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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回 薛文起悔娶河東吼 賈迎春誤嫁中山狼

文學愛好者俱樂部《紅樓夢》第七十九回薛文起悔娶河東吼賈迎春誤嫁中山狼本群版主  樓主:

  發表時間:200921418:25:27

  話說寶玉才祭完了晴雯,只聽花陰中有個人聲,倒嚇了一跳。細看不是別人,

卻是黛玉,滿面含笑,口內說道:“好新奇的祭文可與《曹娥碑》并傳了。”寶玉聽了,不覺紅了臉,笑答道:“我想著世上這些祭文,都過于熟爛了,所以改個新樣。原不過是我一時的玩意兒,誰知被你聽見了。有什么大使不得的,何不改削  改削?”黛玉道:“原稿在那里倒要細細的看看。長篇大論,不知說的是什么。

只聽見中間兩句,什么‘紅綃帳里,公子情深;黃土隴中,女兒命薄’,這一聯意思卻好。只是‘紅綃帳里’未免俗濫些。放著現成的真事,為什么不用?”寶玉忙問:“什么現成的真事?”黛玉笑道:“咱們如今都系霞彩紗糊的窗,何不說‘茜紗窗下,公子多情’呢?”寶玉聽了,不禁跌腳笑道:“好極,好極到底是你想  得出,說得出。可知天下古今現成的好景好事盡多,只是我們愚人想不出來罷了。

  但只一件:雖然這一改新妙之極,卻是你在這里住著還可以,我實不敢當。”說著,

又連說“不敢”。黛玉笑道:“何妨我的窗即可為你之窗,何必如此分晰,也太  生疏了。古人異姓陌路,尚然‘肥馬輕裘,敝之無憾’,何況咱們?”寶玉笑道:

  “論交道,不在‘肥馬輕裘’,即黃金白璧亦不當錙銖較量。倒是這唐突閨閣上頭,

卻萬萬使不得的。如今我索性將‘公子’‘女兒’改去,竟算是你誄他的倒妙。況且素日你又待他甚厚,所以寧可棄了這一篇文,萬不可棄這‘茜紗’新句。莫若改作‘茜紗窗下,小姐多情;黃土隴中,丫鬟薄命’。如此一改,雖與我不涉,我也愜懷。”黛玉笑道:“他又不是我的丫頭,何用此話況且‘小姐’‘丫鬟’,亦  不典雅。等得紫鵑死了,我再如此說,還不算遲呢。”寶玉聽了笑道:“這是何苦,

又咒他。”黛玉笑道:“是你要咒的,并不是我說的。”寶玉說:“我又有了,這  一改恰就妥當了:莫若說‘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隴中,卿何薄命!’”

  黛玉聽了,陡然變色。雖有無限狐疑,外面卻不肯露出,反連忙含笑點頭稱妙,

說:“果然改得好。再不必亂改了,快去干正經事罷。剛才太太打發人叫你,說明兒一早過大舅母那邊去呢。你二姐姐已有人家求準了,所以叫你們過去呢。”寶玉  忙道:“何必如此忙我身上也不大好,明兒還未必能去呢。”黛玉道:“又來了。

  我勸你把脾氣改改罷。一年大,二年小,…”一面說話一面咳嗽起來。寶玉忙道:

“這里風冷,咱們只顧站著,涼著呢可不是玩的,快回去罷。”黛玉道:“我也家去歇息了,明兒再見罷。”說著,便自取路去了。寶玉只得悶悶的轉步,忽想起黛玉無人隨伴,忙命小丫頭子跟送回去。自己到了怡紅院中,果有王夫人打發嬤嬤們  來,吩咐他明日一早過賈赦這邊來,與方才黛玉之言相對。

原來賈赦已將迎春許與孫家了。這孫家乃是大同府人氏,祖上系軍官出身,乃當日寧榮府中之門生,算來亦系至交。如今孫家只有一人在京,現襲指揮之職。此  人名喚孫紹祖,生得相貌魁梧,體格健壯,弓馬嫻熟,應酬權變,年紀未滿三十,

且又家資饒富,現在兵部候缺題升。因未曾娶妻,賈赦見是世交子侄,且人品家當  都相稱合,遂擇為東床嬌婿。亦曾回明賈母,賈母心中卻不大愿意,但想兒女之事,

  自有天意,況且他親父主張,何必出頭多事因此只說“知道了”三字,馀不多及。

賈政又深惡孫家,雖是世交,不過是他祖父當日希慕寧榮之勢,有不能了結之事挽拜在門下的,并非詩禮名族之裔。因此,倒勸諫過兩次,無奈賈赦不聽,也只得罷寶玉卻未曾會過這孫紹祖一面的,次日只得過去,聊以塞責。只聽見那娶親的  日子甚近,不過今年就要過門的,又見邢夫人等回了賈母,將迎春接出大觀園去,

越發掃興。每每癡癡呆呆的,不知作何消遣。又聽說要陪四個丫頭過去,更又跌足  道:“從今后這世上又少了五個清凈人了!”因此天天到紫菱洲一帶地方徘徊瞻顧。

  見其軒窗寂寞,屏帳然,不過只有幾個該班上夜的老嫗。再看那岸上的蓼花葦葉,

也都覺搖搖落落,似有追憶故人之態,迥非素常逞妍斗色可比。所以情不自禁,乃  信口吟成一歌曰:

  池塘一夜秋風冷,吹散芰荷紅玉影。

  蓼花菱葉不勝悲,重露繁霜壓纖梗。

  不聞永晝敲棋聲,燕泥點點污棋枰。

古人惜別憐朋友,況我今當手足情  寶玉方才吟罷,忽聞背后有人笑道:“你又發什么呆呢?”寶玉回頭忙看是誰,

原來是香菱。寶玉忙轉身笑問道:“我的姐姐,你這會子跑到這里來做什么許多日子也不進來逛逛。”香菱拍手笑嘻嘻的說道:“我何曾不要來。如今你哥哥回來了,那里比先時自由自在的了才剛我們太太使人找你鳳姐姐去,竟沒有找著,說往園子里來了。我聽見這個話,我就討了這個差進來找他。遇見他的丫頭,說在稻香村呢。如今我往稻香村去,誰知又遇見了你。我還要問你:襲人姐姐這幾日可好怎么忽然把個晴雯姐姐也沒了到底是什么病二姑娘搬出去的好快你瞧瞧,這地  方一時間就空落落的了。”寶玉只有一味答應,又讓他同到怡紅院去吃茶。香菱道:

  “此刻竟不能,等找著璉二奶奶,說完了正經話再來。”寶玉道:“什么正經話,

這般忙?”香菱道:“為你哥哥娶嫂子的話,所以要緊。”寶玉道:“正是說的是那一家的好只聽見吵嚷了這半年,今兒又說張家的好,明兒又要李家的,后兒又  議論王家的好。這些人家的女兒,他也不知造了什么罪,叫人家好端端的議論。”

香菱道:“如今定了,可以不用拉扯別人家了。”寶玉問道:“定了誰家的?”香菱道:“因你哥哥上次出門時,順路到了個親戚家去。這門親原是老親,且又和我們是同在戶部掛名行商,也是數一數二的大門戶。前日說起來時,你們兩府都也知道的:合京城里,上至王侯,下至買賣人,都稱他家是‘桂花夏家’。”寶玉忙笑道:“如何又稱為‘桂花夏家’?”香菱道:“本姓夏,非常的富貴。其馀田地不用說,單有幾十頃地種著桂花,凡這長安那城里城外桂花局,俱是他家的,連宮里一應陳設盆景,亦是他家供奉。因此才有這個混號。如今太爺也沒了,只有老奶奶帶著一個親生的姑娘過活,也并沒有哥兒弟兄。可惜他竟一門盡絕了后。”寶玉忙道:“咱們也別管他絕后不絕后,只是這姑娘可好你們大爺怎么就中意了?”香菱笑道:“一則是天緣,二來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當年時又通家來往,從小兒都在一處玩過。敘親是姑舅兄妹,又沒嫌疑。雖離了這幾年,前兒一到他家,夏奶奶又是沒兒子的,一見了你哥哥出落的這么,又是哭,又是笑,竟比見了兒子的還勝。又令他兄妹相見。誰知這姑娘出落的花朵似的了,在家里也讀書寫字,所以你哥哥當時就一心看準了。連當鋪里老伙計們一群人,遭擾了人家三四日。他們還留  多住幾天,好容易苦辭,才放回家。你哥哥一進門,就咕咕唧唧求我們太太去求親。

我們太太原是見過的,又且門當戶對,也依了。和這里姨太太鳳姑娘商議了打發人  去一說,就成了。只是娶的日子太急,所以我們忙亂的很。我也巴不得早些過來,

  又添了一個做詩的人了。”寶玉冷笑道:“雖如此說,但只我倒替你擔心慮后呢。”

香菱道:“這是什么話我倒不懂了。”寶玉笑道:“這有什么不懂的只怕再有個人來,薛大哥就不肯疼你了。”香菱聽了,不覺紅了臉,正色道:“這是怎么說素日咱們都是廝抬廝敬,今日忽然提起這些事來。怪不得人人都說你是個親近不得  的人。”一面說,一面轉身走了。

寶玉見他這樣,便悵然如有所失,呆呆的站了半日,只得沒精打彩,還入怡紅院來。一夜不曾安睡,種種不寧。次日便懶進飲食,身體發熱。也因近日抄檢大觀  園、逐司棋、別迎春、悲晴雯等羞辱、驚恐、悲凄所致,兼以風寒外感,遂致成疾,

臥床不起。賈母聽得如此,天天親來看視。王夫人心中自悔,不合因晴雯過于逼責了他。心中雖如此,臉上卻不露出,只吩咐眾奶娘等好生伏侍看守。一日兩次帶進  醫生來診脈下藥。一月之后,方才漸漸的痊愈。好生保養過百日,方許動葷腥油面,

方可出門行走。這百日內,院門前皆不許到,只在屋里玩笑。四五十天后,就把他拘的火星亂迸,那里忍耐的住雖百般設法,無奈賈母王夫人執意不從,也只得罷  了。因此,和些丫鬟們無所不至,恣意耍笑。又聽得薛蟠那里擺酒唱戲,熱鬧非常,

  已娶親入門。聞得這夏家小姐十分俊俏,也略通文翰,寶玉恨不得就過去一見才好。

  再過些時,又聞得迎春出了閣。寶玉思及當時姊妹耳鬢廝磨,從今一別,縱得相逢,

  必不得似先前這等親熱了。眼前又不能去一望,真令人凄惶不盡。少不得潛心忍耐,

暫同這些丫鬟們廝鬧釋悶,幸免賈政責備逼迫讀書之難。這百日內,只不曾拆毀了  怡紅院,和這些丫頭們無法無天,凡世上所無之事,都玩耍出來,如今且不消細說。

且說香菱自那日搶白了寶玉之后,自為寶玉有意唐突,“從此倒要遠避他些才好。”因此,以后連大觀園也不輕易進來了。日日忙亂著薛蟠娶過親,因為得了護身符,自己身上分去責任,到底比這樣安靜些;二則又知是個有才有貌的佳人,自然是典雅和平的:因此,心里盼過門的日子比薛蟠還急十倍呢。好容易盼得一日娶  過來,他便十分殷勤小心伏侍。

原來這夏家小姐今年方十七歲,生得亦頗有姿色,亦頗識得幾個字。若論心里的丘壑涇渭,頗步熙鳳的后塵。只吃虧了一件:從小時父親去世的早,又無同胞兄  弟,寡母獨守此女,嬌養溺愛,不啻珍寶,凡女兒一舉一動,他母親皆百依百順,

因此未免釀成個盜跖的情性:自己尊若菩薩,他人穢如糞土;外具花柳之姿,內秉風雷之性。在家里和丫鬟們使性賭氣、輕罵重打的。今兒出了閣,自為要作當家的奶奶,比不得做女兒時靦腆溫柔,須要拿出威風來才鈐壓得住人。況且見薛蟠氣質剛硬,舉止驕奢,若不趁熱灶一氣炮制,將來必不能自豎旗幟矣。又見有香菱這等一個才貌俱全的愛妾在室,越發添了“宋太祖滅南唐”之意。因他家多桂花,他小名就叫做金桂。他在家時,不許人口中帶出“金”“桂”二字來,凡有不留心誤道一字者,他便定要苦打重罰才罷。他因想“桂花”二字是禁止不住的,須得另換一名,想桂花曾有廣寒嫦娥之說,便將桂花改為“嫦娥花”,又寓自己身分。如今薛蟠本是個憐新棄舊的人,且是有酒膽、無飯力的,如今得了這一個妻子,正在新鮮興頭上,凡事未免盡讓他些。那夏金桂見是這般形景,便也試著一步緊似一步。一  月之中,二人氣概都還相平;至兩月之后,便覺薛蟠的氣概漸次的低矮了下去。

一日,薛蟠酒后,不知要行何事,先和金桂商議。金桂執意不從,薛蟠便忍不  住,便發了幾句話,賭氣自行了。金桂便哭的如醉人一般,茶湯不進,裝起病來,

請醫療治。醫生又說:“氣血相逆,當進寬胸順氣之劑。”薛姨媽恨得罵了薛蟠一頓,說:“如今娶了親,眼前抱兒子了,還是這么胡鬧人家鳳凰似的,好容易養  了一個女兒,比花朵兒還輕巧,原看的你是個人物,才給你做媳婦。你不說收了心,

安分守己,一心一計,和和氣氣的過日子,還是這么胡鬧,喝了黃湯折磨人家。這會子花錢吃藥白遭心。”一席話說的薛蟠后悔不迭,反來安慰金桂。金桂見婆婆如  此說,越發得了意,更裝出些張致來,不理薛蟠。薛蟠沒了主意,惟有自軟而已。

  好容易十天半月之后,才漸漸的哄轉過金桂的心來。

自此,便加一倍小心,氣概不免又矮了半截下來。那金桂見丈夫旗纛漸倒,婆  婆良善,也就漸漸的持戈試馬。先時不過挾制薛蟠;后來倚嬌作媚,將及薛姨媽;

后將至寶釵。寶釵久察其不軌之心,每每隨機應變,暗以言語彈壓其志。金桂知其不可犯,便欲尋隙,苦得無隙可乘,倒只好曲意俯就。一日,金桂無事,因和香菱  閑談,問香菱家鄉父母。香菱皆答“忘記”,金桂便不悅,說有意欺瞞了他。因問:

“‘香菱’二字是誰起的?”香菱便答道:“姑娘起的。”金桂冷笑道:“人人都說姑娘通,只這一個名字就不通。”香菱忙笑道:“奶奶若說姑娘不通,奶奶沒合  姑娘講究過。說起來,他的學問,連咱們姨老爺常時還夸的呢。”

  欲知香菱說出何話,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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