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弟有話盡管直說好了,但凡為兄能辦得到的,斷不會讓七弟失望便是了。”
算將起來,李顯已是兩番拒絕了李弘的拉攏,小哥倆個雖不曾完全扯破了臉,可彼此間已是再無甚親密可言,更難談得上有通力合作的基礎,此際,李顯冷不丁地跑了來,還真令李弘心里頭很有些子犯叨咕的,他可不以為李顯這是在向自己示好,而是認定李顯此舉背后只怕暗藏著甚陰謀,只不過李弘也并不怎么擔心,沉吟了一番之后,溫和地笑了起來,饒有深意地看著李顯,一派豪爽之狀地說道。
“多謝太子哥哥抬愛。”
李弘這番話乍一聽起來倒是很慷慨豪氣,其實內里留著個后門——辦得到的才辦,辦不到的自然就不能辦,至于辦不辦得到,那還不是李弘一句話的事兒,這里頭的蹊蹺可就海了去了,似李顯這般精明之輩,又怎可能聽不出來內里的奧妙,不過么,在這等當口上,李顯自是不會出言去點破,而是笑著謝了一句,可停了老半晌也沒接著往下說,只是一味地微笑著。
“爾等全都退下。”
李弘等了好一陣子,見李顯始終在那兒含笑不語,這才醒過了神來,一揮手,將侍立在殿中的一眾宦官、侍女們全都屏退了開去,而后目視著李顯道:“七弟,有甚事說罷。”
“太子哥哥可是在為上官老大人的謚號之事煩心么?”李顯也不矯情,直截了當地問道。
“哦?七弟真這么以為么?”
李弘顯然沒想到李顯居然問得如此之露骨,不由地為之一愣,緊接著掩飾地笑了起來,不答反問了一句道。
“臣弟希望不是,可惜…”
李顯聳了下肩頭,一副遺憾狀地攤了攤手,就只說了半截子的話。
“此話怎講?”
被李顯說中了心思,李弘的臉色瞬間便是一變,但還是不想就此承認了下來,強笑了一聲,一拂袖子,淡淡地追問道。
“太子哥哥,上官老大人乃三朝元老,在朝任事多年,一向兢兢業業,此番遭此劫難,竟至尸骨無存,實是我朝庭之大不幸,若不厚恤之,豈不叫天下臣民寒心乎?臣弟竊以為謚號為‘穆’,雖稍有過,然則上可籍慰上官老大人在天之靈,下可對天下人有個交待,實無不妥之處,當速行之,遲疑不決,徒生事端矣,還請太子哥哥明斷。”李顯收起了笑容,面色肅然地一拱手,暢暢而談著,一派慷慨激昂之狀。
“七弟所言甚是,奈何…唉,非是為兄不愿為,只是朝中紛爭不已,更有小人從中作梗,事不諧矣,如之奈何?”李顯盡自說得動聽無比,可李弘卻不是三歲小兒,哪可能就此隨著李顯起舞,加之其心中本就認定李顯此來必有陰謀,自是謹慎得很,一推三四五地將皮球又踢回到了李顯的腳下,就想看看李顯的葫蘆里究竟賣的是啥藥。
“太子哥哥此言差矣,此朝堂大事也,豈能容得奸佞胡為,臣弟雖不才,卻敢與之對辯朝堂,務求此事能暢行無礙,還請太子哥哥明鑒!”李顯自是早就料到李弘會如此作態,卻也不放在心上,激昂萬狀般地表明了自個兒的態度。
“哦?七弟此言當真?”
一聽李顯如此說法,李弘不禁為之動容了——早先林奇等人聯名上了本,雖不曾公然宣示是李賢、李顯這對兄弟倆在背后支撐,可朝中人等都不是傻子,這一見哥三個要扳手腕了,自是都不怎么情愿參與其中,哪怕不少朝臣本心里也希望能借為上官儀請謚號之時削一下武后一黨的臉面,但卻絕不愿成為諸皇子奪嫡之爭的工具,惟恐一旦站錯了隊,來到頭落得個萬劫不復的下場,于是乎,原本議論正熱的謚號一事竟就此漸沒了聲響,這等局面令苦心經營了良久的李弘氣惱萬分,卻又無可奈何,可如今聽李顯這么一說,似乎是在表明其與李賢不是一伙的,真要是李顯肯出面的話,不單請謚號的事情能順遂不少,甚至還有著就此離間一下兩位弟弟之間關系的可能性,李弘又如何能不心動?
“君前無戲言,臣弟既然敢說,自然也敢為之,莫非太子哥哥信小弟不過么?”李弘話音一落,李顯的臉色瞬間就變了,委屈、憤概、氣怒交織在一起,眼圈微微一紅,亢聲反問道。
“七弟誤會了,哥哥自是信得過七弟,只是,唔,只是此事重大,非同兒戲,七弟真愿行之么?”這一見李顯變了臉,李弘不由地心神為之一亂,趕忙陪了個不是,然則心里頭到底還是不怎么踏實,這便追問了一句道。
“太子哥哥若是不信,且拿軍令狀來好了,看臣弟敢立不敢!”李顯一派氣惱狀地頂了一句,一張小臉已是漲得通紅。
“七弟說笑了,哥哥處又非軍中,何來的軍令狀?既如此,七弟打算如何行之?”李弘自嘲地訕笑了一聲,不再追問李顯的誠意,而是將話題轉到了正事上。
呼…,總算是蒙過去了!一聽李弘開始切入正題,李顯暗自松了口大氣——沒錯,藏身李賢身后是李顯的既定方針,但那是手段,卻不是目的,李顯真正的目的只有一個,那便是扳倒武媚娘,但凡與此目標相背離的事情,李顯都絕不能容忍,哪怕出手為之的人是李賢,李顯也絕不會任其胡為,再者,此番李賢不打商量便擅自妄動的舉措著實傷害到了李顯的利益,這等風氣自是長不得,不借此機會給李賢一個教訓,其又怎會知曉“珍惜”二字是咋寫的,唯有打得其痛了,他才會知道李顯的分量有多重,否則的話,這等事情將來還不知會有多少,與其將來被動,自不如現在給李賢來上一個狠的,讓他收收心,就算是打打預防針罷了。
“太子哥哥,小弟說了,此事宜早不宜遲,遲則有變,擇日不如撞日,左右時辰尚早,就請太子哥哥下令,召集百官議定謚號一事,臣弟愿為馬前卒!”打鐵自然須趁熱,李顯可不想此事久拖不決,這便面色一肅,正容建議道。
“如此急迫?這…”
一聽李顯提議今日便議事,李弘立馬有些躊躇了起來,遲疑著不肯表明態度,然則心里頭卻飛快地盤算開了——借助為上官儀請謚號之事來削一下武后的面子并非李弘的真正目的,只是一種手段罷了,要的便是暗示武后不要再胡亂干政,所要顯示的是他李弘并非是可以隨便任人擺弄的木偶,從這個意義來說,李弘自然是希望請謚號的事情能順利一些,只要能形成統一的意見報往陛前,對于李弘來說,就已經足矣,至于高宗處會有何反應,李弘并不算太在意,就算高宗駁回了請謚折子,也大可再作計議,就這么公文往返反復之下,武后的臉面也就保不住了,哪怕到了最后,李弘這頭議定的謚號被否決,結果亦無甚不同之處,這等好事李弘自然沒理由不做,問題是李顯又在那兒急個啥?李弘愣是看不到李顯能從此事里撈到甚好處,又怎能不生疑心?
得,這廝又犯渾了!李顯只一看李弘的神色,便已猜出了其心里頭的小算盤,可也無可奈何,只因李顯心里頭很清楚他此番前來著實是顯得有些突兀,若是有可能的話,李顯其實并不怎么想當這么個惡人,奈何形勢所迫,再不想來也是來了,而今這等局面下,多說已然無益,唯有等李弘自己下個判斷了的。
“七弟可有把握么?”
李弘思來想去地沉默了良久,雖無法找出李顯的獲利點何在,可也看不出李顯能搞出甚埋伏來,恰恰相反,李顯越是拼命,越是對他李弘有利,至不濟也能分擔一下李弘的責任,這等送上門來的好事,李弘自沒有往外推的道理,再者,真要是李顯在朝堂上與璐王一系的官吏翻了臉,他李弘沒準還能趁勢將李顯拉攏到麾下,有鑒于此,李弘決心搏上一回,只是對于李顯能否舌戰群臣卻尚有疑慮,這便猶豫地問了一句道。
把握?這個問題李顯也在心里頭問著自己,說實話,盡管李顯不認為林奇等人能翻出甚大浪來,可要說把握么,卻難說能有萬全的把握,按李顯的估計,最多也就六成開外罷了,當然了,這個帳李顯自己心中清楚便可,卻不可能宣之于口,此際見李弘已然動心,自是緊趕著便應答道:“太子哥哥放心,臣弟當盡全力以成此事,雖萬死亦不辭!”
“好,既然七弟有心,為兄自也不能落后,斷不能叫上官老大人在天之靈平白受了委屈,只是今日天時已遲,待要召集群臣已是不及,就明早罷,孤這就下令諸臣工明早顯德殿議事,就這么定了!”見李顯沒有退縮的意思,李弘立馬精神為之一振,揮了下手,一派堅毅狀地下了定論。
“那好,臣弟這就回去準備一二,明日一早臣弟自當準時前來,告辭了。”
這一聽李弘硬是要將議事日期向后延,李顯心中盡自不滿得緊,可也無可奈何,只能是強裝出一副欣然狀地應諾而去,他倒是走得爽快了,可卻令李弘不由自主地再次陷入了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