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典章回小說的開山之作《三國演義》,同時也是世界小說史上最具影響力的中國小說之一,生動描述了漢末魏晉時期近百年的歷史畫卷,集中反映了各統治集團之間政治、軍事、外交等種種斗爭,幾百年來以其簡潔明快的語言、豐富曲折的故事情節、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吸引了一代代的讀者,在民間廣為傳誦。《三國演義》最重要的藝術成就還是羅貫中成功塑造的那些鮮明生動的人物形象,全書寫了千余人,其中主要人物都具有鮮明的性格特征,劉備的仁義、曹操的奸詐、關羽的忠義、張飛的勇猛、諸葛亮的足智多謀、周瑜的忌才妒能、孫權的委曲求全、袁紹的優柔寡斷等等。對于小說中人物形象的塑造,作者羅貫中善于抓住人物的個性特征,注重人物相貌、神態及語言的描寫,使用對比、襯托、夸張的方法展現人物形象,使人物個性鮮明生動,實見其作為文學藝術大師之深厚功底。
一、使用相貌、神態、語言等白描手法塑造人物形象 在中國古典小說中,作者通常憑借各種藝術手段,從多角度、全方位對人物進行相貌描寫、神態描寫、語言描寫和行為描寫,既能展現人物音容笑貌、言談舉止和衣著服飾等外在形態,也能呈現出人物心理和思想感情等內在活動,從而塑造出成功而豐滿的人物形象。作為文學大師的羅貫中當然也不例外,使用白描手法,并借助人物自身的語言、行動,以形傳神,做到形神兼備,勾勒出一位位鮮活的人物形象。
先,《三國演義》中人物出場便通過相貌的描寫來展現了人物性格,如第一回中張飛的出場,“玄德回視其人,身長八尺,豹頭環眼,燕頷虎須,聲若巨雷,勢如奔馬。”“豹頭環眼,燕頷虎須”可見張飛的威武,再加一句“聲若巨雷,勢如奔馬”便將一個莽撞的張飛形象展現在讀者面前;“身長八尺,面如冠玉,頭戴綸巾,身披鶴氅,飄飄然有神仙之概”這句話是第二十八回描寫諸葛亮出場的,惟妙惟肖,傳神的很,與后文關于他智略的描述相互輝映,宛然成章。“身長九尺,髯長二尺;面如重棗,唇若涂脂;丹鳳眼,臥蠶眉,相貌堂堂,威風凜凜”短短30個字把關羽的形象完美的呈現到人物面前,透過這些描寫,讀者可以體會到一團團英雄的氣息正慢慢接近你。
其次,通過對人物細致的語言與神態描寫對人物個性特征加以渲染、突出。“張飛大怒,睜圓環眼,咬碎鋼牙,滾鞍下馬,徑入館驛把門人那里阻擋得住,直奔后堂,見督郵正坐廳上,將縣吏綁倒在地。飛大喝:“害民賊!認得我么?”督郵未及開言,早被張飛揪住頭發,扯出館驛,直到縣前馬樁上縛住;攀下柳條,去督郵兩腿上著力鞭打,一連打折柳條十數枝。”這段文字是《三國演義》中比較經典的一個切面:鞭打督郵。通過上述這段文字,讀者可以清晰明澈地了解張飛直爽火暴的性格;書中兩處對關羽形象的塑造,“云長曰:“吾于千槍萬刃之中,矢石交攻之際,匹馬縱橫,如入無人之境;豈憂江東群鼠乎!”這句話采自《三國演義》第六十六回,是關羽單刀赴會前和屬下的對話。字里行間,關羽衿傲高揚的神態流露無遺,浩浩蕩蕩,氣勢不凡;“關公正色而言曰:“吾乃解良一武夫,蒙吾主以手足相待,安肯背義投敵國乎?城若破,有死而已。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毀其節,身雖殞,名可垂于竹帛也。汝勿多言,速請出城,吾欲與孫權決一死戰!”每每讀這段文字,都會感動得流淚,被關羽的氣概所折服。《三國演義》通過這段文字把人們心中的關公形象推至頂峰,完全確立了他一代忠臣的凜然形象。又如“赤壁之戰”前,作者連續用了幾處神態描寫來表現孫權的優柔寡斷性格,“張昭曰:‘曹操擁百萬之眾,借天子之名,以征四方,拒之不順。且主公大勢可以拒操者,長江也。今操既得荊州,長江之險,已與我共之矣,勢不可敵。以愚之計,不如納降,為萬安之策。’眾謀士皆曰:‘子布之言,正合天意。’孫權沉吟不語。張昭又曰:‘主公不必多疑。如降操,則東吳民安,江南六郡可保矣。’孫權低頭不語。”“且說孫權退入內宅,寢食不安,猶豫不決。吳國太見權如此,問曰:‘何事在心,寢食俱廢?’權曰:‘今曹操屯兵于江漢,有下江南之意。問諸文武,或欲降者,或欲戰者。欲待戰來,恐寡不敵眾;欲待降來,又恐曹操不容:因此猶豫不決。’”通過外貌、語言、神態等方面的共同塑造,越來越多的生動人物形象浮現在我們的腦海之中,他們由此而生機盎然,同時,牽動讀者的心扉去領悟那個時代的人、物和事情,去領悟那個時代的精神。
二、通過對比來突出人物形象 &32508;觀《三國演義》,作者特意布置了諸多對比情節,用來烘托英雄人物偉岸神情。
比如同樣是抓鬮,就有兩處描寫:
第一處是第二十二回中劉岱、王忠二將抓鬮。“忽曹操差人催劉岱、王忠進戰。二人在寨中商議。岱曰:“丞相催促攻城,你可先去。”王忠曰:“丞相先差你。”岱曰:“我是主將,如何先去?”忠曰:“我和你同引兵去。”岱曰:“我與你拈鬮,拈著的便去。”王忠拈著“先”字,只得分一半軍馬,來攻徐州。”這段反映的是二人怯戰,互相推卸責任的情景。
第二處是第七十一回黃忠、趙云二將抓鬮。“忠曰:“看我先去,如何?”云曰:“等我先去。”忠曰:“我是主將,你是副將,如何先爭?”云曰:“我與你都一般為主公出力,何必計較?我二人拈鬮,拈著的先去。”忠依允。當時黃忠拈著先去。云曰:“既將軍先去,某當相助。可約定時刻。如將軍依時而還,某按兵不動;若將軍過時而不還,某即引軍來接應。”忠曰:“公言是也。”這段突出的是二人爭為先鋒。讀者相互對比兩段文字,就可以發現褒貶。前者給人的是消極和沮喪;后者給人的是昂揚斗志和蜀漢集團的自信滿滿。同樣的抓鬮,作者塑造的人物形象已然很明確了。
《三國演義》中,對比方式是一種主要的塑造手段。有時候在人物言語中給予對比;有時是在激烈的戰爭、矛盾中進行對比;有時是一個畫面中的兩個人物行為的對照。
言語的對比在《三國演義》里多次都有記錄。比如,郭嘉在分析袁、曹雙方實力時,就有相當精彩的對比言語。“嘉曰:“劉、項之不敵,公所知也。高祖惟智勝,項羽雖強,終為所擒。今紹有十敗,公有十勝,紹兵雖盛,不足懼也:紹繁禮多儀,公體任自然,此道勝也;紹以逆動,公以順率,此義勝也;桓、靈以來,政失于寬,紹以寬濟,公以猛糾,此治勝也;紹外寬內忌,所任多親戚,公外簡內明,用人惟才,此度勝也;紹多謀少決,公得策輒行,此謀勝也;紹專收名譽,公以至誠待人,此德勝也;紹恤近忽遠,公慮無不周,此仁勝也;紹聽讒惑亂,公浸潤不行,此明勝也;紹是非混淆,公法度嚴明,此文勝也;紹好為虛勢,不知兵要,公以少克眾,用兵如神,此武勝也。公有此十勝,于以敗紹無難矣。”操笑曰:“如公所言,孤何足以當之!”這段“十勝十敗”論是《三國演義》里的經典之一。字里行間把曹操和袁紹的形象做了全面、深刻的對比。
在“官渡之戰”激烈的斗爭及矛盾沖突中,曹操和袁紹的形象又得到了進一步的對比。曹操面對實力強于自己的袁紹,先是采用劉曄設計的“霹靂車”來對付袁紹的“掘子軍”;又跣足迎接許攸,依靠許攸之計火燒烏巢;隨后又用程昱“十面埋伏”之計在倉亭大敗袁本初。充分表現了曹操的深謀遠慮、禮賢下士及雄才大略。而袁紹在戰役之初,斷然拒絕沮授提出“宜且緩守”的主張;許攸建議奔襲許都,又被他輕率否定;之后又聽信逢紀、郭圖讒言,致使許攸、張郃等人投奔曹操;官渡戰敗,袁紹后悔未聽田豐之言,卻又羞于面子,竟將田豐殺死于獄中。通過對比,袁紹優柔寡斷、胸無點策、不辯忠奸、心胸狹隘的性格弱點也在此暴露無遺。
同一畫面的對照,褒貶色彩溢于言表。最經典的莫過于關羽水淹七軍后的畫面。“關公曰:“汝怎敢抗吾?”(于)禁曰:“上命差遣,身不由己。望君侯憐憫,誓以死報。”公綽髯笑曰:“吾殺汝,猶殺狗彘耳,空污刀斧!”令人縛送荊州大牢內監候:“待吾回,別作區處。”發落去訖。關公又令押過龐德。德睜眉怒目,立而不跪,關公曰:“汝兄現在漢中;汝故主馬超,亦在蜀中為大將。汝如何不早降?”德大怒曰:“吾寧死于刀下,豈降汝耶!”罵不絕口。”如此一段受降的畫面,便將膽小怕事、茍且偷生的于禁和威武英勇、大義凜然的龐德形象躍然于紙上。
對比可謂是《三國演義》的一經典布置,運用這種手段,羅貫中把人物形象以及作者本身褒貶傾向都滲透出來,起到了畫龍點睛的功效。
三、借助次要人物來陪襯、烘托主要人物形象 &27611;宗崗評價《三國演義》時,說它“有以賓襯主之妙”。所謂以賓襯主,表現在刻畫人物形象上,就是陪襯、烘托的手法。用次要人物渲染主要角色,著墨雖是在配角上,實際落點卻在主角,這在《三國演義》中是用來塑造主要人物形象的明顯特點。
在《三國演義》中,諸葛亮是千百萬讀者所最尊敬、喜愛的人物,是“忠貞”和“智慧”的化身,上知天文,下曉地理,料事如神,才能卓越,作者對諸葛亮的形象,用盡筆力,大肆渲染。光是出場,便用了三回的故事,通過一系列的鋪墊來進行烘托。
首先是水鏡先生司馬徽向劉備舉薦臥龍,并對劉備身邊的謀士加以貶低,用來反襯“臥龍”與“鳳雛”的才能。接著徐庶出場,并通過幾次對曹操的戰斗表現了徐庶的軍事的才能。后來徐庶被曹操以計騙走,這時作者再次襯托,徐庶走馬薦諸葛,并且說出“以某比之,譬猶駑馬并麒麟,寒鴉配鸞鳳耳”,把諸葛孔明之才提上一個臺階。之后劉備三顧茅廬,又通過劉備遇到的各個與諸葛亮有關系的人,比如崔州平,石廣平,孟公威、諸葛均及黃承彥等,他們的才能以及高風亮節,實質上都是為了襯托諸葛亮。諸葛亮雖未出場,但他的性格、品德已借助這些人物烘托了出來。
在正部《三國演義》中,為了對諸葛亮形象進行多側面、多角度地烘托,作者有意安排了周瑜、曹操、司馬懿等人來進行陪襯。
在“赤壁之戰”中,周瑜連續使用反間計、苦肉計、詐降計等使曹操難以應對,然而這些計謀雖然瞞過了曹操,卻都被神機妙算的諸葛亮看得一清二楚,步步在他的意料之中。周瑜又以造箭為由殺害諸葛亮,諸葛亮明知其意,卻沒有報復周瑜,而是憑借自己的智慧,使用巧計從曹操那里“借”得十萬枝箭。之后周瑜為奪回荊州,對劉備發動了軍事斗爭,然而在與諸葛亮的交手中每次都處于下風,他的計策一次次被諸葛亮識破,最終只落得“即生瑜,何生亮”的下場。羅貫中對周瑜的形象使用如此多的筆墨,卻是通過層層深入的描寫,不僅說明諸葛亮的軍事才能遠在周瑜之上,烘托出諸葛亮的足智多謀、神機妙算,而且通過周瑜的忌賢妒能、氣量狹小反襯出諸葛亮的寬宏大量、顧全大局的性格特征。
書中曹操對諸葛亮形象的襯托也非常鮮明。在赤壁戰敗后,曹操逃至烏林、葫蘆口和華容道處都曾大笑“人皆言周瑜、諸葛亮足智多謀,以吾觀之,到底是無能之輩。若使此處伏一旅之師,吾等皆束手受縛矣。”但笑聲未止,在三處分別殺出了趙云、張飛和關羽。此處生動傳神地刻畫出曹操的狡猾、奸詐,也正由此襯托出諸葛亮的足智多謀。另外,兩人都曾擔任丞相,總攬朝政,但通過“許田打圍”中曹操的描寫便以其“奸”來反襯出“白帝托孤”的諸葛亮形象之“忠”。正如歇后語所說那樣“曹操諸葛亮——脾氣不一樣”,作為作者不遺余力刻畫的反面典型,曹操形象成了陪襯諸葛亮形象最為可貴的一片“綠葉”。
到了后期,司馬懿便成了諸葛亮的主要對手,同時借助司馬懿對諸葛亮的形象做了進一步的映襯,如“空城計”一節,司馬懿領大軍殺至城下,見諸葛亮坐于四門大開的空城之上操琴,不但不攻城,反而以為諸葛亮“平生謹慎,不曾弄險。今大開城門,必有埋伏。我軍若進,中其計也”,因此領兵退去。司馬懿具有卓越的軍事才能,深通謀略,極善用兵,然而他生性多疑、畏首畏尾,由此來映襯了諸葛亮隨機應變、奇謀妙算的形象特點。
通過以上諸多人物的襯托,諸葛亮的藝術形象得到充分而生動的展現,顯得更加真實、更加豐滿。在《三國演義》中,像這樣的處理還有很多,如“溫酒斬華雄”,先是寫了各路諸侯的幾位上將出戰,但都不出數合便敗于華雄之手,表現出了華雄的勇猛。經過層層鋪墊,作者才寫關羽出場,“眾諸侯聽得關外鼓聲大振,喊聲大舉,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眾皆失驚。正欲探聽,鸞鈴響處,馬到中軍,云長提華雄之頭,擲于地上。其酒尚溫。”而此處作者對于關羽如何英勇善戰、華雄如何被斬,沒有一句正面的直接描寫,非常巧妙地使用了側面烘托及氣氛烘托的手法,再加上華雄及其他上將的陪襯,一個高大勇武的關羽形象就栩栩如生地躍然紙上了。
總之,在《三國演義》中,作者恰當地運用映襯、烘托等藝術手法往往收到事半功倍的藝術效果。
四、采用夸張手法表現人物形象 羅貫中在《三國演義》中使用最獨特的手法就是通過藝術的夸張,刻畫出更為深刻的人物形象。
《三國演義》中,張飛形象的刻畫大量地使用了夸張手法,如第四十二回“張翼德大鬧長坂橋”,“(張)飛乃厲聲大喝曰:‘我乃燕人張翼德也!誰敢與我決一死戰?’聲如巨雷。曹軍聞之,盡皆股栗。曹操急令去其傘蓋,回顧左右曰:‘我向曾聞云長言:翼德于百萬軍中,取上將之首,如探囊取物。今日相逢,不可輕敵。’言未已,張飛睜目又喝曰:‘燕人張翼德在此!誰敢來決死戰?’曹操見張飛如此氣概,頗有退心。飛望見曹操后軍陣腳移動,乃挺矛又喝曰:‘戰又不戰,退又不退,卻是何故!’喊聲未絕,曹操身邊夏侯杰驚得肝膽碎裂,倒撞于馬下。”三聲夸張的大喝,便將張飛勇猛豪放的性格展現的活靈活現。同樣,像小說中許多人物都大量使用了夸張手法進行塑造,像孫策挾死于糜,喝死樊能,凸現“小霸王”形象;趙云在長坂坡七進七出,斬將奪旗,單騎救主成為千古美談;張遼威震逍遙津后,江東小兒夜不敢啼等等。
另一種夸張手法則是使用虛構的故事情節對人物進行夸張想像,像演義中諸葛亮形象的刻畫就大量地使用了虛構夸張的情節因素,像草船借箭、借東風、空城計、五丈禳星等在史實中都是不存在的。《三國志》的《吳主傳》、《文聘傳》中記載,“借箭”與“空城計”的故事分別為孫權和文聘所為,把兩則故事放在孫權、文聘身上,從整部書的結構來說,實在意義不大,而夸張化地放在諸葛亮身上,卻能顯出諸葛孔明的智慧過人。作者之所以進行如此的虛構夸張描寫,就是要將諸葛亮刻畫成智慧的化身,并將其神化成為半人半神的形象。因此魯迅先生曾評論說:“狀諸葛之多智而近妖。”
羅貫中在使用夸張手法的同時,還注意到了情節的合理性、連貫性,將夸張用在了對人物故事的安排和語言的描寫上。因此,作者在這方面的描寫取得了成功,突出了人物形象的藝術性,使其藝術形象豐滿,給人一種躍然紙上的感覺。
總上所述,《三國演義》中人物形象的塑造主要是通過上述幾個方面,雖然這些人物性格缺少發展變化,屬典型化形象,但不可否認《三國演義》是我國古代歷史小說中成就最高、影響最大的一部作品,其中人物形象的塑造手法,不僅給我們留下了諸多優美、生動、鮮明、完整的人物形象,還讓我們認識了作者卓越的文學才能,并對后來的古典小說人物塑造起到了巨大而深遠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