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絲繭,全由數以萬計的銀亮長絲牽系著,連接到遠處一只巨大的鬼臉天蛾上。那巨蛾約有三丈長,四翅平張,緊貼在石壁上,身子一癟一鼓,時青時紅,背部的骷髏紋隨之收擴閃光,發出奇異的聲響,仿佛正瞪著他桀桀獰笑 蠶蛾只在結蛹時吐絲,但眼前這怪物早已成蟲,竟然仍在綿綿不絕地吐絲結繭,實在見所未見。卻不知那數百個絲繭所纏裹的,究竟是即將破蛹而出的吸血蛾,還是成千上萬的幼蟲?
忽然又聽那悶雷般的吼聲從其中一個繭袋里傳了出來,震得蛾群嗡嗡亂舞。許仙幡然醒悟,原來王重陽竟被裹在蛹繭里 巨蛾身子猛地朝外一鼓,銀絲飛揚,不停地從它口器中噴舞而出,將那繭袋越纏越緊。周圍的蛾群也隨之潮水般涌去,里三層外三層,裹得嚴嚴實實。
王重陽的吼聲越發凄烈憤怒,繭袋劇烈搖蕩,凹凸起伏,不時滲出點點殷紅的血滴。
許仙越看越是凜然。這巨蛾將他封纏繭內,顯然是當作儲備的食物,慢慢享用。以王芋頭的本事,尚無法沖破絲繭,其堅韌可想而知。自己真氣與他在伯仲之間,赤手空拳未必能劈開繭袋,救得出他來,倘若一不留神,也被那蛾絲纏個結實,那可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心中恨恨:“可惜龍牙刀和沌元始瓿,全被那黑衣人偷走了,否則就算‘龍牙刀,劃不破絲繭,也能叫上菌人相助,用蛛絲纏住這只巨蛾。”
正自苦思良策,前方火光閃動,右側的甬洞魚貫走出了四個白衣倀尸,提著紙燈籠,眼球翻動,木無表情地“打量”著四周懸掛的繭袋。蛾群被燈火吸引,頓時全都嗡嗡地圍了過來。
倀尸渾身腐肉,又無鮮血,自然不怕吸血蛾叮咬,提燈木立了片刻,走到幾個繭袋前,左摸摸,右聞聞,就像在采摘成熟的水果一般。過了一會兒,似是選定了一個繭袋,一齊伸手托住,其中一個倀尸從懷中拔出一柄亮閃閃的鋸齒月牙刀,揮手割斷了上方懸系的蛾絲。
許仙大喜,有了此刀,就不怕那巨蛾吐絲了翻身電掠,劈手奪過那柄鋸齒月牙刀,順勢一揮,將那白衣倀尸的腦袋砍得飛出十幾丈遠。另外三個倀尸還未及反應,也被他“砰砰”幾掌,拍得粉碎。
他身上仍覆蓋著堅冰,一擊得手,又立即靜心屏息,握著刀一動不動。蛾群環繞著他茫然亂舞了片刻,見那幾個燈籠骨碌碌地滾出老遠,又全都逐著亮光,轟然飛去。
只有那只巨蛾發現了這位不速之客,渾身猛然漲大了一倍,桀桀尖叫,銀絲繽紛亂舞,朝他兜頭飛來。
許仙一掌震飛蛛絲,抓起燈籠,“嘭”地拋砸在那巨蛾身上,再被他氣浪猛擊,火焰頓時熊熊躥燒起來。
巨蛾凄厲地慘叫著,振翅亂舞,有如一個巨大的烈火骷髏,獰笑著朝他沖來。這妖物來勢極快,噴出的蛾絲又突然暴增了十倍,他雖早有所備,雙腿、左臂仍不免一緊,被重重纏住。
“格拉拉”一陣脆響,身上覆蓋的堅冰登時被蛾絲絞得寸寸迸裂。蛾群也鋪天蓋地撲來下來,猛烈地攻擊他裸露的皮膚。
許仙不敢有絲毫怠慢,一邊運氣嘯吼,將口鼻、雙眼周圍的蛾群震碎,一邊奮力揮刀,劈割身上的蛾絲。蛾絲果然堅韌無比,饒是他真氣卓絕,鋸齒刀又極鋒銳,也只磨斷了幾小綹。
所幸巨蛾被火焰焚卷后,如癲似狂,準頭大失,在他上方撲扇亂舞了好一會兒,噴出的銀絲大半全都卷到了周圍的繭袋上。
“呼呼”連聲,頭頂的兩個繭袋被它翅膀上的火焰掃中,登時燒了起來,慘叫迭起,急劇扭動。想來除了王重陽,每個繭袋里也都各裹了一個“人蛹”。
蛾群全被那刺眼的火光吸引過來了,越集越密,接連不斷地朝火焰上撞去,焦臭刺鼻。
許仙靈光一閃:“是了,我怎么如此之笨?飛蛾撲火,自取滅亡。這些怪物再兇狂也改不了本性。只需給它們添幾把火便是了”當下翻身急滾,一記“火風鼎”,大喝著拍向巨蛾。
“轟”地一聲,火焰高竄,直沖洞頂。蛾群嘶嘶怪叫,果然再也顧不得他了,如星云,如流火,層層疊疊地沖入烈火中,激得青煙大作,姹紫嫣紅。
許仙趁機滾到洞角,割斷了左臂、雙腿緊纏的所有蛾絲,叫道:“王芋頭,你在哪里?”
洞內懸掛的數百個繭袋已有小半著火,慘叫怪吼,震耳欲聾,一時間也分不出哪個才是。他索性拍地沖起,陀螺似的盤旋飛轉,揮刀將所有繭袋全斬落在地,順勢一劃,一個個剖將開來。
“砰砰”連聲,不停有人翻身滾出。繭袋內黏糊糊的,又腥又臭,至少有三十幾人已被毒液消融得血肉模糊。有些皮肉都已掉盡了,露出森森白骨,仍未斷氣,嘶叫著踉蹌抓撓,慘不忍睹。
許仙叫道:“王芋頭?王芋頭?你在哪里?”接連劃破了百余個繭袋,才聽得一聲熟悉的嘯吼,心下大松,一把將他拽了出來。
那人渾身血泥,雙眸炯炯如星,抹了把臉,果然正是幾年不見的王重陽。他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剛說了半句:“多謝兄臺相救…”神色突然一變,狂喜而又難以置信地盯著許仙,顫聲道:“你…你…你是…”
許仙哈哈大笑道:“幾年不見,你怎么變結巴啦?”忽然想起人多耳雜,焉知這遍地“人蛹”中有沒有知道“臨安許家”的人物?于是附耳低聲道:“王芋頭,多謝你當日替我守靈。可惜我這人生來不討喜,天嫌地憎,到了冥間,閻王爺也受不了我,一氣之下又將我送回來啦。如今我重生為人,再不姓許,改為原名‘完顏濟安,,你可千萬別叫錯了。”
王重陽臉色漲紅,兀自有些不敢相信,張大了嘴,緊緊抓住他的雙臂,好半晌才吶吶道:“是你…真的是你…太…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說到最后一句時,激動無已,熱淚險些奪眶涌出,忍不住凌空連翻了十幾個筋斗,縱聲長嘯。
王重陽從小背負重任,一心重振蛇族,除了家人,幾乎沒有同齡的朋友。和許宣相處的時間雖不算長,卻是惺惺相惜,頗為敬慕,經歷了幾番同生共死的激斗后,更已在心底里將他當作了摯友。自他“死”后,泛舟北海,只有菌人與玄武相伴,想起這位“故友”,總不免郁郁悵惘。今日見他活生生地跳到自己眼前,震撼狂喜,難以言表,相比之下,就連自己破繭脫險,也似乎變得不足道哉了。
許仙仰頭莞爾而笑,心頭涌起久違的溫暖,隱隱又覺得有些歉疚。這小子呆頭呆腦,情真意摯,自己卻好幾次想著算計于他,實在有些不該。
王重陽忽然“啊”地一聲驚呼,叫道:“寧姑娘糟了,糟了”縱身躍落,焦急地四處翻看地上的繭袋,道:“許…完顏兄,寧姑娘還在這些蛹繭里,也不知現在是生是死…”
小青?許仙一凜,旋即幡然醒悟。這小子當日必是撞見小青落入“不夜城”倀尸之手,才孤身追闖到此地,中了吸血蛾的陷阱。一時間熱血沖頂,什么也顧不得了,一件件地翻抖繭袋,叫道:“小青?小青?”
數百個人蛹已死傷八成,有的血肉模糊,分不清長相,有的甚至只剩下了斷肢殘骨。兩人越找越是心驚,好不容易扶起幾個奄奄一息的,擦于臉容,卻又都是須眉大漢,失望無已。
忽聽“轟”地一聲,身后炎風飆舞,那巨蛾挾卷著熊熊烈焰與千萬蛾蟲,尖嘯著朝許仙后背撞來。他心中一凜,旋身揮掌,雖然勉強將它們掀飛,仍不免被火浪迎胸撞中,“呼啦啦”地燒了起來。
王重陽吃了一驚,叫道:“完顏兄弟”搶身撲滅他胸口的火焰,卻聽“哧哧”激響,兩人周遭銀光閃動,手腳登時又被蛾絲層層綁住,雙雙滾落在地。
巨蛾張開四翅,嘶嘶狂嘯,猛地張口朝他們咬落。就在這時,一道人影斜地里沖起,“嘭”地一掌拍在那怪物的后背“骷髏紋”上,頓時將它打得四炸迸飛,甩飛出十幾丈外。
許仙驚魂未定,那密密麻麻的蛾群又發狂似的劈頭沖落,不等他運氣揮掌,那人大喝著揮杖狂掃,火光噴涌,頃刻間又將大半吸血蛾掃蕩精光。
他松了口長氣,割斷自己與王重陽身上的蛾絲,雙雙躍起,道:“多謝閣下相助”
那人搖了搖頭,放下禪杖,合十道:“應是貧僧多謝施主相救之恩。”火光彤紅地照在他的身上,光頭緋衣,濃眉大眼,似乎曾在哪里見過。
許仙“咦”了一聲,奇道:“是你”這和尚竟然是當年在峨眉山上救過自己一命的法海