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癩頭和尚與跛足道人分坐在正堂兩側,身上穿戴與這富麗堂皇的邢府是格格不入,只二人絲毫未有所覺,反自得其樂的品著小廝們上來的濃茶。
岫煙在門口頓住了腳步,理了理衣裙,管家亦步亦趨的跟在其后,唯恐屋子里的二人輕薄了自家小姐,所以滿心滿眼都是提防,等快要進門的時候,管家猶且不放心道:“姑娘,這兩個人的來路有些奇怪,尤其是那癩頭的和尚,不在大愿寺好好呆著,偏追到了咱們府上,我問他是不是歐陽家的幾個人跑了,他只是笑嘻嘻的不作答。”
岫煙心里清楚這二人的來歷,于是對管家笑道:“當年鹿門子進京應試,主考官禮部侍郎鄭愚欣賞其文采斐然,還沒發榜就叫他到府上,誰知鹿門子其貌不揚,兩只眼睛還大小不一!鄭愚便譏笑他,誰會想到,十幾年后的鹿門子卻反而成了鄭愚的上峰。”
管家老臉一紅,知道姑娘在敲打自己。
岫煙莞爾:“我且告訴你,這二人大有來歷,今后見他二人進門,不需攔著,不管老爺太太,亦或者是我在不在,先好茶好齋的迎著,別怠慢了貴客!”
話音一落,堂屋里那癩頭和尚已經朗聲大笑,大踏步而來:“邢姑娘叫的這一聲‘貴客’,倒讓貧僧好不羞愧,那歐陽府的門子見我們衣衫襤褸,直接拿了掃帚轟趕出來,倒是邢姑娘府上待人真誠,叫我等著實開了眼界。”
岫煙忙讓半步,請癩頭和尚先進了屋,她揀了正中主位上坐下,早有小廝重新上了一輪茶,比剛才的味道更加醇美,態度也更加恭敬。
癩頭和尚與跛足道人相視一笑,前者朗聲道:“邢姑娘”
岫煙忙搶先點頭,與管家擺擺手:“我與大師們有要緊的話相商,你帶著小廝丫鬟們門外候著。”
管家滿臉焦急:“姑娘,這可使不得。老爺和太太要是知道,非拿奴才的罪不可!”
“放心,兩位大師都是德高望重的出家之人,斷不會做出有損功德的事兒來。”岫煙臉上帶著笑靨,反問癩頭和尚:“大師覺得我說的可有道理?”
癩頭和尚憨憨一咧嘴兒:“邢姑娘是難得的精明人,貧僧等會不會為難與你,邢姑娘再清楚不過。”
管家見姑娘執著的沖自己擺手,只好無奈往外退,心卻始終懸著。
深秋的寒風裹挾著院子中的雜草,不斷吹打在一排排窗欞上,岫煙穿著夾毛兒的小襖都覺得遍體生寒,可那只穿單衣還不時破幾個窟窿的癩頭和尚,額上始終冒著蒸騰的熱氣。
癩頭和尚一撓腦門兒,嘿嘿笑道:“女施主可信命運輪回一說兒?貧僧多年前經仙人指點,略通了幾分慧根,于相術上頗有造詣。今日大愿寺一面之緣后,貧僧卻始終捉摸不透姑娘這面相似正非正,似邪非邪,不是大富大貴之身,卻享大富大貴之福。女施主好一個逆轉乾坤的命格兒,真叫人捉摸不透。”
岫煙大笑:“世間奇事誰能說清呢?就好比說小女子前幾日做了個夢,就有位女菩薩于夢中指點我,說我家門雖然有難,卻有兩位普濟世人的大賢良前來幫忙,想來想去,可不就是二位?”
跛足道人凝神看著邢岫煙,低啞著嗓音問道:“不知道女施主口中的菩薩是”
岫煙淡淡道:“是位纖腰楚楚的神仙姐姐,她自稱乃是放春山遣香洞太虛幻境的警幻仙姑!專司人間風情月債,掌管紅塵癡男怨女。”
癩頭和尚與跛足道人倆聽的怔怔的,即便剛開始對邢岫煙乃至邢家有所懷疑,卻也沒承望邢岫煙會說出這些話。
癩頭和尚臉迅速沉了下去:“女施主不要蒙騙貧僧。”
“小女子是不是信口雌黃,這天上人間到底有沒有一個叫放春山遣香洞的地方兩位大師應該最清楚不過啊!”岫煙笑道:“若我所料不錯,當初度化了大師的那位仙人,想必也是警幻仙人吧!”
癩頭和尚與跛足道人不約而同站了起來,驚見對方眼里的震撼,癩頭和尚直逼邢岫煙問道:“你到底什么來歷?”
岫煙無奈的起身,翩然一施禮:“兩位大師容稟,小女子”岫煙才想將父母的來歷也說出來,然而看見跛足道人眼中的提防,不由警惕心也升起,舌頭一個打卷兒,便吞咽了回去,只道:“小女子來自千年之后,因緣際遇,在登五臺山的時候昏倒,一覺醒來,卻物是人非。(WWW.mhtxs.cc好看的小說)幸而有父母照拂,這才在亂世中茍活了下來。母親于我恩重如山,如今她和弟弟福哥兒命懸一線,還請兩位大師發發慈悲,救上一救!”
岫煙說著就要跪,那跛足道人連忙將人虛扶起來:“慢些慢些,你果然是千年之后的人?”
雖然出家人講究榮辱不驚,但邢岫煙的話太過驚世駭俗,連跛足道人也存了幾分不信,他狐疑的看著邢岫煙:“你剛剛又說警幻仙子與你夢中托話,這可是真?”
“小女子確實不敢當著兩位大師的面兒妄言!”岫煙心下打鼓,話說到這個地步,半點回旋的余地都沒有了。現在她只盼著癩頭和尚與跛足道人沒那個閑工夫先去警幻仙子那兒查證,即便萬一去了,自己也要咬死剛剛的話!
這說謊的最高境界,只要對自己的說辭不松口,假的也能變真的。
果然,跛足道人雖然心下還存疑,但并沒有捉住不放,反而點點頭:“這就說的通了,不然你天生一個平凡面相,不可能有今日的富貴!”
岫煙急忙道:“兩位大師先不論這個,只說我母親如何醫治來的要緊。”
癩頭和尚忽然一笑,手中的念珠轉的飛快:“這卻不急,今府上空黑云遮漫,是大禍的先兆,不過我二人專解人口不利,家宅不寧,中邪祟、逢兇險的。只是”
岫煙心一緊:“大師但說無妨。”
“女施主是有慧根的人!”癩頭和尚只輕飄飄的從口中吐出這幾個字,卻叫邢岫煙聽的明明白白。
好你個老和尚,分明是要度化自己也跟著出家啊!
岫煙心中羞惱,但又不敢流露出來,只好強忍著低頭:“大師的好意小女子心領了,可我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那廟里的清修歲月只會消磨盡我的意志,最終剩下一副空皮囊還算好的,就怕根本熬不了幾日的功夫。如果大師肯救我母親性命,小女子感激不盡,將來必長長久久在大愿寺里點一盞油燈,為大師祈福。”
癩頭和尚盯著邢岫煙看了半晌,才慢慢悠悠的從襤褸的懷襟里掏出一個桃木墜子,雕工十分粗陋,但桃木滿身的油光,一瞧就知道是件老東西。癩頭和尚將東西摩挲了三遍,才放在方桌上:“此桃木乃是取自靈河岸邊的一棵仙樹上,吸取天地精華,乃是稀世珍寶。你將此物懸在臥室梁上,除自己的親人之外,不可叫陰人沖犯,三十三日之后,包管好了!”
岫煙大喜,忙雙手托起桃木墜子:“大師,我那弟弟”
跛足道人掐指算了算,大笑道:“女施主不必擔心,你府中另有能人異士,小公子必定平安無恙!三十三日之后,我等來取異寶,女施主是否回心轉意,再論不遲。”
岫煙還要讓茶,癩頭和尚與跛道士卻早已飛也似的去了。
第二日,邢忠倉惶從外地趕回來,一進院子門兒,就見黛玉和賈寶玉在廊下站著,院子里靜悄悄的,不見妻子身邊的大丫鬟,卻是幾個小毛丫頭跟著美蓮、美櫻在門口伺候。
邢忠以為自己來遲了,頓時頭頂眩暈,腳底一踉蹌,就從臺階上踩空了腳,手掌順著青石板的地面滑過,掌心上的肉劃出一道道血印子,紅珠兒不斷滾落。
賈寶玉和邢管家大駭,忙上來攙扶,林黛玉哽咽道:“爸放心,母親暫且平安,大姐姐親自在里面伺候呢!”
邢忠不相信林黛玉的話,只當她在敷衍自己,兩手往前爬著要掙扎起來。管家和賈寶玉都不忍看下去,連忙去攙,邢忠卻甩手撇開他二人,一瘸一拐的進了正房。
賈寶玉還要追進去,林黛玉趕緊拉住,不悅道:“你怎么這樣魯莽!大姐姐交代過,不準外人進去打擾,我們在門口兒守著是為了什么,你難道還不明白?”
賈寶玉訕訕的一笑:“好妹妹,我這也是為舅舅和舅母著急嘛!你只饒了我這一回,下次我必不會再忘!”賈寶玉瞅了瞅邢管家,管家知趣的站回遠處。寶玉拉著林黛玉,低哼道:“妹妹想不想給舅母報仇?”
林黛玉冷笑:“怎么不想?歐陽家這樣對媽和福哥兒,老天爺怎么不報應在他們身上才好!”
“我就知道!”賈寶玉十分得意:“你們往日總說我只會調胭脂膏子,其實不知道我的本事!歐陽家雖然害了舅母,可幕后黑手可不是他們,歐陽家頂多就是個小嘍啰,上不得大臺面!”
寶玉附在黛玉耳邊:“北靜王說了,歐陽家敢有恃無恐,是因為背后還有個厲害的人物!好妹妹,你告訴邢大姐姐吧,收拾了歐陽家沒用,那背后的小人不除,舅母和福哥兒還是危險著呢!”
黛玉又驚又疑,但她敢肯定一點,寶玉雖然少些男兒氣概,但從來不說謊話女孩子,他既然敢與自己說這些,就一定真知道些什么。
那背后的黑手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