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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節 偷得浮生半日閑

  也許是因為朱可夫親自打過招呼的緣故,新軍裝很快就送來了。來送軍裝的人,居然就是后勤部的部長庫德林中校本人。

  他手里捧著一套土黃色的男式冬季軍服走了進來,站在朱可夫的面前立正敬禮,然后恭恭敬敬地報告說:“大將同志,您要的軍裝,我已經拿來了。”

  “交給奧夏寧娜中校吧,軍裝是為她準備的。”朱可夫頭也不抬地說道。

  “是。”庫德林有些意外地看著站在一旁的我,不過還是遵照命令把新軍服遞給了我,然后再向朱可夫敬禮后離開了。

  庫德林走了好一陣,我還是抱著軍裝傻乎乎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是該去找個地方換衣服;還是等在這里,看看朱可夫對我有沒有什么吩咐。可能是感覺到屋子里靜悄悄的沒有聲響,朱可夫抬起了頭四周看了看,發現我還像根木樁一樣站著,忍不住笑了笑,對我說道:“傻姑娘,還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趕緊去找個地方把新軍裝換上吧,你現在這身打扮看起來可真夠別扭的。”

  “是。”我趕緊答應一聲,然后抱著衣服出了房門。

  到了房外,我問門口執勤的少尉:“有什么地方可以換衣服嗎?”

  他站起來推開旁邊的一間屋子的門,對我說道:“中校同志,這里是我們的休息室,您可以在里面換衣服。您請進吧!”我沖他感激地點了點頭,推開門走了進去。

  休息室里的擺設很簡單,只有一張供值班軍官睡覺用的小木床,連桌椅都沒有。關上房門,脫掉身上的舊軍服,換上了才拿到的新軍裝。雖然是男式的,但穿上身還是滿合身的。從內心來講,在二戰的軍服里,我最喜歡的還是要算德軍的制服,特別是黨衛軍的制服,更是漂亮得一塌糊涂。

  我穿著嶄新的沒有軍銜的軍服,重新站在了朱可夫的面前。他將我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半天,最后還是搖頭說:“沒有穿裙裝好看,看來女兵還是應該穿裙子。”

  我沒有直接回答他的這個問題,而是反問了一句:“大將同志,我是您派到第十六集團軍的特派員,如今從醫院傷愈出院,是否應該直接回到那里去報到?”

  “不急不急。”朱可夫抬手看了看表,說:“現在是下午一點過五分,我給你半天的假期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一大早再到十六集團軍去報到。”

  “是。”我非常干脆地答應了一聲,然后停了一會兒又問:“請問我今天住在什么地方?還有,附近有軍人服務社嗎?我需要買一些個人的日用品。”

  “當然還是住老地方了,你的房間我一直為你留著。至于說到軍人服務社嘛,應該是有的,我找個人帶你去。”說著他又拿起了電話,撥了一個號碼,先報了自己的姓名,然后對對方說:“你們那里今天有誰休息嗎?好的,就讓她陪奧夏寧娜中校一起去采購點日用品。還有,準備二十盧布的現鈔,全部要一盧布面值的。”

  放下電話,他又對我說:“我已經安排好了。你先回房間去把東西放好,然后再到司令部的大門口去,那里會有個叫尼娜的女戰士等著你。”

  “明白了,大將同志。”我非常感激地向他敬了一個禮,抱著換下來的軍裝走出房門。

  我放好了東西,來到了司令部的大門口,看見外面停著一輛帶篷布的卡車。我四處張望著,看等我的女戰士在哪里。忽然聽見身后有個怯生生的聲音在問:“請問,您是奧夏寧娜中校嗎?”

  我回頭一看,身后站著一個黑頭發的年輕女戰士,她身上穿著明顯大了好幾號的男式軍裝,正局促不安地望著我。我趕緊回答說:“是的,我就是奧夏寧娜。你就是尼娜吧?”

  “您好,中校同志。”她向我立正敬禮,恭恭敬敬地回答說:“我是尼娜,奉命陪你去采購日用品。”然后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疊鈔票遞了過來,“這是為您準備的現金,請您點一下。”

  我接過鈔票,點也沒點,就直接放進了口袋,然后牽著她的手問:“你知道這附近哪里有軍人服務社嗎?”

  “知道,中校同志。”她已經拘束地回答著。

  “不要這么緊張,”我安慰她說:“別老是中校中校地叫我,還是叫我的小名麗達吧。”

  “是。”

  “好了,接下來,該帶我去那里買日用品了。”

  “麗達,”尼娜提議說:“軍人服務社里沒啥賣的,如果你想買東西的話,還是到城里去買吧。”

  “到城里去?”聽她這么一說,我不禁有些猶豫,這里離市區那么遠,又沒有公交車輛,可怎么去啊。而且如今是在戰爭期間,即使原來有公交線路通到這里,如今估計也停運了。

  聽到我說出自己的擔憂,她安慰我說:“交通工具的事情,您就不用擔心了,我們可以搭順風車去城里。”然后拉著我的手就往外走,徑直來到了門外的卡車前。

  看到我們接近,駕駛室的車門打開,從里面跳出一個身材高大的,長著一張娃娃臉的男中士,沖著我們有些不耐煩地說:“喂,我說兩位小姐,你們能不能快點,再晚的話,到城里天都黑了。”

  “知道了,多嘴的家伙。”尼娜回答著,拉著我坐進了駕駛室。

  車開動了,司機看了我一眼,問尼娜:“這位姑娘是誰啊?以前沒見過,是你新來的女同事嗎?”

  “是的,我叫麗達,是尼娜的新同事。”我看見尼娜正想向他介紹我的身份,急忙搶先回答,并偷偷抓住她的手輕輕地搖了搖,示意別把我的真實身份告訴司機。

  “嗯,對,她是今天才來的。”尼娜非常配合地幫我圓謊。

  “也是報務員嗎?”司機接著又問了一句。聽他這么一說,我才知道尼娜原來是司令部里的報務員。以前只聽說過方面軍司令部里有女報務員,不過由于她們一直在地下通訊室里工作,而我又沒有機會進入那樣的機要重地,所以才沒有見過她們。

  “這是軍事機密,不告訴你。”尼娜的語氣中帶著撒嬌的成分,讓人一看就能猜到兩人是戀人關系。

  司機一手扶住方向盤,另外一只手向我伸了過來,主動地向我作自我介紹:“我叫阿給夫,莫斯科人,很高興認識您。”我禮貌地伸出手和他輕輕一握便放開了。

  接下來的路程上,兩人就一直在打情罵俏。我這個電燈泡非常識趣,看著旁若無人的兩人笑了笑,然后把頭歪到了一邊,開始閉目養神,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居然不知不覺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車停了下來,尼娜把我搖醒,說到地方了。我迷迷糊糊地問:“這是什么地方啊?”

  “這里是尤嘎雜巴特娜亞。”

  “尤嘎雜巴特娜亞?”我聽到這個熟悉的地名,不覺一愣,不是說到城里去逛街么,就算不去阿爾巴特大街,普希金廣場附近也湊合,怎么會跑到紅線地鐵的終點站來了?要知道就算在后世,這里也只能算市區邊緣,更何況如今還是四十年代初期。

  我不情不愿地推開車門,率先下了車。尼娜在下車時,阿給夫沖她大聲地說:“我先到倉庫去拉給養,過兩個小時以后,我在這里等你們。”

  “知道了,知道了。你啥時候也變得這么啰嗦了,快去拉給養吧。”尼娜向他揮了揮手,然后過來挽著我的手,說:“走,我陪你去買日用品。”

  地上的積雪很厚,幾個清潔工人正在把雪鏟到行道樹下,高高的雪堆把機動車道和人行道隔離開來。我倆沿著人行道慢慢地往前走著,邊走邊聊天。

  “尼娜,你是哪里人啊?”

  “我是基輔人。”

  “基輔?!”我吃驚地說:“原來你是烏克蘭人啊!基輔已經被德國鬼子占領了,你的家人還留在那里嗎?”

  “是的,我的父母,還有一個弟弟,都留在了那個城市里,不知道什么時候我們才能打回去。”說到這些,尼娜不禁神情黯然。

  看到尼娜的眼淚都要落下來了,我有點后悔不該多嘴問她家人的事情,趕緊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說:“尼娜,不用擔心,你的家人會平安無事的。我向你保證,最多兩年,我們就會把德國鬼子趕出我們的國境。”

  “嗯,麗達,你是指揮員,我相信你說的話。”尼娜一把擦干淚水,響亮地抽了下鼻子,突然問:“你打算買些什么日用品呢?”

  我先是一愣,馬上就回過神來,趕緊說:“我要買牙膏、牙刷、毛巾、肥皂,還有針線之類的東西。”

  “如今莫斯科的物質匱乏,有些緊俏貨就是有錢也買不到。不過既然已經來到了這里,我們只能碰碰運氣了。”

  我們沿著剛鏟過積雪的人行道向前走著,留神地關注著路邊的商店。一路走來,大多數的商店都是大門緊閉,櫥窗上都堆著沙袋,有的堆滿了,有的還露出半截。好不容易看見一家還開著門的商店,尼娜上前便推門走了進去,我趕緊緊隨其后也進了門。

  這家商店還算是挺大的,有一百多個平米,經營日用百貨和出售食品的柜臺各占了一半。里面買東西的人很多,兩邊都排著長隊。

  尼娜看了看墻上的掛鐘,然后對我說:“麗達,時間不早了,商店快下班了。我倆各排一邊吧,不然的話,就買不到東西了。”

  “嗯,好的。”我想了一下,說:“我在食品區這邊排隊,你到日用百貨那邊去排隊。”

  “明白了,”她答應一聲,就跑到百貨區的隊伍的后面去排隊了。我也老老實實在站在食品區這邊,排在了一個矮個子老太太的后面。

  排了一會兒,我突然聽見尼娜在后面低聲地叫我,趕緊扭頭看她。她低聲地問我:“你的牙膏買什么牌子?”

  “就買高露潔吧。”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她。

  “什么?!”她不自覺地提高了嗓門,接過立刻遭到了周圍幾位老太太的白眼,于是她又壓低聲音問我:“你剛才說什么?我沒聽清楚,請你再重復一遍。”

  我的冷汗差點都下來了,高露潔雖然在后世的莫斯科的所有商店或者便利店里都能買到,不過在此時,還沒有問世呢。于是我趕緊掩飾說:“隨便什么牌子都行,要不,就買‘莫斯科人’這個牌子的牙膏吧。”

  排著購買食品的隊伍緩緩向前移動著,再過兩個人就輪到我了,看到目標在望,我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售貨員開始接待我前面的那位老太太,她面無表情機械地問道:“您需要什么?”

  老太太還真沒把售貨員當外人,居然嘰里咕嚕說了一大堆東西,比如說一百克面包、五十克香腸以及二十克黃油之類的。售貨員也真有耐心,把她所要的那些東西從柜臺里拿出來,切下一部分,然后用天平稱出相同分量的食品,裝在一個紙質口袋里,遞給了老太太。

  送走了老太太,終于輪到我站到柜臺前買東西了。當售貨員用同樣的表情問我時,我馬上搶著回答說:“我要一包面包干、兩百克香腸、兩枚雞蛋,以及四個西紅柿。”

  售貨員手腳麻利地把我要買的東西裝進了紙口袋,然后擱在了柜臺上,干巴巴地向我報價:“一共是三十五戈比。”我把早就攥在手中的一張紙幣,向她遞了過去。眼看她就要接到紙幣了,沒想到這時商店里的電鈴響了。

  電鈴一響,售貨員就做出了一個讓我完全意想不到的舉動,她把柜臺上的紙袋提了起來,隨手放在了柜臺下面,接著用冷冰冰地語氣對我說:“戰士同志,對不起,我們下班了。”說完,她居然轉身回后面的小屋子換衣服去了。

  我舉著一盧布的紙幣愣在了那里,心里暗罵:你收了我的錢再下班也不遲啊。不過看著身后排隊的人們毫無怨言地散去,我知趣地沒有去和售貨員爭辯,因為我知道老毛子辦事就是太呆板,做什么都是那么死板,況且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多少還算有點經驗。

  不過還算幸運的是,我所需要的日用品,尼娜都買到了,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我倆從商店出來,沿著來的路往回走。街邊的墻角下有兩個年輕人正抱在一起接吻,經過兩人身邊的時候,我忍不住回頭多看了幾眼。記得02年剛到莫斯科的時候,在公共場合里,到處都可以看到熱吻的年輕情侶,這也算是街頭一景吧。沒想到03年俄羅斯出臺了一條法律,宣布在公共場合接吻屬于違法行為,一夜之間,這樣的鏡頭就從街邊、車站、商場等公共場合里銷聲匿跡了。

  也許是我回頭的次數太多了,引起了尼娜的好奇,她也回頭看了看,然后問我:“麗達,你老回頭看什么啊,是不是看貼在墻上的招貼畫?”

  墻上的招貼畫?!我仔細一看,可不,在年輕情侶的身后的墻上,貼著一副巨大的宣傳畫,上面畫著一個手持步槍的女民兵,還用黑色的字體寫著:“兩面夾擊才能打得贏!到敵人后方去,把敵人趕出境!”

  這不是我當初在給游擊隊員們講話時所說過的幾句話么,怎么會出現在宣傳畫啊?尼娜看著這個宣傳畫,非常有感觸地說:“這兩句話說得真好,真是太有水平了,讓人聽了就有一種熱血沸騰的感覺。”

  “尼娜!”遠處傳來了喊聲,我們順著聲音看過去,發現路的對面停著阿給夫的卡車,他打開駕駛室的車門,探出身子來向我們打招呼。

  我和尼娜踩著雪堆,從人行道來到了機動車道上,正準備過馬路的時候,遠處快速駛來了一輛黑色的小轎車。我拉著尼娜停了下來,準備等小車過去后再過馬路。沒想到小車在離我們五六步的地方剎車停住了,穿軍服的司機在里面向我們打著手勢,示意我們先過。

  我感激地向司機揮了揮手,拉著尼娜快步跑到了路的對面。尼娜拉開了駕駛室的門便往上爬,我在等待她的時候,又再一次望向了那輛黑色的小車。小車從我們的卡車旁邊經過,我無意中發現后座上坐著一個穿灰色大衣的大胡子,雖然只看見了一個側面,但我卻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倉促間卻想不起是誰。

  車啟動了,向著城外的方面軍司令部方向開去。我皺著眉頭苦苦地思索著,回想剛才看見的人是誰,為什么會那么熟悉?這時突然聽見尼娜和阿給夫的調笑聲,兩人在那里大喊大叫:“…為了祖國!為了斯大林!前進!!!”

  斯大林!聽到這個名字,我猛地想起了剛才看到人是誰了。沒錯,那人就是斯大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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