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都有其兩面性,何問魚的離開固然令人神傷,但也不無好處。何問魚這趟進京,宗教辦主任的職務非她莫屬。宗教辦因此對許三笑在北溝縣利用邪術為自己的仕途鋪路之舉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從此,套在許三笑頭上的一道緊箍咒總算可以宣告拿掉了。
康巴林寺事件已經過去了一星期,受玉素潔操縱的藏女普姆央金說廟里的喇嘛褻瀆了佛祖,直接導致寺里的喇嘛在藏民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間接令一直與喇嘛們關系密切的梁柏濤和楊洪昌對藏族群眾的影響力下降。季通玄逃獄事件發生這么久,梁柏濤想借許三笑力保于豐收一事鼓噪藏族群眾向縣委發難,卻始終不得其便。
而另一方面,雜道四大宗師中的紫衣玉素潔借普姆央金之口,把許三笑說成了蓮花大師轉世的菩薩王。此事在藏族群眾當中盛傳,讓許三笑在藏族群眾心中的聲望直線提高。此消彼長下,許三笑對徹底掌控北溝縣更加有信心了。
情人離去,生活還得繼續。
五月初,黃金周開始的第一天。作為以旅游業為支柱產業的北溝縣即將迎來上半年當中最重要的七天。短短一周時間,卻將對整個上半年的經濟增長具有決定性意義。因此,上上下下都卯足了勁要在這幾天大干一場。
統計部門在下午四點鐘以前把相關 據,著重談起治安工作對旅游業的影響。
梁柏濤幾次想插言,話到嘴邊都被許三笑堵在了嘴里。整個常委會幾乎成了一言堂。盡管縣委副書記吳福然還沒爭取到己方陣營,但許三笑已經不在乎了。幾次故意堵住梁柏濤的話頭,便是用了攝心術。每次講話的間歇,中間需要聽聽別人的意見時,梁柏濤剛想說話,許三笑卻說厚德同志不要一直記錄了也隨便說幾句。
依照正常的程序,書記說完了就該縣長說了,但許三笑存心惡心梁柏濤,就是不讓他講話。總之是只允許對自己有利的聲音入耳。方厚德因為許三笑出面否定了縣委對于豐收的處理意見一事,已然把自己歸納到許三笑的陣營當中。順水推舟接過話頭說了幾句,基與許三笑步調一致,只是增加了一點通訊協調方面的內容。
方厚德說完,許三笑又針對方厚德的話總結了幾句,這回該輪到梁柏濤說話了,但許三笑最后卻一指盧素梅,說:咱們是不是應該請在座唯一的女同胞說幾句?梁柏濤氣的登時翻了一下白眼,鼓著腮幫子憋了一肚子氣愣是說不出話來。
盧素梅所講的內容同樣沒什么新意,先是肯定了許三笑的發言,接著談了幾句組織工作應該是行政工作的主要保障力量,無非是能者上庸者下之類的陳詞老調。但勝在這娘們模樣兇悍,嗓門洪亮,說到最后居然還賺了幾聲掌聲。她的發言剛結束,楊洪昌便想搶過話語權,卻被許三笑直接一句:洪昌同志請等一等,咱們的彭部長等半天了。
嚴格意義上講,彭志軒還算不得是許三笑的人,這個人非常正直,身上沒有多少官場中人結黨營私的惡習。他向許三笑靠攏純粹是出于責任感和正義感。所以,他發言時不會像方厚德和盧素梅那般旗幟鮮明。
彭志軒說:“既然許書記點了我的將,那我就也講幾句,剛才許書記講了很多,素梅部長和厚德同志也說了一些,總體上,我是贊同他們的想法的,但在一些細節上我稍有異議,在這里說出來,請同志們討論一下。”
他喝了口水,放慢講話的節奏,繼續說道:“許書記剛才說起了北溝縣的治安工作對旅游業的影響,我認為影響是存在的,但并不能完全歸咎于政法戰線上的同志,這里頭還有統戰方面的問題,歷史遺留的問題,以及我們的旅游主管部門失察等因素,單一的責怪政法工作不力是不科學的。”
這幾句話說的很客觀,許三笑心也沒打算就此事大做章,實際上對于黃金周第一天的經濟 據,許三笑都不是很看重。之所以要裝作大發雷霆的樣子,主要是為了立威。自從去年十月初調職到北溝縣,許三笑一直保持著低調,盡可能避免與梁柏濤等人起摩擦,北溝縣體制內的干部們都在說新來的小許書記跟前任馮小河是一路貨色。其次則因為政法工作是楊紅菱負責的,這娘們兒的良心大大地壞了。
“另外,剛才厚德同志談到了通訊暢通和部門協調的問題,我認為說在了重點上,往深層次講,這個問題其實更是一個上下溝通的問題,管理空放,缺乏指揮和請示,將不知兵,兵也不知將,管理上責任不明確,幾個部門之間相互扯皮,歸根結底,我認為問題是出在了咱們縣委身上。”
彭志軒的話七拐八拐的似乎要把火燒到許三笑身上,問題出在縣委身上,這個縣委除了書記外還能指誰?彭志軒說到這里刻意頓了頓,喝了一口水。用眼角余光看了主位上兩位正處級領導一眼。
許三笑幾乎要按捺不住施術攔住他的話頭,但一想到之前一階段,彭志軒一直是支持自己的,根據自己對他的了解,這個人說話辦事非常有原則。就算這番話是針對自己的,也應該是出于公心。只要是出于公心,就應該讓他說下去,如今這個年月的體制中,敢于秉公直言的人太少了。
梁柏濤也端起水杯抿了一口,輕咳一聲,他來是打算無論如何打斷彭志軒的話說幾句的,聽到這兒卻不禁改了主意。點點頭說:志軒部長請繼續說下去。
彭志軒繼續說道:“同志們,我這么說并非是危言聳聽,也不是胡亂給縣委扣帽子,身為縣委班子成員之一,我深深為此感到擔憂,因為一直以來咱們北溝縣都存在著這樣一個管理責任不明確的問題,我個人認為這股風是從縣委開始的”
許三笑聽到這里,已經隱隱領會了彭志軒說這番話的意圖,心里漸漸泰然下來。梁柏濤似乎也聽出味道了,又端起杯輕咳了一聲,看意思是打算發言。許三笑剛想說梁縣長請不要急,讓彭部長把話說完。卻見彭志軒卻并未給梁柏濤這樣的機會,對梁縣長舉動只作未見,仍舊自顧著說下去。
彭志軒這番話顯然憋很久了,之所以今天說出來,一來是實在憋的辛苦,二來卻是因為機會難得。北溝縣由梁柏濤當家的年頭太長了,過去他想說也沒機會。許三笑今天干的事情正是過去梁柏濤常干的。而今天的常委會上,說不出話的人換成了梁柏濤。許三笑又點名叫他彭志軒發言,他又豈會坐失良機?
之前他故意停頓那一下其實是意在試探許三笑的品性。如果許三笑急赤白臉的阻攔他說下去,就說明許三笑沒有容人之量,聽不進去不同的聲音,跟梁柏濤不過是一丘之貉。如果是那樣,這些話恐怕他寧愿爛在肚子里也不會說。
“我出生在北溝縣,從出生到參加工作,除了大學四年外,幾乎沒怎么離開過。對這個地方的愛,我敢說不比任何人差。我在這里參加工作,從宣傳干事到宣傳部長,可以說對這里的了解,我也不比任何人差。”
這番話雖然說的聲情并茂,卻有點不突出重點。許三笑注意到梁柏濤作勢欲擺斷彭志軒的話,趕忙搶著說道:“嗯,彭部長對北溝的感情和了解我們都是認可的,會議的時間有限,你還是盡快切入主題吧。”說著又對其他人道:“我知道其他同志還有話說,但請尊重彭部長,讓他把話說完,看時間允許的情況下,各位常委再繼續各抒己見。”
這句話就幾乎等于把梁柏濤的嘴巴給堵死了,把梁柏濤氣的臉色通紅,想發作卻無從發作,一下子憋在了那里。
彭志軒繼續說道:“好,那我就說重點,我再說之前想問各位一句,在座的各位有幾個能準確說出許書記的手機號碼?我再問一句,咱們在座的各位是否有必要知道縣委主要領導的號碼?我想這是個小問題,但它從側面卻反映出北溝縣這幾年形成的一個不好的傳統,就是管理上的越權現象,甚至一些重要的事情上也敢不請示,不匯報,直接導致北溝縣的工作一直缺乏一個實至名歸的核心,很難形成完整的凝聚力。”
這番話就像在滾燙的油鍋里潑了一杯水進去,會議室里瞬間掀起波瀾。
楊洪昌啪的一下拍在桌上,喝道:“彭志軒,你這是在搞人身攻擊!你是不是想說梁縣長把縣委書記架空了?”
梁柏濤面沉似水,把手中的水杯重重墫在會議桌上,先對楊洪昌沉聲道:“楊書記,請你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緒!”接著話鋒一轉,針對彭志軒說道:“彭部長,也請你注意自己的言詞,今天的會討論的是黃金周工作,不是什么批斗會,你在上綱上線以前,應該先過過腦子!我不知道許書記的電話號碼這很正常嘛,方主任知道就夠了,我們要找書記匯報工作,只要找到方主任也就找到許書記了,這算是個問題嗎?就為了這么個雞毛蒜皮的小事,你就把問題說的這么嚴重,你是何居心?”
彭志軒的話說的很重,梁柏濤的回擊則更加強硬,甚至是有些蠻橫。這種現象在華夏官場的底層還是比較常見的。越往上,斗爭的方式則越不會這般直接。
梁柏濤借機發難,許三笑卻故意沒吭聲,剛才彭志軒試了一下自己,現在該自己試一試這位彭部長的成色了。倒要看看他究竟打算怎么應付梁柏濤咄咄逼人的攻勢。只要他真的敢于跟梁柏濤硬抗下去,自己自然會出面支持他。反之,則說明這個人不過是賣直邀寵,真正到了緊要關頭,這樣心機深沉玲瓏多變的人是靠不住的。
彭志軒會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