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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媽媽是第一次進邢府,眼見康媽媽輕車熟路似的穿梭在回廊、巷道中,心里不免犯嘀咕:這得收了邢家多少錢啊!
不過,鳳尾胡同里的人家都知道,邢家來自魚米水鄉,最不缺的大約就是錢,祝媽媽冷冷的瞧著前面樂顛顛的康媽媽,嘴角不屑的一笑。
“兩位媽媽,我們姑娘有請。”小丫頭站在臺階上,挑開繡滿了春芙蓉的簾幔,美蓮笑盈盈的迎了上來:“門子來報,說是兩位媽媽來了,姑娘還不信,只說下人誤傳,誰知還真是二位!外面冷,媽媽們快隨我進屋!”
祝媽媽越步跟著美蓮進了正堂隔壁的廂房,屋子坐北朝南,光線極好,門外銅鉤上懸著大紅灑花軟簾,南窗下一張大火炕,炕上鋪著猩猩紅的條氈,靠東邊壁立著一個鎖子棉的靠背和一個引枕,鋪著金線閃的大坐蓐,旁邊有銀唾盆。
岫煙早換了家常的舊服,兩腿懸著坐在炕上,邢家的少爺正伏在荷花幾上描紅,聽見有動靜也不抬頭。
“快請媽媽坐。”
祝媽媽心有所急,不愿耽擱時間,便道:“不勞煩姑娘,我們說幾句話。”
岫煙嗔道:“媽媽怎么說也是客,難道來我們家一趟,連個坐位也沒有,連杯茶也吃不得?”
康媽媽忙附和:“老姐姐,邢姑娘說什么你聽了就是,就是著急也不在于這一時半會兒的。”說著拉了祝媽媽往旁邊的小杌子上一坐。
祝媽媽心煩意亂的接過小丫鬟遞來的茶,一口不沾,“邢姑娘一顆玲瓏心。我也犯不著瞞著來意,太太請姑娘過府敘話。邢家究竟是不是真的知道三少爺亡故的內情,姑娘好歹告訴我們一句交心的話。”
正德稚嫩的肩頭微微一動,眼皮上抬。
岫煙掃了他一眼。正德忙嘿嘿一憨笑,趕緊伏案重新提筆。
岫煙氣定神閑的端起茶杯,“我早說過。戚太太是心病,心病自然要心藥來醫。唯一的兒子沒了,換了誰都難接受,不過戚太太病了這么久,我倒是好奇,兇手已然伏法,戚太太為何還不肯放下心結!”
祝媽媽苦笑:“邢姑娘說的談何容易。就因為我們太太相信還有幫兇沒有繩之以法,所以才......”
“戚太太是不是覺得二少爺就是幫兇?”
“難道邢大人不是這樣認為的?”祝媽媽不說邢岫煙,反而說邢忠,就是認為此事乃邢家兩夫妻在背后操縱。
岫煙肅然道:“照理來說,戚太太讓祝媽媽來請我。我不該不去,但是現在來看,戚太太還有許多事兒沒理順,我去了也無用。”
祝媽媽才要開口,岫煙已經截道:“當然,我不會叫祝媽媽空手而回,有幾句話請媽媽帶給戚太太。”
康媽媽與邢岫煙打過幾次交道,知道這個女孩子絕沒有祝媽媽想象中的簡單,所以悄悄拉住祝媽媽的衣角。低聲道:“你先聽邢姑娘怎么說,或許正是太太想要聽的話呢!”
祝媽媽一猶豫,抬起的屁股又緩緩落了下去。
岫煙沖康媽媽微微頷首,笑道:“我冒昧的問一句,若大少奶奶沒有畏罪自殺,是不是沒人會發覺她才是兇手?”
“邢姑娘這么說可就不對了。大少奶奶是為誰死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不自盡,二少爺就要倒霉。女人犯起癡病來,誰能攔得住呢!”
這也是戚太太始終不能釋懷的原因,她始終認為是戚二少指使大少奶奶害死了兒子。光有大少奶奶自盡根本不能解恨!
岫煙輕嘆道:“那我就更奇了,要祝媽媽這樣說,大少奶奶死了,二少爺該洗脫嫌疑才對!至少那封遺書上字字句句都是為戚二少開罪,似乎所有的錯兒都在戚太太與三少爺身上,因為是戚太太讓大少爺娶了她,而不是二少爺。更是三少爺撞破了奸情。”
小杌子上的康媽媽聽的津津有味,還不斷咋舌:這邢姑娘說話可真直白,一個未婚大閨女,說起這些臉不紅心不跳的,嘿!
“但事實上,大少奶奶一死......反而有一個人成了最大的贏家。祝媽媽這么聰明,不會看不出來吧?”
祝媽媽臉色一變,她當然想到了邢岫煙指的是誰。
不過,祝媽媽可不認為她講的有理。
“絕不可能,大少爺是我們太太一手帶大的,和親兒子幾乎沒什么分別。”
岫煙冷笑道:“‘幾乎’?那也就是說還是有分別,不是嗎?至少戚太太肯為親生兒子去求宋尚書,而戚大少卻沒那個福分!”
祝媽媽窘然的閉口不語。
岫煙抓了顆栗子剝給正德:“聽說,戚大少拖著病體在料理家中庶務?不過我瞧著那氣色不錯,底下的小管事們可都服氣?”
祝媽媽心更慌,邢姑娘不提她根本沒留心,現在想想,連她兒子晚上回家的時候都會念叨,大少爺為人公正,處事磊落,遠勝過二少爺管家那會兒。
這逢年過節可最考驗一個人的本事,大少爺好像憑空長大了似的。
祝媽媽再也等不得,起身就要告辭。
岫煙笑道:“無憑無據,不過白眉赤眼的話,戚太太就算信了,你們老爺也未必信!”
提到這個,祝媽媽不無得意:“姑娘或許不知,吏部尚書宋大人是我們太太的表兄,刑部的人誰敢不給面子!”
岫煙心底冷哼,這世間最難捉摸的就是男女之情,便是戚太太與宋濂年輕時候青梅竹馬,可也架不住戚太太一而再再而三的苛求。不然,刑部為何年前就要草草結案?這里面未必沒有宋濂的意思。
戚太太鬧的越不堪,宋濂在同僚之間越沒臉。
連賈璉都能打聽到二人年輕時候的逸事,這還能算是個秘密嘛!
岫煙嘆了口氣,輕聲道:“我派人悄悄打聽過,大少奶奶娘家父親幾年前就過世了,不過還有繼母與同父異母的弟弟。苗家的鄰居說,不久前那個苗寡婦家來了位極闊綽的親戚,接走了娘倆來城里過好日子。如今人就住在稻子口的一個大雜院里,戚太太要想知道誰接濟了這母子倆,不妨偷偷派個人去問問。只是......此二人極為重要,稍有不慎,我怕那真兇會狗急跳墻,再犯命案!”
祝媽媽第一個扭頭看康媽媽。
康媽媽已經張大了嘴,回過神之后連連擺手:“老姐姐,我怎么可能去通風報信。我對太太的忠誠你是最了解的!”
要是忠誠,你會收邢家的好處?分明就是個投機取巧的小人!
祝媽媽在心中鄙夷,臉上卻始終淡淡的。
這二人既得了要緊的消息,忙起身告辭。等她們一走,美蓮就忍不住好奇道:“姑娘,人是咱們費盡周折找到的,干嘛告訴戚家。那個戚太太飄忽不定的,要是找到了苗寡婦卻不肯幫咱們正德少爺怎么辦!”
正德忙抬起頭:“那我靠自己!”
岫煙笑著戳正德光潔的圓額頭:“說大話的家伙,戚太太問你語出何處,你怎么答不出?”
正德狡黠的一笑:“姐姐小看我,《大學》中的警句我怎么會不記得?嘿,我是怕表現的太出眾,就顯得別人太愚昧!”
美櫻笑著走了進來,她才送走了祝媽媽和康媽媽,剛好聽見正德說這話,便道:“誰說不是呢,姑娘常管這個叫什么來著?對了,大智若愚,我們少爺可不是一般人。聽榮國府里的鴛鴦說,那個寶二爺至今才讀到第三本《詩經》,說什么四書五經都是蠢物讀的東西,好嘛,敢情天底下的士子們都得罪了他!”
岫煙笑道:“說起來,賈寶玉很聰明,賈家閨閣中時常邀詩社,你哪次見賈寶玉出洋相了?再不濟,他也強過迎春,惜春數倍。便是素有才情的賈探春也未必敢說略勝一籌。賈寶玉在經史子集方便不感興趣,但是野史傳記,詩詞歌賦極擅長。學而優則仕,到賈寶玉這里卻行不通,他不是不喜歡讀書,而是太過純良,或者說是單純,不愿意進入滿是利益的官場罷了。”
正德歪著小嘴嗤笑:“那他去書院干嘛!在賈家的宗學里呆著好了。我聽爸爸說,賈家的二老爺要他跟著我讀書呢!”
美蓮驚呼:“哎呀,這怎么使得,我聽人說,寶二爺最愛把人往壞處帶,前有個叫什么秦鐘的,進了賈氏宗學可沒幾天,結果就和他們家尼姑庵上的小尼姑......”
“咳咳!”美櫻狠狠的一咳嗽,美蓮見少爺滿眼好奇的盯著自己,尷尬的閉了嘴巴,借口去端果子,一溜煙兒的跑了。
晚間吃飯,盧氏果然問起戚家人來做什么,岫煙隨便找了個借口搪塞過去,盧氏雖然心中有懷疑,但她向來信賴女兒,也就沒再提及。
不出兩日,岫煙安插在稻子口的人來回報,說戚府果然有人過去,苗寡婦的院子里鬧得很厲害,似乎是為了什么爭執。苗寡婦的兒子也在混亂中不知所蹤,他娘哭的肝腸寸斷,硬說是戚家謀害了女兒,又來加害她的兒子!
岫煙沖那人點點頭:“好吃好喝的待那孩子,悄悄告訴苗寡婦,她鬧的越厲害,她兒子將來的前程就越明朗。”
“姑娘放心,苗寡婦知道咱們肯供她兒子讀書,又見了那田產地契,早誓死效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