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此,好一個武后,這等朝局之下,竟依舊敢如此作為,好膽色,好謀略!李顯表面上是在細研圣旨,其實一掃之間便已將圣旨所載全都盡收腦海,心中的震撼實是非同小可,只因詔書中竟真的寫明了由武后作亞獻,只是終獻卻不是前世的燕王妃,而是大司空李勣,這一變化雖細微,卻更加可怕與難以化解。
李勣可不是尋常人,那可是大唐社稷的定海神針來著,別看其如今處于半退隱狀態,朝都很少上,平常也不怎么管事兒,可一旦他要是放出一句話來,滿朝文武還真就沒誰敢跟其鬧別扭的,當初武后之所以能進位皇后,李勣可是出過力的,雖然就一句話——“此陛下家事,何必更問外人”,可卻讓原本阻力極大的換皇后事宜得以順理成章地完成了,縱使當時權勢滔天的長孫無忌也無可奈何,如今武后將這面大旗扛將出來一舞,封禪泰山的事兒怕就難有更改了的。
事情棘手了!李顯頭皮一陣陣地發著麻,腦筋已是極速地運轉了起來,辦法想了一個又一個,卻都不怎么靠譜,至少李顯本人不以為那些所謂的辦法能否決得了這份已將出爐的圣旨,關鍵的關鍵便在李勣的威望實在是太高了,高到無人可抗衡的地步,由他擔任終獻滿朝文武都沒得話說,很顯然,要想阻止李勣出任終獻幾無可能,倘若僅僅反對武后出任亞獻的話,卻又著實太著相了些,也不太好著手,畢竟身為人子,公然反對母親著實不太妥當,無論是李弘還是李顯都不好出這個面,一句話,要想推翻這份圣旨難度實在是太高了些。
“太子哥哥,封禪泰山乃是好事,足以彰顯我大唐之強盛,且不知哥哥對此可有何看法?”李顯細細地琢磨了好一陣子,見實在是難以找到合適的反對之理由,沒奈何,也就只能裝起了糊涂來了。
“七弟也覺得好么?那便是好的,為兄倒是沒旁的意見。”
一聽李顯如此說法,李弘不由地便笑了起來,輕揮了下手,無可無不可地說了一句,壓根兒就不去接李顯踢過來的球——李弘給人的印象向來是稍軟弱,其實卻是個極為精明之輩,自打詔獄一案后,李弘便始終在關注著李顯的舉動,隱隱地察覺到李顯的所作所為似乎大多是沖著武后去的,雖不明白李顯為何會如此,可在李弘看來,這是件好事,至少在遏制武后胡亂干政一事上,雙方有著可以合作的基礎,可也就僅此而已了,畢竟雙方并非一體的,李弘自然不會輕易地將自個兒的想法表露出來。
呵,好家伙,還真吃定咱了,這是要咱去做仗馬之鳴啊,嘿,美了你了!李顯心思機敏得緊,又怎會猜不出李弘的心思之所在,左右不過是要自己去當那個出頭鳥罷了,否則的話,也不會緊巴巴地召見自個兒。
不錯,李顯是很想扳倒武后,然則卻沒打算就此犧牲自己,冒險也得有個度不是,明知道送死還往上沖,那不是勇敢,而是傻冒,很顯然,李顯尚不至于傻到如此之地步,在他看來,眼下之事明顯地屬于幾乎不可為之事,李顯又怎敢去打這等完全沒有把握的仗。
“臣弟受教了。”李顯心思轉得飛快,轉瞬間便已斷明了形勢,自不愿再就此事多生枝節,這邊面色肅然地一拱手,不置可否地回了一句道。
“哦?”
李弘顯然沒想到李顯的反應會如此的平靜,不由地便被噎了一下,狐疑地看了李顯一眼,輕吭了一聲,卻也沒有旁的表示。
“太子哥哥,臣弟一上午皆在習武,頗覺疲倦,若是太子哥哥沒有旁的事交代,臣弟便告辭了,容后再來聽哥哥教誨。”李顯已不打算再沾手此事,此際見李弘默默不語,自是不愿再多逗留,這便很是恭敬地拱手告辭道。
“七弟且慢。”這一見李顯要走,李弘立馬有些子沉不住氣了,手一壓,示意李顯安坐不動,他自己卻豁然而起,焦躁地在房中踱來踱去。
“七弟須知封禪乃古禮,其之章程輕易變更不得,若不然,便是對上蒼大不敬,今太常伯(禮部尚書的別稱)并未出缺,何故換人耶,母后此舉…唉,為兄實是不敢茍同,七弟豈能安坐如儀呢?”李弘思來想去地折騰了好一陣子之后,還是決定將話挑明了來說。
得,不敢茍同的話,您老就盡管上本好了,告訴咱又能有甚用場?一聽李弘如此說法,李顯忍不住在肚子里鄙夷了一番,可臉上卻是淡漠至極,啥表情都沒有,雙唇緊閉,死活不肯接李弘拋將出來的話題。
“也罷,七弟既然累了,那就道乏罷。”李弘滿懷希望地等了好一陣子,見李顯始終不吭氣兒,心頭一沉,知曉無法說動李顯去干那等臟活,失望之余,也不禁有些生了怨氣,這便跟趕蒼蠅一般地揮了揮手,不耐地下了逐客令。
“多謝太子哥哥厚愛,臣弟告退。”
李顯本就不愿再多逗留,這一聽李弘下了逐客令,自是樂得遵從,這便站起了身來,恭敬地行了個禮,便要就此退出書房。
“七弟留步。”
就在李顯將將要走出書房之際,背后又傳來了李弘的聲音。
“太子哥哥有事請吩咐,臣弟聽著便是了.”
李顯雖已決定不參與此事,可也不想太過得罪李弘,這便站住了腳,回過身來,躬著身子,擺出一副恭聽訓示的姿勢。
“唔,七弟可愿替為兄往英公府上一行?”李弘瞄了李顯一眼,嘴角抽搐了幾下,沉吟著問了一句道。
去找李勣?干啥呢?要這位老爺子出面去上本反對武后?扯淡罷!李顯雖與李老爺子交往不多,可對其為人還是有些了解的,在李顯看來,這位老爺子就是個明哲保身的主兒,哪有可能冒著得罪武后的危險去動本章。
“太子哥哥有令,臣弟自當遵循,只是不知太子哥哥有何話要臣弟代轉,還請明言,臣弟也好照著去做。”李顯十二萬分地不想去英國公府,可又不好當面拒絕李弘的要求,無奈之下,索性將話題給挑了出來。
“為兄也無甚特別交代,七弟就算替為兄前去道賀罷。”李弘見李顯話里話外都透著拒絕當說客的意思,自也不好強迫,只好隨便吩咐了一句道。
“是,臣弟遵命,定會轉達太子哥哥對英公之問候。”見李弘不再緊逼,李顯也就此松了口氣,這便恭敬地應了諾。
“也罷,那便如此好了,爾且去罷。”
這一見一番苦心全都落到了空處,李弘心中已是不耐,自也懶得再跟李顯瞎嘮嗑,這便揮手示意李顯自行退下。
“臣弟告退。”
盡管心里頭對李弘的用心嗤之于鼻,可該盡的禮數卻是少不得的,李顯躬身唱了個諾,轉身退出了書房,徑自出了東宮,趁著馬車轉回自家府上,一路走一路苦思,到了末了還是沒能找到不讓武后擔當亞獻的辦法,雖不甘,卻也無奈得很。
“下官參見殿下。”
周王府門外,李顯剛從馬車廂里鉆將出來,腳都尚未站穩,林奇已從旁冒了出來,躬著身子問安道。
這廝來得好巧么?嘿,十有八九也是沖著封禪泰山一事而來的!李顯掃了林奇一眼,心中微微一動,已猜出了其之來意,不過也沒出言點破,只是平淡地抬了下手道:“免了,隨本王進府罷。”
“謝殿下。”林奇自前番被李顯教訓過一回之后,如今已不敢在李顯面前流露出絲毫的矜持,恭敬地應了諾,屁巔屁巔地跟在李顯身后進了前廳,規規矩矩地站在一旁,恭聽李顯訓示。
“林御史來找孤可有甚事么?”
李顯并沒有急著發話,而是任由林奇站在那兒,自顧自地飲了幾口涼茶,這才慢條斯理地問了一句道。
“下官敢問殿下,今日您進宮可是為了封禪泰山一事么?”林奇拱了拱手,陪著笑臉地問道。
“不錯,是有此事,怎么林御史對此有甚看法么?”李顯頭也不抬地飲著茶,聲線平淡地回道。
這一聽李顯言語間似有不悅,林奇忙小退了半步,緊趕著回答道:“不敢,不敢,下官也是得知了些消息,特來請殿下明示行止的。”
行止?唔,這倒是老六那廝還朝的好機會!李顯眉頭一揚,心中已有了計較,不過卻也沒急著表態,沉吟了片刻之后,這才慎重地開口道:“此事暫不著急,唔,先等幾天再看。”
“啊,這…”林奇心中其實已有了主張,本想在此事上好生表現一回的,這一聽李顯要其按兵不動,登時便有些子喪了氣。
“怎么?林御史別有主張么?”李顯對林奇可是半點好印象都欠奉,若不是李賢寵信著此人,李顯連理都懶得理會其,此時見其似有不同意見之狀,立馬不悅地皺起了眉頭,冷冷地哼了一聲。
“啊,不敢,不敢,下官唯殿下之命是從。”一見李顯臉色陰沉,林奇登時便有些慌了手腳,忙不迭地低下了頭,緊趕著回答道。
“那就先如此罷,過幾日孤自會派人傳訊于爾。”李顯將手中的茶碗擱置在了幾子上,語氣淡漠地下了逐客令。
“是,下官告退。”李顯既已如此說了,林奇自不敢多逗留,忙躬身行了個禮,退出了廳堂。
哼,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蠢蛋,老六那廝還真是瞎了眼,將這么個貨色當成寶了!李顯瞥了林奇的背影一眼,在心里頭惡狠狠地鄙夷了一番——李顯不待見林奇是一回事,更主要的是李顯深知林奇的個性,純屬一個得了三分顏色便敢開染坊的主兒,若不以強力來壓制其,一準要誤大事,此時見其已乖乖離去,李顯自也懶得再多加理會,心思再次轉到了封禪泰山一事上,突地想起一事,臉色瞬間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