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已情知于事無補,在此刻,十月依然用盡最后一次機會苦口勸道:“陳行長,非要選的話,也要讓對方在金融街支行與東區支行間抉擇,龍源的規模根本配不上…”
“嗯?”陳行遠冷然瞥了眼十月,“我在薊京工作了幾十年,你認為我不知道這一點么?”
十月身子一震,一股無形的恐懼感油然而生。
陳行遠變了,不再是那個和藹熱情的長輩了。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十月。”陳行遠重又盯著林強,“林強,可是我投之于心血,冒著風險親手栽培起來的,雖然行事方式獨特,但根源上,他與我是同一種人,作何選擇我心中有數。”
陳行遠打內心深處認為,林強絕對會選擇龍源。
原因很簡單。
林強在自己手下最得勢,甚至有機會一年之內加冕皇冠的時刻,選擇加入了總行一方。而且在此之前,面對薊京分行獨立的話題,他始終避而不談。
這就證明,林強是一個認定信仰高于利益,情感高于實際的人,雖然與自己的意志相反,但陳行遠尊重這種人。
他清楚林強對龍源的感情有多深,他記得林強那充滿激情暢想的表情,林強眼中的龍源,便是自己眼中的薊京銀行。
因此在陳行遠來看,現在實際上是一筆用龍源支行換到金融街支行的買賣。
十月還要再勸,但終是忍住了。
在她眼里,只看到了一個一意孤行的老人。
也許是投注在林強身上的心血太多了吧,陳行遠身上的那種老人獨有的倔強勝過了理智。
十月自信,自己是無懈可擊的。
但現在的陳行遠,簡直千瘡百孔。
林強同陳行遠是不是一種人,十月可謂是全世界最具有評判權的。
完全不是,十月心下嘆道。
臺前,沉吟許久的林強,終于發話了,他同樣注視著陳行遠:
“你清廉、嚴明、堅定且正直。”林強的聲音漸漸增大,“但有一點,你搞錯了,陳行遠。”
同陳行遠一樣,林強在腹中憋悶多日的話此刻終于可以傾吐而出,他也不必再顧長幼尊卑,直呼陳行遠的大名,他更不必借助隱喻且無聊的“三國”比喻來打啞謎。
“你一意孤行地守護著薊京銀行。”林強一步步走上前去,以壓制性的氣場朗然問道,“但你有沒有想過,薊京銀行是否需要你?”
全場氣氛凝滯。
此刻,才算是真正的翻臉吧。
陳行遠瞇眼望著林強,一言不發。
林強繼續步步緊逼:“你只看到了薊京銀行的改頭換面,卻看不到薊京分行合并后的飛速發展;你只看到了聯合銀行上層管理層的貪腐,卻忽略了整個社會的氣氛使然;你只為了貫徹自己的所謂信仰,卻踐踏了千千萬萬基層職員的歸宿!”
“也對,也對。”林強自顧自地笑了起來,“你要的只是‘薊京銀行’四個字而已,其它東西無關緊要。所以在你不愛權力,不愛錢財的同時,你也不愛銀行中的同僚,不愛昔日的下屬,不愛這里的一切。”
林強口中的每一個字,如子彈一般射入每個人的內心,更是深深地刺到了陳行遠的痛處。
關于這一點,感受最深的自然是旁聽者秦政。
昔日的陳行遠,是愛著這一切的,而從那日伊始,他放下了一切,眼中只剩下了薊京銀行這塊牌匾。激昂的工作熱情變為陰冷的暗中策劃,昔日可以同桌大醉的下屬成為了陌路人。
人被刺到痛處,總會用外強中干的反駁來遮掩。
“20出頭的小毛頭,你懂什么?熱愛這種嚴肅的字眼,豈是你能理解的?對這一切豈是你能評判的?”陳行遠怒得起身,指著林強顫聲呵斥道,“別忘了,你是我一手扶持起來的,恩將仇報我亦未追究,現在反倒窮詞挖苦,滑稽!”
“不錯,你給了我很大的機會,對此我不否認,且還要感謝你。”林強微微低頭,肅然道,“多謝陳行長栽培。”
“呼…呼…”陳行遠喘著粗氣,雖然有些動怒,卻還是悻悻做回原位。
謝恩過后,林強又換回之前的神色:“說這些話并非賭氣或者為了什么利益,只是希望你能在最后時刻看到更多,而不是被那塊牌匾遮住。”
“錢才身陷囹圄,依然對你念念不忘。”
“祝豐山只身在外,回首往事,依然偶露愁容笑意。”
“秦政十年如一日,不問功績虛名,守在你身旁。”
“除去‘薊京銀行’那四個字外,這世上還有很多更值得珍惜的東西,更值得珍惜的人,僅此而已。”
在場不少人都知道那些舊事,此時亦是唏噓不已。
昔日三杰,各奔東西,為了薊京銀行,陳行遠放下的東西確實太多了。
陳行遠眉色幾經輾轉,最終避開了林強的眼神:“停止這些沒用的牢騷吧,現在是討論會議。”
“嗯,我該說的都說了。”林強長嘆一口氣,回身折返臺前,拿出黑色彩筆,在龍源的位置上重重一劃——
“顯然總行會保留金融街,真是無聊的選擇題。”
大家都以為林強還有很多策略,卻未想到,如此干脆地決斷了。
這下子,連十月都瞠目結舌。
這可不是她認識的林強,就這么輕松的決定了?
陳行遠面色則是陰晴幾輪。
半晌過后,他突然大笑起來。
“哈哈哈…我果然是看錯人了。”此刻,陳行遠已再無失去林強的遺憾,在他眼中,林強已經不再是那個擁有信仰與堅持的家伙,只是利益的走狗罷了。
陳行遠隨后拍了拍身旁的十月,“大的方案就這么定,你去進行細節的討論吧。”
誰都沒想到,最關鍵的核心利益分配竟然這么輕松地達成了共識。
但很多人都明白,總行這下子可謂是占了大便宜了。七大支行,直接拿下了五家。其中最清楚狀況的莫過于十月,可這種時候,總不能回頭埋怨陳行遠一意孤行。
她能做的,只有在其它小戰場爭取更多的權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