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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老馮和老陳

  其實馮主任找他還是那些事情,最近有臺灣畫商要過來搞一個藝術沙龍鑒賞會,就在市中心最高檔的四星級酒店,伍文定需要做的就是所有場景,掛幅,背立板,酒店外橫幅等各種畫面,文字的電腦制作。

  伍文定接過那個白色的信封,是預付的費用:“謝謝馮老師,具體的資料我回去仔細看看,有不清楚的再來問您。”

  馮主任遞過一支煙,笑著說:“不著急,九月底才搞。”

  伍文定接過煙,去客廳茶幾上找到那個5厘米見方的銀質小煙碟,放在書桌上。

  老馮四十歲不到,現代派國畫高手,很有寬厚長者的氣質,只是兩顆上門牙有點暴,略微影響了整體形象,說話斯條慢理,穿的是對襟綢衫,牛仔褲下卻又是白底黑布鞋。

  伍文定對這位老師卻更有父親的感受,只因為兩年前某次悲慘失戀的伍文定被往來不久的老馮喊去談話。

  本來就不是一個系的,自己還是個附中生,國畫系更是沒有管理權,自恃自己談戀愛也不太違反校規的伍文定去了。

  老馮就是找出那個小煙碟,點燃煙單刀直入:“我都聽說你失戀了?”

  伍文定渾渾噩噩的不想說話,只點頭。

  老馮看來很擅長做思想工作:“你一直在幫一些老師打理電腦,張成知道我需要,才推薦你給我。”

  伍文定繼續沉默點頭。

  老馮也不在意,繼續練單口相聲:“有老師給我說過,你是有名的三道坎。”

  伍文定第一次聽人背后給自己一個有名這樣的定義,還是老師,抬頭看。

  老馮有點笑:“說你坐在電腦前,開機以后不論是什么問題先是嘆口氣,這時要發煙給你,什么煙倒無所謂。”

  自己什么時候有這個習慣?伍文定在回想。

  老馮繼續:“你就一直擺弄,也不說話,這時就要問你喝點什么,拿茶、水果或者飲料了。”

  伍文定臉皮有點發燒,一定是張成找樂子哄領導開心,拿自己開涮。

  老馮還在不留情:“喝了水你就會沉痛的說:‘這個問題很嚴重啊,’這個時候就要說好今天晚上吃什么了…”

  伍文定終于不好意思起來:“他們開玩笑的,我最多也就吃個小火鍋。”心想在副院長夫人家就從來沒有嘆氣過。

  老馮哈哈大笑起來:“我覺得你有趣,就叫你來幫忙,你還是很收斂的。”

  伍文定羞愧:“本來就是他們開玩笑的,好些老師都算是師兄。”

  老馮說:“你不錯,沒有把自己定位在學生的位置上,吃技術飯嘛就是這樣的。不然我隨便找個學生開的廣告公司也是可以找人來幫忙做這些的。”

  老馮不等伍文定做自我批評就把話題轉移過來:“既然你不把自己當學生,我也當個兄長和你說幾句。”

  伍文定有點惶恐。

  老馮又點一支煙:“我大學時候失戀過一回,跑到成都她家樓下,傻乎乎的站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又坐車回來,坐在教室里還是不知道自己都做過了什么…”

  伍文定聽見高層秘史,更惶恐。

  老馮說:“這就是我要給你說的,很正常,一個男人應該經歷的,也值得經歷的一段珍貴的記憶。雖然我現在都不太記得她的樣子了,更像一個模糊的符號。”

  “那么,你可以為這段記憶做上標記,標志著你成熟的記號,你看看你在附中都做了些什么亂七八糟的事情?”連一個國畫系的主任都知道伍文定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他現在都還是開除留校察看的處分期呢。

  在伍文定的記憶中,那是第一個長者對他講述有關做人的事情。他當時沒有感動得淚涕橫流,只是有點發呆,之后就起身鞠躬說謝謝走人,老馮也當沒發生過,有活兒就喊學生找他,沒事也不介意他死活。

  老馮看他點燃煙,才說:“我有個朋友介紹個廣告公司,要個設計師,你如果想去,就打這個電話。”遞過一張名片。

  伍文定收下說:“這次東西有點多,我不能在您家來做,可能時間慢點。”現在可沒有哪個學生自己買電腦,8M內存都一千二,伍文定自己只有個光驅。

  老馮斜眼看他:“消息很靈通嘛…”聲音拉長,打官腔。

  伍文定冤枉:“什么消息?我沒有提條件的意思啊?保證十號左右完成拿過來您過目修改。”

  老馮暴牙都笑得翻出來了:“還會掩飾了,不用繼續了,新成立那個電腦教室只有一個武大計算機系的畢業生過來當老師,開學后你去找他借用電腦,叫他打我辦公室電話確認。”

  伍文定算是六月飛雪了,誰叫你自己名聲不好呢?

  之后伍文定就主要弄這些設計,期間還去了三個老師家弄弄電腦,直到一片雞飛狗跳中開學。

  輔導員電話到寢室,喊伍文定安排人去做教室清潔,伍文定找個笤帚和抹布就自己去做了,順便到系辦公室領了課程表,貼在黑板旁邊收工回去了,第一堂專業課就是陳康健的油畫,得上一個半月。

  老陳的課程很簡單,兩件事,自己按照自己外出寫生的創作草圖,畫成不低于一米乘一米的油畫,另外每個人到街上去拍照,拍張大樓玻璃幕墻上莫名其妙支離破碎的反射組合,回來畫張不低于一米乘一米的油畫,他會每天不定時過來看看,指導一下,不打考勤,只驗貨,自己在出租屋閉門造車得不到指導是你自己的事情。

  三言兩語說完下課,喊伍文定和他一起走,這還不到十五分鐘,工資真好掙。

  和伍文定說話就不一樣了,其實老陳是個很老實的畫家,一直很勤懇的畫畫,可是一直沒有得過什么大獎,作品也沒有拍出過什么高價。年初他一個大學同學在香港拍出了一幅過五百萬的油畫,他仔細揣摩以后,覺得還是和大學時代一樣,沒有他畫得好,所以自己得求變!大變!

  找伍文定來也就是這個意思,他想把電腦這個元素加進自己的創作里面,所以買了臺盡可能好的電腦放在畫室,但是還不知道能做什么。

  伍文定聽完老陳的講述,也不知道從何入手,就提出讓他在畫室呆一天看看老陳的畫。

  老陳笑瞇瞇的答應,然后說今天晚上吃火鍋。這張成的嘴真大!

  畫室比較寬裕六七十平方,堆滿了老陳的作品和空白的油畫框,都是單邊兩米以上的大型作品,他就這個愛好。

  轉悠的第一個結果是伍文定找到兩幅一米二一米五左右的空白框子,說要拿去自己用。

  老陳舍不得:“你還畫個什么畫,浪費,98分太高了,92可以不?”

  伍文定眉開眼笑,連聲說好。又繼續轉悠。

  有些大畫還掛在滑架上可以拉出來,方便畫商來選畫的時候展示。伍文定就自己一個人拉來拉去看,看不懂的就問老陳。老陳自己回到畫架前畫一張巨大的喇嘛臉,有問必答。

  老陳的東西看不懂的地方實在不多,基本都是超級寫實風格的,又大,沖擊還是有,不過過時了,十年前流行。

  伍文定回來打開電腦打開PS,看見很多作品掃描好了放在一個文件夾里面,老陳說是配電腦的公司專門給他掃描的照片,為藝術家提供的免費服務。

  伍文定就隨便打開一張研究,也研究不出個所以然,他本來就沒有什么藝術細胞,土益尼瑪也沒有,至空那個腦袋里只有金銀兌換比率更沒有藝術細胞。

  鼠標就在上面亂晃,無意識用拖拽工具把畫面上的人鼻子拖到耳朵邊,眼睛拖到下巴,就聽見老陳一聲怒吼:“好!”

  轉臉看過去老陳一臉通紅得象喝了半斤酒,伍文定就笑起來:“那就簡單得很,把你的素材先扭曲一下再畫就是了,有濾鏡的,簡單,我教你。”老陳不干,說他摸不慣鼠標。

  說是簡單,藝術家都是難以琢磨的,雞婆的要求這樣扭那樣扭,搞了幾個鐘頭才有點滿意的樣子。

  伍文定開始推銷自己的簡單化理論:“陳老師,我有個想法,你看能不能用。”

  老陳還在興奮期:“喊老陳,你說。”

  伍文定試探著說:“其實我看那些拍得好點的畫家,基本所有作品都是有獨特風格的。”

  老陳脖子一扭:“那當然,能成角兒的哪個沒有自己的風格?”

  伍文定就放開點:“您這打算是開始扭了,也是風格,但是我看那些風格上還有個特點。”

  老陳另眼相看:“說說?”藝術學院就是這點好,探討藝術的時候,文無第一,老師很少擺老資格,多聽點學生的新鮮想法沒準自己還可以探索出新路來。

  伍文定說:“符號化,你看那個誰,每張畫主角都是同樣的臉,男女都一樣;還有那個誰每張畫都有一個莫名其妙的破罐子,評論說是暗示失貞…您是不是也把這個扭的樣式固定,一扭套百景,以后只要看見這一扭就知道是你。”天曉得,伍文定只是想自己的工作量低一點,每次直接把模板套上去就完事,不然次次都這么磨磨唧唧不害死人。

  老陳如同又喝了半斤酒:“好主意!”拍肩膀,摟肩膀就來了:“今晚吃黃角樓!”學院地界最好的酒樓!

  最后沒吃成,老陳太激動了,伍文定怕他腦溢血,早早潑冷水,說這種做法他好像聽說過,別人沒見成功,老陳冷靜了點,但覺得那是沒底蘊。伍文定借口說有事就溜了。中午飯都錯過了。

  回到教室都是下午了,有些同學手快都把框子和畫架排列上了,沒有框子的也搬來東西畫具占據有利位置。畢竟一個教室光線還是有不同,門口也比窗前容易被打攪。

  就伍文定打空手,多搶眼的,陶雅玲沒忍住:“你租了畫室?”她今天穿的黃色長裙子,米色涼鞋扎著帶子在腳踝,那里有根銀色的小鏈子,美術學院就算是再老實的學生也有點另類的因子。頭發用絲帶束在一起,刷了一點劉海在前面,單邊一只松耳石耳釘,這次的收獲。整體效果很有感覺,清爽又不失俏皮,煞風景的是兩只袖套滿是油彩套在短袖胳膊上,愈發襯得小胳膊白生生的。

  這個理由好,伍文定一邊打望一邊大力點頭放大話:“老陳就那幾招,附中就畫過這種大畫了,我自己畫,自由點。”

  陶雅玲理解:“那你收拾干凈點,別在那邊睡覺,少抽點煙,別搞得跟張峰那象個垃圾回收站,我過兩天去檢查。”

  這謊話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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