明,妾身以為弘兒一生操勞,所行諸事皆利國利民,確當得此謚號。”

  朝臣們都看出了不妥,有著七竅玲瓏心的武后自然更清楚高宗此舉是在向自個兒表示著不滿,然則武后卻宛若不覺一般,抹了把眼淚,率先打破了殿中那令人窒息的沉悶,體貼至極地附和了一句道。

  “父皇圣明,兒臣等別無異議。”

  武后話音剛落,有心表現一下的李賢便即從旁閃出,高聲稱頌了起來。

  “陛下圣明,臣等嘆服。”

  李賢既已出頭,剛調回朝中任侍御史的林奇等十數名潞王一系的朝臣們自是不敢怠慢,各自出列附議不已,然則絕大多數朝臣卻依舊是面面相覷地呆立在當場,既不贊同,也不出言反對,只是一味地保持著沉默。

  “李敬玄何在?”

  高宗顯然是決心已下,壓根兒就不理會群臣們的沉默以對,也沒去理會武后與李賢等人的稱頌,鐵青著臉便點了禮部尚書李敬玄的名。

  “臣在。”

  李敬玄說起來也是朝中老臣了,早在高宗還是太子時,便已在東宮任職,只是官運只能用一般般來形容,熬了二十余年,才于去歲因前任禮部尚書盧承慶病故方得以接掌禮部,其為人素來謹慎,自是早就看出了高宗給出這個嗜好的蹊蹺之所在,本打算裝聾作啞地應付過去,卻沒想到高宗第一個便點到了自己的名,盡自不情不愿,可也只能怏怏地站了出來。

  “愛卿素以善五禮知名,今既掌禮部,朕便令爾主持弘兒之喪禮,望爾好自為之,莫失了朕望。”高宗重重地坐回了龍床,大喘了口氣之后,這才下了旨意。

  “臣遵旨。”

  一聽高宗如此說法,李敬玄登時便是一陣頭大,可又不敢出言推辭,只能是硬著頭皮領了旨。

  “陛下,弘兒在日,每以愛民為要,既仁且慈,今農墾在候,田務方殷,重歸關輔,恐有勞廢,妾身以為當營陵于景山,或相宜焉,還請陛下明斷。”李敬玄方才退下,武后便即站起了身來,對著高宗盈盈一福,一派為民請命狀地進諫道。

  “準了!”

  面對著武后的款款請求,高宗臉色變幻了好一陣子,似有不同之意,只是到了底兒,還是沒勇氣當面反駁武后,只能是勉強地吐出了兩個字來。

  “陛下圣明,臣妾以為茲體事大,須得有親貴之人坐鎮方好,顯兒素來精明強干,有其居中調度,當可確保無虞,懇請陛下圣裁。”武后絲毫不因高宗的不耐而有所不滿,依舊福著身子,再次進言道。

  “這個…”

  武后的這個建議顯然是大大出乎高宗的意料之外,不由地便愣在了當場,看了看武后,又瞄了眼默默不語地站在殿旁的李顯,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應答方好了。

  死老賊婆子,啥時候都不忘坑老子一把,有種!李顯心思靈動得很,眉頭只一皺,便已看穿了武后的居心何在——讓李顯去背負這勞民傷財的罪名只是其一,至于其二么,則是要將李顯暫時排擠出朝堂,不讓李顯在冊立太子一事上有所作為,最主要的是要防著群臣們擁立李顯的可能性,用心不可謂不歹毒,不過么,李顯本就沒打算去爭奪太子之大位,倒也不介意暫時離開注定將紛爭不已的朝堂,然則卻不想去承擔害民之過,該如何避免此事可就有得計較了的。

  “父皇,母后所言甚是,太子哥哥在日,每以仁心對百姓,曾記得,總章元年,我大唐發兵征高句麗,會有司以征遼士亡命及亡命不即首者,身殊死,家屬沒官。太子哥哥上本曰:‘與殺不辜,寧失不經。臣請條別其科,無使淪胥’。父皇以為善,遂罷株連之法,百姓聞之,莫不以菩薩視太子哥哥,兒臣素來嘆服,深以太子哥哥為楷模,今太子哥哥不幸早薨,兒臣痛心疾首,若能為太子哥哥身后事盡些綿薄之力,乃兒臣之幸也,然,兒臣卻不敢因之而有違了太子哥哥之道,今正值農忙時分,若大舉征民夫以修太子哥哥之陵寢,恐太子哥哥在天之靈不安甚矣,還請父皇三思。”

  在大是大非面前,李顯自是半點都不含糊,也不等高宗開口,便已從旁站了出來,一躬身,暢暢而談了起來,言而有據不說,也沒忘了拿武后之矛去攻其之盾,口口聲聲為民做主,卻不提如何做主來著,擺明了就是要高宗自己去說個分明。

  “唔,顯兒此言甚是,朕何忍驚擾百姓哉,諸位愛卿對此可有甚良策否?”高宗本就不善政務,面對此等難題,又哪有甚良策可言,不得不將問題拋給了群臣們。

  這就是道無解的難題目,別說高宗了,便是諸葛亮再世,也斷然找不到穩妥的解決之道,道理很簡單,以帝王葬禮而論,征發民夫以為修陵之用乃是定律,歷朝歷代皆是如此,雖說擾民,可從大義名分上來說,卻并無差池,民眾縱然有怨氣,卻也能理解,問題是李弘并非真皇帝,而是被賜的謚號皇帝,自然不能享有隨意征調民夫修陵的待遇,要民眾信服,顯然沒那等可能性,隨之而來的民憤之大也就可想而知了的,真要說解決之道的話,那就只有不按帝王之禮葬之,然則高宗那頭都已下了決斷,朝臣們又哪敢在此時提出反對的意見,于是乎,任憑高宗望將過來的眼神有多期盼,一眾臣工們也只能是裝作沒瞅見,全都三緘其口地木立著,誰也不敢跟高宗對上一下眼神。

  “怎么?都啞巴了么?嗯?”

  高宗素來寵愛李弘,此番盡管明知其死得頗為蹊蹺,卻又因著武后的緣故,不敢強去追索根底,心中自是不快至極,之所以提議給李弘一個體面的葬禮,與其說是恩寵的表示,倒不如說高宗這是要憑此來撫平內心深處的愧疚心理,在此事上自是容不得旁人有絲毫的反對意見,只是李顯提出的意見他又不能不重視,畢竟高宗本人也不想背上一個擾民無度的罪名,這會兒見濟濟一堂的朝臣們居然無一人肯站出來進言,高宗的臉色立馬便難看到了極點。

  高宗這一怒不打緊,本就惶恐不安的群臣們卻就此更堅定了緘默的決心,誰也不愿在此時觸了高宗的霉頭,再者,眼前的局勢擺明了便是英王李顯與武后當庭扛上了,在形勢未明前,自是誰都不敢輕易插手其中,萬一要是一個不小心得罪了其中一方,那后果怕不是那么好消受的,大家伙都不是傻子,沉默是金的道理還是清楚的,至于高宗的怒火么,只要沒燒到自家頭上,那也就權當耳邊風好了。

  “廢物,通通都是廢物,氣死朕了,朕…”

  高宗吹胡子瞪眼睛地等了好一陣子,還是沒人肯站出來進言,心頭的怒氣自是再也按捺不住了,一拍龍案,變臉怒罵了起來,情緒一激動之下,身子猛地一個哆嗦,歪斜著便軟癱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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