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并不知道夏郎乃是江湖聞名的‘金蛇郎君’┅┅其時夏郎也不過剛剛掘起,在江湖上闖出一番名堂只一兩年間的事──我從來躲在家中不理江湖事,這些都是后來夏郎告訴我的。夏郎此來石梁,就像是冥冥中注定了一樣。我知道自己已經愛上了他┅┅雖然沒人教過我,但我就知道這是愛情,最重要的是夏郎也愛我,我們是兩情相悅。
‘之后的幾個月,我想盡辦法溜出去見他,但畢竟不容易。后來夏郎便每晚偷偷闖進溫家堡來見我,過不了多久我就和他好了,那是我自己愿意的。我和他這樣相處了一個月,晚晚如是,我從他口中知道了很多以前沒關心過的事,知道了我爹爹和叔伯在外面所干的到底是甚么一回事,也知道了為甚么四周的鄉民見到我們的時候何以會一臉厭惡。夏郎對我爹爹和叔伯是十分卑視,只不過為了我才留在石梁,我非常明白。
‘一個月后,夏郎對我說他有要事需要離開,不知何日才會再回來。我一聽就發急,夏郎卻提議我跟他一起走。第二日天還沒亮,我留了一封信給爹爹,正想要走,忽然有人敲門,進來的竟是我爹爹及大伯、二伯三人。他們居然沒絲毫敵意,原來我爹爹早就知道夏郎每晚偷進溫家堡的事。他不許我們私下走,要夏郎明媒正娶,和我好好拜堂。本來以夏郎的武功要沖出去并不困難,但他為了顧全我,卻答應了爹爹,豈料卻上了他的當。
‘我不會忘記那一晚,當我喜孜孜的打扮得漂漂亮亮,滿以為一段美好姻緣就此成全的時候,我娘拿來了一碗蓮子羹來,讓我拿給夏郎吃。我不懂事,還道媽媽體惜他,高高興興的捧到房里。夏郎幾口便吃了下去,正和我說話,忽然臉色大變,倒了下去。’聽到這里,我們都覺一陣戰栗,誰會想到自己的爸爸媽媽竟會這樣來欺騙自己?就算在古代私下茍合被以為是不道德,可也不用騙自己的女兒向心愛之人下毒。我覺得當中還有內情,便問道∶‘令堂┅┅令堂是為了甚么?’‘嘿,還不是為了所謂的寶藏?’溫儀的語氣充滿怨毒∶‘我以為爹爹不過是惱我們私訂終生,后來才知道完全不是那回事。他們把夏郎迷倒,又怕夏郎武功比他們高,來再制他不住,于是挑斷他的手筋腳筋。他們不斷問夏郎一個甚么寶藏,要他交出藏寶圖。起初我是一頭霧水,后來才知道他們會錯意了!
‘夏郎曾向我提到一件奇怪的事,我生得很笨,半點也聽不明白。如今我就原原本本的說給你們聽,大家參詳參詳。夏郎總想盡辦法解釋給我聽,說我們活在幻境之中,就算得到榮華富貴,又或者號令江湖,亦不過是南柯一夢。若然能夠醒覺,那才是真正超脫,去到神仙世界。他急著要離去便是因為參透了其中奧秘,想要去找甚么超脫的關鍵。’聽到溫儀所說,我不禁張大了口,一時間說不出話來。眼見藍鳳凰和那少女都是不知所以,我并不怪她們,除了我之外,就只有琦或許能聽出甚么。
‘神仙世界是怎么樣的?夏前輩有告訴你嗎?那關鍵┅┅那關鍵又是甚么東西?’對于我的問題,藍鳳凰覺得多此一問,溫儀卻認真的道∶‘夏郎曾多次與我解說,但我始終聽不明白,也只記住了剛才說的那些。可恨我爹爹偷聽到我們在房里說話,以為夏郎找到甚么寶藏,才一直沒揭穿他,容他在我房中過夜,直至夏郎要走,才施計困住了他。可惜,他們甚么也沒問到,兩個月后夏郎不知給誰救走了。’我得不到需要的資料,心中不免有點兒不踏實。夏雪宜是否真如我所想的知道了點甚么?他從何而得知?又究竟知道了多少?正在煩惱間,溫儀突然問我道∶‘易公子,這十二顆金蛇錐乃系夏郎遺物,你可以將它們送了給我嗎?’
‘易公子,你可以把這十二枚金蛇錐送了給我嗎?它們畢竟是先夫遺物,也是我唯一可以擁有,屬于夏郎的東西。’溫儀緊握著金蛇錐,就握著夏雪宜的手一樣,生怕他就 此消息。我見她玉手竟滲出血來,顯是讓金蛇錐的錐頭割傷了手。我一時不忍,脫口而出∶‘既是夏前輩的遺物,自當交由夫人保管!’此語一出,便藍鳳凰一聲冷哼,我不敢望她,卻也沒有后悔。
‘那太好了!’溫儀開朗了些許,道∶‘十九年來,我沒再跟爹娘說過一句話。我本來早不該再住在溫家,但我總盼望他沒有死,有一天會再來找我。我若是離開了這里,他又怎找得到我?他既然已經死了,我也沒了活下去的意義。不過┅┅不過這金蛇錐就仿如夏郎,陪伴著我支撐下去。易公子,人死了之后是否一了百了?到底是能和夏郎在陰間相會,還是各自投胎,不再相見?’我能夠體會溫儀的苦思,知道無論怎樣回答也嫌棉唆,便含糊其辭的道∶‘兩者也有人以為,我不肯定。’溫儀本來就沒期望我能給她答案,喃喃的道∶‘我寧愿茍且生,因為我還活著一日,便能思念夏郎一日。若果到了黃泉,喝過孟婆湯忘記一切,那非我所愿。’藍鳳凰和我均感哀傷,一時間都沒說話──此刻無聲勝有聲。
‘雙兒,你去吧。’過了好一會,溫儀才小聲道∶‘溫家已家破人亡,你也自由了。’‘小姐何出此言?’那少女原來叫雙兒,急道。
‘五祖都已死了。余下的溫南揚和溫正均不成氣候,溫家堡已經是煙消云散,從此沒了石梁一派。嘿,真如夏郎所言,一切都不過是南柯一夢罷了。’溫儀悠悠的道∶‘我也要走啦!一直以來我只不過在等夏郎回來接我。夏郎既已仙逝,我也不想再留在這鬼地方,這每晚也給我夢魘的鬼地方。’‘我跟著小姐吧!’雙兒急得眼淚光∶‘天大地大,你叫雙兒到哪里去?’溫儀微笑道∶‘哪一個人不向往自由?好雙兒,你是好姑娘,要自己出外飛過闖過才知道自由的可貴。’頓了一頓,又道∶‘況且你也一定有容身之所啊?三少奶不是讓你跟過一位相公的嗎?’‘我不知道相公到哪里去呢?’雙兒搖頭道∶‘便是因為與相公失散,我才回來找三少奶的。’溫儀伸手撫著雙兒的發鬢,柔聲細說∶‘那便隨緣吧!有緣的話,你總會找到他的。’說著站了起身,對我們道∶‘耽誤了你們這許多時間,實在抱歉。特意要你們前來,除了想向易公子相詢夏郎的事情外,其實我也是要把郁結在心中的這許多苦告訴別人┅┅多謝你們聽我嘮叨了這許久。’我和藍鳳凰搖頭表示不介意,便各自向溫儀道別,溫儀福了一福,低頭說道∶‘恕妾身不送了。’藍鳳凰轉身離開,雙兒雖是依依不舍,最終也拜倒在地,然后一腔熱淚的走出亭子。我慢了一步,想要再問溫儀,但想她只不過是個尋常女子,又怎會明白夏雪宜說話里頭的玄機?只好作罷。
‘易公子請留步。’我就要走出亭子,溫儀突然叫住了我。我回過身去,溫儀走到我的身前,說道∶‘我爹和叔伯們這十八年來,念念不忘便是夏郎所說的寶貝。其實夏郎說的不過是個神仙故事。他總是對我說,若能找到寶物,便可以黃梁夢醒,去到神仙世界┅┅豈料一句戲語,竟成為他的催命符。’我嘆了口氣∶‘令尊也太過攻于心計。想來他發現夏前輩進出┅┅進出夫人房間,本要對付他,卻因為聽到‘寶物’二字,貪念頓生,便一直啞忍。’‘我爹爹是個大盜,自然貪得無厭,其實夏郎所說的寶貝,與金銀財寶完全無關。’溫儀悠悠說道∶‘先前易公子問我夏郎生前的說話,和神仙世界有關的畢竟太過深奧,我實在不明白,但那‘飛升’的關鍵,夏郎曾給我看過。’‘飛升?’我丈二摸不著頭腦,怎么突然會變成了煉仙?轉念一想,夏雪宜所說的‘夢醒’、‘超脫’、‘飛升’其實均是指同一件事,心頭不禁狂喜∶‘夏前輩有提到那關鍵是甚么東西嗎?’溫儀搖了搖頭,道∶‘夏郎自己也不太明白,可荀的是還在摸索階段便給我爹┅┅’忍不住又是一聲長嘆,然后對我說道∶‘剛才在雙兒和那位姑娘面前我不便提起,其實這十八年 來我茍且偷生,忍辱負重,還為了另一件事。’‘甚么事?’我連忙問道。
‘一個承諾,一個對夏郎的承諾。’溫儀對我說道∶‘夏郎在中毒之后,曾用盡最后一口氣對我言道∶‘若他日有人持他信物來找我,便將那物事交給來人。’’我心里面覆述了這句說話一次,不明不白的,只好等她解釋。
‘易公子,你這金蛇錐便是夏郎的信物了,因此這個我保管了十八年的東西便交給你吧!’溫儀從衣領中掏出一個小東西來,握在掌心對我說∶‘這雖也是夏郎的物事,但卻不是留給我的,我一直聽他說話等著人以信物來換取這東西。金蛇錐便是信物,便是夏郎真正留給我的遺物,我也就依夏郎遺言將之給了你。’我伸出雙手接住,溫儀在我掌心輕輕放下,只覺觸手生溫,打開來一看,卻是一顆碧綠色的寶石。
‘這┅┅’我望著寶石說不出話來,溫儀道∶‘這便是夏郎所說‘飛升’的關鍵,神石。夏郎不知從哪里找來前人筆記和這塊寶石,信了這個,當它是寶貝。他中毒之后立即便明白我爹用意,于是將寶石交我保管。’我將石頭放到月光底下,但今晚月色并不好,一時間也看不出甚么來。我只好先把石塊放進懷中,再三道謝∶‘夫人,易一告辭了。’出得大屋前面,我追上了藍鳳凰和雙兒。雙兒問我道∶‘易相公,你們要到哪里去?’
‘我們有事要到福州一趟,倒是你自己有甚么打算?’雙兒正想回話,藍鳳凰卻打斷了我們對話,說道∶‘易一,我們的事還未講完。’我心中嘆了一口氣,回頭望向她,說道∶‘我把護身寶衣還了你┅┅’‘少來這套!’藍鳳鳳用力一摔手,狠狠的道∶‘你之前也對我說過,金蛇錐是你師父給你的,不能還我┅┅但你轉頭便拿來送人!’‘你吵甚么?’我心中有氣,語氣不善的道∶‘我知道若然師父在這里,也會毫不猶疑便把金蛇錐還及她!她好歹也是金蛇郎君的遺孀!’‘但這金蛇錐也是夏雪宜從我五毒教中偷去的!我才是它們的真正主人!’我雙手叉腰,冷冷望著藍鳳凰,就這樣子撐持了好一會,我才問道∶‘那你要怎樣?我說把寶衣先還你,你又不肯┅┅’藍鳳凰打斷我的說話∶‘是你還不明白!這‘五大黃金秘寶’向由教主掌管我使用,若有需要才暫借給教眾。這寶衣是我私下給你的,已經違反了教規,但我不在乎。對于我來說這五件寶物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沒有尊重過我。’‘尊重你?’我愕然反問。
‘你從來沒有想過吧?’藍鳳凰冷笑道∶‘本姑堂堂五毒教教主,老是沒由來的受你烏氣┅┅而直到現在,你從來沒尊重過我,你有金蛇錐不和我說,你要將它送人不問我一聲。’我沉默起來。我不知道應該怎么去解釋,反正我不是不尊重她,但我所擺出來的樣子又的確給她那種感覺。
藍鳳凰一步一步的走向我,走到我的身旁依然沒下來,就這樣和我擦而過,聽得她說道∶‘做人重要是活得干脆──我送出去的東西永遠不會收回。’我回過頭去,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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