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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回 王熙鳳致禍抱羞慚 賈太君禱天消禍患

  生活與文學查看文章紅樓夢下卷第一零六回王熙鳳致禍抱羞慚賈太君禱天消禍患2009年12月13日19:21

下卷第一零六回王熙鳳致禍抱羞慚賈太君禱天消禍患  話說賈政聞知賈母危急,即忙進去看視。見賈母驚嚇氣逆,王夫人鴛鴦等喚醒回來,即用疏氣安神的丸藥服了,漸漸的好些,只是傷心落淚。賈政在旁勸慰,總說:是兒子們不肖,招了禍來,累老太太受驚。若老太太寬慰些,兒子們尚可在外料理;若是老太太有什么不自在,兒子們的罪孽更重了。賈母道:我活了八十多歲,自作女孩兒起,到你父親手里,都托著祖宗的福,從沒有聽見過這些事。如今到老了,見你們倘或受罪,叫我心里過的去嗎?倒不如合上眼隨你們去罷了。說著又哭。

  賈政此時著急異常,又聽外面說:請老爺,內廷有信。賈政急忙出來,見是北靜王府長史,一見面便說:大喜!賈政謝了,請長史坐下,請問:王爺有何諭旨?那長史道:我們王爺同西平郡王進內復奏,將大人懼怕之心、感激天恩之語都代奏過了。主上甚是憫恤,并念及貴妃溘逝未久,不忍加罪,著加恩仍在工部員外上行走。所封家產,惟將賈赦的入官,馀俱給還,并傳旨令盡心供職。惟抄出借券,令我們王爺查核。如有違禁重利的,一概照例入官,其在定例生息的,同房地文書,盡行給還。賈璉著革去職銜,免罪釋放。賈政聽畢,即起身叩謝天恩,又拜謝王爺恩典:先請長史大人代為稟謝,明晨到闕謝恩,并到府里磕頭。那長史去了。少停,傳出旨來,承辦官遵旨一一查清,入官者入官,給還者給還。將賈璉放出,所有賈赦名下男婦人等造冊入官。

  可憐賈璉屋內東西,除將按例放出的文書發給外,其馀雖未盡入官的,早被查抄的人盡行搶去,所存者只有家伙物件。賈璉始則懼罪,后蒙釋放,已是大幸,及想起歷年積聚的東西并鳳姐的體己,不下五七萬金,一朝而盡,怎得不疼。且他父親現禁在錦衣府,鳳姐病在垂危,一時悲痛。又見賈政含淚叫他,問道:我因官事在身,不大理家,故叫你們夫婦總理家事。你父親所為固難諫勸,那重利盤剝究竟是誰干的?況且非咱們這樣人家所為。如今入了官,在銀錢呢是不打緊的,這聲名出去還了得嗎!賈璉跪下說道:侄兒辦家事,并不敢存一點私心,所有出入的帳目,自有賴大、吳新登、戴良等登記,老爺只管叫他們來查問。現在這幾年,庫內的銀子出多入少,雖沒貼補在內,已在各處做了好些空頭,求老爺問太太就知道了。這些放出去的帳,連侄兒也不知道那里的銀子,要問周瑞、旺兒才知道。賈政道:據你說來,連你自己屋里的事還不知道,那些家中上下的事更不知道了!我這會子也不查問你。現今你無事的人,你父親的事和你珍大哥的事,還不快去打聽打聽嗎?賈璉一心委屈,含著眼淚,答應了出去。

  賈政連連嘆氣,想道:我祖父勤勞王事,立下功勛,得了兩個世職,如今兩房犯事,都革去了。我瞧這些子侄沒一個長進的。老天哪,老天哪!我賈家何至一敗如此!我雖蒙圣恩格外垂慈,給還家產,那兩處食用自應歸并一處,叫我一人那里支撐的住?方才璉兒所說,更加詫異,說不但庫上無銀,而且尚有虧空,這幾年竟是虛名在外。只恨我自己為什么糊涂若此?倘或我珠兒在世,尚有膀臂;寶玉雖大,更是無用之物。想到那里,不覺淚滿衣襟。又想:老太太若大年紀,兒子們并沒奉養一日,反累他老人家嚇得死去活來,種種罪孽,叫我委之何人?正在獨自悲切,只見家人稟報:各親友進來看候。賈政一一道謝,說起:家門不幸,是我不能管教子侄,所以至此。有的說:我久知令兄赦大老爺行事不妥,那邊珍爺更加驕縱。若說因官事錯誤得個不是,于心無愧;如今自己鬧出的,倒帶累了二老爺。有的說:人家鬧的也多,也沒見御史參奏。不是珍老大得罪朋友,何至如此。有的說:也不怪御史,我們聽見說是府上的家人同幾個泥腿在外頭哄嚷出來的。御史恐參奏不實,所以誆了這里的人去,才說出來的。我想府上待下人最寬的,為什么還有這事?有的說:大凡奴才們是一個養活不得的。今兒在這里都是好親友,我才敢說。就是尊駕在外任,我保不得——你是不愛錢的,——那外頭的風聲也不好,都是奴才們鬧的,你該提防些。如今雖說沒有動你的家,倘或再遇著主上疑心起來,好些不便呢。賈政聽說,心下著忙道:眾位聽見我的風聲怎樣?眾人道:我們雖沒見實據,只聽得外頭人說你在糧道任上,怎么叫門上家人要錢。賈政聽了,便說道:我這是對天可表的,從不敢起這個念頭。只是奴才們在外頭招搖撞騙,鬧出事來,我就耽不起。眾人道:如今怕也無益,只好將現在的管家們都嚴嚴的查一查,若有抗主的奴才,查出來嚴嚴的辦一辦也罷了。

  賈政聽了點頭。便見門上的進來回說:孫姑爺打發人來說,自己有事不能來,著人來瞧瞧。說大老爺該他一項銀子,要在二老爺身上還的。賈政心內憂悶,只說:知道了。眾人都冷笑道:人說令親孫紹祖混帳,果然有的。如今丈人抄了家,不但不來瞧看幫補,倒趕忙的來要銀子,真真不在理上。賈政道:如今且不必說他,那頭親事原是家兄配錯了的。我的侄女兒的罪已經受夠了,如今又找上我來了。正說著,只見薛蝌進來說道:我打聽錦衣府趙堂官必要照御史參的辦,只怕大老爺和珍大爺吃不住。眾人都道:二老爺,還是得你出去求求王爺,怎么挽回挽回才好。不然,這兩家子就完了。賈政答應致謝,眾人都散。

  那時天已點燈時候,賈政進去請賈母的安,見賈母略略好些。回到自己房中,埋怨賈璉夫婦不知好歹,如今鬧出放賬的事情,大家不好,心里很不受用。只是鳳姐現在病重,況他所有的什物盡被抄搶,心內自然難受,一時也未便說他,暫且隱忍不言。一夜無話。次早賈政進內謝恩,并到北靜王府西平王府兩處叩謝,求二位王爺照應他哥哥侄兒。二王應許。賈政又在同寅相好處托情。

  且說賈璉打聽得父兄之事不大妥,無法可施,只得回到家中。平兒守著鳳姐哭泣,秋桐在耳房里抱怨鳳姐。賈璉走到旁邊,見鳳姐奄奄一息,就有多少怨言,一時也說不出來。平兒哭道:如今已經這樣,東西去了不能復來;奶奶這樣,還得再請個大夫瞧瞧才好啊。賈璉啐道:呸!我的性命還不保,我還管他呢!鳳姐聽見,睜眼一瞧,雖不言語,那眼淚直流。看見賈璉出去了,便和平兒道:你別不達時務了。到了這個田地,你還顧我做什么?我巴不得今兒就死才好。只要你能夠眼里有我,我死后你扶養大了巧姐兒,我在陰司里也感激你的情。平兒聽了,越發抽抽搭搭的哭起來了。鳳姐道:你也不糊涂。他們雖沒有來說,必是抱怨我的。雖說事是外頭鬧起,我不放賬,也沒我的事。如今枉費心計,掙了一輩子的強,偏偏兒的落在人后頭了!我還恍惚聽見珍大爺的事,說是強占良民妻子為妾,不從逼死,有個姓張的在里頭,你想想還有誰呢?要是這件事審出來,咱們二爺是脫不了的,我那時候兒可怎么見人呢?我要立刻就死,又耽不起吞金服毒的。你還要請大夫,這不是你疼我,反倒害了我了么?平兒愈聽愈慘,想來實在難處,恐鳳姐自尋短見,只得緊緊守著。

  幸賈母不知底細,因近日身子好些,又見賈政無事,寶玉寶釵在旁,天天不離左右,略覺放心。素來最疼鳳姐,便叫鴛鴦:將我的體己東西拿些給鳳丫頭,再拿些銀錢交給平兒,好好的伏侍好了鳳丫頭,我再慢慢的分派。又命王夫人照看邢夫人。此時寧國府第入官,所有財產房地等項并家奴等俱已造冊收盡。這里賈母命人將車接了尤氏婆媳過來。可憐赫赫寧府,只剩得他們婆媳兩個并佩鳳偕鸞二人,連一個下人沒有。賈母指出房子一所居住,就在惜春所住的間壁,又派了婆子四人、丫頭兩個伏侍。一應飯食起居在大廚房內分送,衣裙什物又是賈母送去,零星需用亦在賬房內開銷,俱照榮府每人月例之數。那賈赦、賈珍、賈蓉在錦衣府使用,賬房內實在無項可支。如今鳳姐兒一無所有,賈璉外頭債務滿身。賈政不知家務,只說:已經托人,自有照應。賈璉無計可施,想到那親戚里頭,薛姨媽家已敗,王子騰已死,馀者親戚雖有,俱是不能照應的,只得暗暗差人下屯,將地畝暫賣數千金作為監中使費。賈璉如此一行,那些家奴見主家勢敗,也便趁此弄鬼,并將東莊租稅也就指名借用些。此是后話,暫且不提。

  且說賈母見祖宗世職革去,現在子孫在監質審,邢夫人尤氏等日夜啼哭,鳳姐病在垂危,雖有寶玉寶釵在側,只可解勸,不能分憂,所以日夜不寧,思前想后,眼淚不干。一日傍晚,叫寶玉回去,自己扎掙坐起,叫鴛鴦等各處佛堂上香;又命自己院內焚起斗香,用拐柱著,出到院中。琥珀知是老太太拜佛,鋪下大紅猩氈拜墊。賈母上香跪下,磕了好些頭,念了一回佛,含淚祝告天地道:皇天菩薩在上:我賈門史氏,虔誠禱告,求菩薩慈悲。我賈門數世以來,不敢行兇霸道。我幫夫助子,雖不能為善,也不敢作惡。必是后輩兒孫驕奢淫佚,暴殄天物,以致合府抄檢。現在兒孫監禁,自然兇多吉少,皆由我一人罪孽,不教兒孫,所以至此。我今叩求皇天保佑,在監的逢兇化吉,有病的早早安身。總有合家罪孽,情愿一人承當,求饒恕兒孫。若皇天憐念我虔誠,早早賜我一死,寬免兒孫之罪!默默說到此處,不禁傷心,嗚嗚咽咽的哭泣起來。鴛鴦珍珠一面解勸,一面扶進房去。

  只見王夫人帶了寶玉寶釵過來請晚安,見賈母傷悲,三人也大哭起來。寶釵更有一層苦楚:想哥哥也在外監,將來要處決,不知可能減等;公婆雖然無事,眼見家業簫條;寶玉依然瘋傻,毫無志氣。想到后來終身,更比賈母王夫人哭的悲痛。寶玉見寶釵如此,他也有一番悲戚,想著:老太太年老不得安心,老爺太太見此光景,不免悲傷,眾姐妹風流云散,一日少似一日。追思園中吟詩起社,何等熱鬧;自林妹妹一死,我郁悶到今,又有寶姐姐伴著,不便時常哭泣。況他又憂兄思母,日夜難得笑容。今日看他悲哀欲絕,心里更加不忍。竟嚎啕大哭起來。鴛鴦、彩云、鶯兒、襲人看著,也各有所思,便都抽抽搭搭的。馀者丫頭們看的傷心,不覺也都哭了。竟無人勸。滿屋中哭聲驚天動地,將外頭上夜婆子嚇慌,急報于賈政知道。那賈政正在書房納悶,聽見賈母的人來報,心中著忙,飛奔進內。遠遠聽得哭聲甚眾,打量老太太不好,急的魂魄俱喪。疾忙進來,只見坐著悲啼,才放下心來,便道:老太太傷心,你們該勸解才是啊,怎么打伙兒哭起來了?眾人這才急忙止哭,大家對面發怔。賈政上前安慰了老太太,又說了眾人幾句。都心里想道:我們原怕老太太悲傷,所以來勸解,怎么忘情,大家痛哭起來?

  正自不解,只見老婆子帶了史侯家的兩個女人進來,請了賈母的安,又向眾人請安畢,便說道:我們家的老爺、太太、姑娘打發我來說:聽見府里的事,原沒什么大事,不過一時受驚。恐怕老爺太太煩惱,叫我們過來告訴一聲,說這里二老爺是不怕的了。我們姑娘本要自己來的,因不多幾日就要出閣,所以不能來了。賈母聽了,不便道謝,說:你回去給我問好。這是我們的家運合該如此。承你們老爺太太惦記著,改日再去道謝。你們姑娘出閣,想來姑爺是不用說的了,他們的家計如何呢?兩個女人回道:家計倒不怎么著,只是姑爺長的很好,為人又和平。我們見過好幾次,看來和這里的寶二爺差不多兒,還聽見說,文才也好。賈母聽了,喜歡道:這么著才好,這是你們姑娘的造化。只是咱們家的規矩還是南方禮兒,所以新姑爺我們都沒見過。我前兒還想起我娘家的人來,最疼的就是你們姑娘,一年三百六十天,在我跟前的日子倒有二百多天。混的這么大了,我原想給他說個好女婿,又為他叔叔不在家,我又不便作主。他既有造化配了個好姑爺,我也放心。月里頭出閣,我原想過來吃杯喜酒,不料我們家鬧出這樣事來,我的心就象在熱鍋里熬的似的,那里能夠再到你們家去?你回去說我問好,我們這里的人都請安問好。你替另告訴你們姑娘,不用把我放在心上。我是八十多歲的人了,就死也算不得沒福了。只愿他過了門,兩口兒和和順順的百年到老,我就心安了。說著,不覺掉下淚來。那女人道:老太太也不必傷心。姑娘過了門,等回了九,少不得同著姑爺過來請老太太的安。那時老太太見了才喜歡呢。賈母點頭。那女人出去。別人都不理論,只有寶玉聽著發了一回怔。心里想道:為什么人家養了女孩兒到大了必要出嫁呢?一出了嫁就改換了一個人似的。史妹妹這么個人,又叫他叔叔硬壓著配了人了。他將來見了我,必是也不理我了。我想一個人到了這個沒人理的分兒,還活著做什么!想到這里,又是傷心,見賈母此時才安,又不敢哭,只得悶坐著。

  一時賈政不放心,又進來瞧瞧老太太。見是好些,便出來傳了賴大,叫他將合府里管事的家人的花名冊子拿來,一齊點了一點。除去賈赦入官的人,尚有三十馀家,共男女二百十二名。賈政叫現在府內當差的男人共四十一名進來,問起歷年居家用度,共有若干進來,該用若干出去。那管總的家人將近來支用簿子呈上。賈政看時,所入不敷所出,又加連年宮里花用,帳上多有在外浮借的。再查東省地租,近年所交不及祖上一半,如今用度比祖上加了十倍。賈政不看則已,看了急的跺腳道:這還了得!我打諒璉兒管事,在家自有把持,豈知好幾年頭里,已經‘寅年用了卯年’的,還是這樣裝好看,竟把世職俸祿當作不打緊的事,有什么不敗的呢?我如今要省儉起來,已是遲了。想到這里,背著手踱來踱去,竟無方法。眾人知賈政不知理家,也是白操心著急,便說道:老爺也不用心焦,這是家家這樣的。若是統總算起來,連王爺家還不夠過的呢,不過是裝著門面,過到那里是那里罷咧。如今老爺到底得了主上的恩典,才有這點子家產,若是一并入了官,老爺就不過了不成?賈政嗔道:放屁!你們這班奴才最沒良心的。仗著主子好的時候兒,任意開銷,到弄光了,走的走跑的跑,還顧主子的死活嗎?如今你們說是沒有查抄,你們知道嗎?外頭的名聲,連大本兒都保不住了,還擱的住你們在外頭支架子說大話,誆人騙人?到鬧出事來,望主子身上一推就完了!如今大老爺和你珍大爺的事,說是咱們家人鮑二吵嚷的,我看這冊子上并沒有什么鮑二,這是怎么說?眾人回道:這鮑二是不在檔子上的。先前在寧府冊上。為二爺見他老實,把他們兩口子叫過來了。后來他女人死了,他又回寧府去。自從老爺衙門里頭有事,老太太、太太們和爺們往陵上去了,珍大爺替理家事,帶過來的,以后也就去了。老爺幾年不管家務事,那里知道這些事呢?老爺只打量著冊子上有這個名字就只有這一個人呢,不知道一個人手底下親戚們也有好幾個,奴才還有奴才呢。賈政道:這還了得!想來一時不能清理,只得喝退眾人。早打了主意在心里了。且聽賈赦等的官事審的怎樣再定。

  一日,正在書房籌算,只見一人飛奔進來,說:請老爺快進內廷問話。賈政聽了,心下著忙,只得進去。未知吉兇,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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