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沒多遠,看見剛才出門的那些指揮員們剛下到一條戰壕里,正不緊不慢地向前走著。我繞過地上幾棵被炸斷的樹干,順著平緩的斜坡也走進了戰壕。
這條半人多深的戰壕,是第107師在森林里修筑的第三道防線。由于這里一直不曾發生過戰斗,所以戰壕內外還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積雪。原本待在戰壕里戰士們,看見指揮員們走了過去,紛紛站起身來,背靠著壕壁向他們敬禮。
先前走了不遠,來到了一個掩蔽部的門口,掩蔽部不大,只要羅科索夫斯基、扎哈羅夫、洛巴切夫和參謀長馬利寧四個人走了進去,我和其他人都留在了門外。大家雖然沒進去,但都擠在門口向里面探頭探腦地張望著。
看到司令員進去,屋子里原本坐著的十幾個人齊刷刷地站了起來,其中一位留著小胡子,戴大檐帽、穿灰色長軍大衣的中年人走到了羅科索夫斯基面前,向他立正敬禮。
羅科索夫斯基回了個禮,然后伸出手去,大聲地說:“你好!亞歷山大·瓦西里耶維奇·亞歷山德羅夫!”
小胡子趕緊把手從帽檐邊放下來,一把抓住司令員的手握了一下:“您好!司令員同志!”
“歡迎你們來到這里!”
小胡子挨著又和其他三名指揮員一一握手,然后才回答司令員說:“司令員同志,我認為我們有義務立刻到前沿陣地去,在那里演出音樂會。”
聽到他這樣說,羅科索夫斯基搖搖頭,說:“那里已經是音樂會了,聽見沒有?!不能讓你們去那兒,”
小胡子看來也不想輕易放棄,試圖說服司令員同意自己的提議:“但我們是為了演出而來的!”
羅科索夫斯基的頭像撥浪鼓般地搖個不停,斬釘截鐵地說:“不!不!不行!!!亞歷山大·瓦西里耶維奇·亞歷山德羅夫同志!我沒有權力這么做,要知道,您是全體紅軍的財富。…”
聽到司令員連續兩次在對小胡子使用了尊稱,我忍不住好奇地問擠在我身邊的卡圖科夫:“將軍同志,這個小胡子是誰啊?”
“小胡子?!”聽了我的問題,卡圖科夫用驚詫的眼神看著我,吃驚地說:“你連他都不認識嗎?他可是紅旗歌舞團的團長,亞歷山大·瓦西里耶維奇·亞歷山德羅夫。這個全國聞名的歌舞團,還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我含糊地應了一聲,然后伸長了脖子仔細地打量著歌舞團的成員們,根據我后世的經驗,通常這種軍事團體的歌舞團里都是美女如云。可瞧了半天,只看見滿屋子的帥哥,一個異性都沒有,頓時興趣索然。這時我聽見羅科索夫斯基喊了一聲:“參謀長同志!”
“到!”馬利寧上校應聲上前。
羅科索夫斯基半轉身體,吩咐道:“多準備一些電話機,拿到這兒來,讓歌舞團的演員對著電話筒唱。”馬利寧答應一聲,轉身出門從我們中間擠了出去。我聽見司令員對小胡子又說:“戰士們在前沿能聽得到,盡情地唱吧。”
“謝謝司令員同志。”小胡子對這樣的安排感到非常滿意。
“祝你成功!”羅科索夫斯基再次向他伸出手,握了一下后,轉身走了過來。他走到門口停了下來,看著我們這些擠在門口的人說:“都回指揮所去,接著開會。”
“是!”大家轟然答應,然后興高采烈地簇擁著司令員回到了指揮所。
當大家重新圍坐到木桌前,繼續討論戰役部署時,我沒有去湊熱鬧,而是舉著個望遠鏡觀察前沿的戰況。
從指揮所到第一道戰壕之間的開闊地上,隨處可見燒得漆黑被打壞的坦克、裝甲車,既有我軍的,也有德國人的,地面上是密密麻麻的彈坑,坑里坑外鋪滿了尚未收去的蘇軍戰士和德軍士兵的尸體。看到這一切,我不禁有些隱隱地后怕:昨天進行的這一仗,就其激烈程度和殘酷性而言,是怎樣的一場血戰,是何等的駭人。
我軍的第一道防線巨響四起,濃煙滾滾,整個陣地都籠罩在了煙霧之中。再向遠處望去,只見硝煙的另一頭,幾十輛德軍的坦克正殺氣騰騰地向我軍陣地猛撲過來,密密麻麻的步兵緊跟在坦克的后面。看著從硝煙中不斷飛出的肢體,我的心一下就提了起來:部隊在炮火中遭受這么大的傷亡,又面臨著敵軍強大的攻勢,我軍防線不會像昨天那樣突然崩潰吧?
不時有炮彈落在德軍的進攻隊列里,炸起沖天的泥雪。是我軍的在開炮,我四處搜尋著我軍的炮兵陣地,很快便發現在戰壕的右后方有一個,都是些體積較小的45毫米反坦克炮,火炮架設被擊毀的坦克旁邊,正在不停向德軍射擊著。我數了一下,只有九門炮,不可能同時在德軍隊列中打出那么多炸點,應該還有其它的炮兵陣地。
我繼續觀察了一會兒,驚喜地戰壕的左后方看見了我軍坦克,準確地說是昨天那輛打不爛的重型坦克。雖然有不時炮彈在四周爆炸,甚至直接命中它,但是絲毫沒有影響到它繼續向德軍開火。看到這輛異常牛叉的坦克,我馬上聯想到后世看過的一個帖子:說蘇軍的一輛重型坦克,在戰爭初期曾經擋住了德軍一個裝甲師的進攻。當時我還嗤之以鼻,認為簡直是吹牛,再好的坦克,挨上幾炮,照樣變成一堆燃燒的廢鐵。不過這輛超級坦克在昨天戰斗中的表現,讓我刮目相看,蘇聯的重工業真不是蓋的,居然能造出這種連炮彈都打不爛的坦克。
隨著德軍的逐步逼近,炮擊停止了,戰壕里響起了密集的槍聲。德軍的坦克放緩了速度,在戰壕前停了下來,用炮火和機槍火力壓制我軍,掩護步兵進行沖鋒。
“起來,巨大國家,做決死斗爭,要消滅法西斯惡勢力…”耳邊驟然響起了激昂的歌聲,我循著聲音的來源望去,原來是從掛在墻上的一個方盒子里傳出來的。這首歌的旋律我非常熟悉,每年看紅場閱兵的實況轉播時會聽到這首歌,看前蘇聯衛國戰爭影片中能聽到這首歌,甚至在潛伏和士兵突擊連續劇中也聽到過這首歌。雖然聽過無數次,但在這種場合下聽到熟悉的旋律響起,還是有一種熱血沸騰的感覺。
屋子里正在開會的指揮員們,原本很多人都是坐著的,甚至還在抽煙,一聽到歌響起,馬上掐滅了手中的煙卷,紛紛站了起來,靜靜地聽著歌舞團的同志們演唱著這首名為神圣的戰爭的歌曲。
剛聽了沒多久,羅科索夫斯基便開了口:“各位指揮員同志們,任務都已經明確,你們馬上回去準備吧!”
“是!”那些指揮員們整齊地答應了一聲,向司令員和政委敬禮后退了出去。
我看見有兩名戰士從第二道戰壕里爬了出去,然后站起身,彎著腰向反坦克炮陣地跑去。跑在前面的那名戰士手里舉著個話筒,后面的戰士抱著個線軸,邊跑邊放電話線。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跑進了炮兵陣地,兩人蹲下身體,把話筒交給了一名同樣蹲著的指揮員。
指揮員接過話筒聽了一下,然后猛地站起身來,一把揪下頭上的棉軍帽,露出了包著繃帶的額頭。只見他把軍帽高高地舉起,大聲地沖炮兵喊著什么,喊了兩句后,把手向下猛地一揮。隨著他的這個動作,炮兵們來了一次齊射。
我調轉望遠鏡看向德軍的隊列,炮彈呼嘯著落了下去。爆炸聲中,沖鋒的步兵被炸得人仰馬翻鬼哭狼嚎,被直接命中的那輛坦克直接掀掉了炮塔,渾身是火的乘員掙扎著從車內爬出來,向后跑了沒幾步,便一頭栽倒在雪地上。
接著又有更多的炮彈接二連三地落到了德軍的進攻隊列里,把他們炸得暈頭轉向。我從爆炸的威力和殺傷半徑判斷,這絕對不是反坦克炮,而是122或者152那樣的重炮才能造成如此的效果。
我忽然聽見參謀長馬利寧的聲音從后來傳來,回頭一看,他不知啥時候回來了,正在向司令員報告情況:“…除了采用通過電話機將歌聲傳向指戰員們的方式,我還動用了陣地上原有的高音喇叭,這樣即使遠在幾百米外的戰士也能聽見。…”
“太棒了,應該給你記上一功。你這樣做,讓前線的戰士們聽到歌聲后受到了極大的鼓舞,對我們擊退當前敵軍的進攻非常有效。”他停了一下,又問:“有什么最新的敵情嗎?”
“有的,司令員同志。”馬利寧不愧是羅科索夫斯基最信任的參謀長,他總是能及時地掌握敵情:“昨天被我軍擊退的是德寇的摩托化第14師,而從今天審訊俘虜得知,他們已經得到了補充,新投入戰場的是第252步兵師。…”
“報告!”門口站著一名身材魁梧的指揮員,大聲地喊著報告。
“進來吧!別洛博羅多夫上校,可把你們盼來了。”羅科索夫斯基看到這人的到來,顯得十分高興,把他來到了桌前,指著地圖對他說:“你馬上組織部隊進行反擊,一定要擊潰當前之敵,并把他們趕得遠遠的。明白嗎?”
“明白。”上校敬了個禮,然后說:“我可以出去指揮作戰嗎?”
“去吧,祝你成功!”司令員說著又伸出了他的手。
受到歌聲鼓舞的炮兵,猶如打了雞血般興奮,射擊速度比剛才快了將近一倍,準確度也高了許多。當越來越多的坦克被我軍的炮火擊毀后,他們選擇了后退。
和以往一樣,德軍一撤退,蘇軍就會進行反擊。這次打頭陣的,還是卡圖科夫將軍的第一近衛坦克旅,從森林開出的坦克,迅速展開了戰斗隊形,邊行駛邊開火。不過讓我奇怪的是,那輛重型坦克依舊停在那里沒動窩,只是自顧自地向德軍射擊著。
站到我身邊觀察戰況的羅科索夫斯基看到我疑惑不解的樣子,給我解釋說那輛重型坦克在昨天的戰斗中,先是發動機出了故障,接著又被德軍的炮彈炸斷了履帶,所以只能擺在那里當成一個固定的炮臺使用。
近衛旅的坦克沖上去了,緊隨其后的是來自西伯利亞的第78步兵師,在師長別洛博羅多夫上校的指揮下,他們排成散兵隊形,高喊著“烏拉!”,冒著德軍的零星炮火大踏步地向前沖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